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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那早已吓楞的人,此刻忽地一声跪地,“使相饶命啊!”

既然这酒是御赐,岂能有过?必然是拿他们的错处。

处月雄面色冷凝,任凭底下的人连声掌嘴、磕头捣蒜,内心冷硬如铁,毫无波澜。

当年老晋王战死沙场,是因为遭受了底下人的背叛,才落入敌人的陷阱。而他处月雄上辈子也是死于背叛。

这些人势薄力微,却最是趋炎附势,虽蚍蜉撼树,却不可小觑。故而今夜婚宴广而宴之,不论出身、不论前尘恩怨,只要愿意拥护投奔,他处月雄愿意海纳。

不曾想这些人靠着锅吃饭、却当众敢骂锅,若他日有利益驱使,这些宵小之辈必会卖国、砸锅。

留着他们何用?

旁边的秦平看在眼里,知道使相这表情是秤砣铁了心了,任谁也难阻拦,于此他沉声斥责:“尔等宵小之辈,两面三刀、寡廉鲜耻,晋阳府待你们不薄,居然敢当众羞辱先王,羞辱节度使,冒犯御赐天恩!”

这些话无异于是火上浇油,让他们罪加一等。

底下跪着的人越发求生欲,“小人酒后一时失言,再也不敢了!请使相饶命啊!小人若再犯,必遭天谴!让我烈火焚身……七窍流血!”

处月雄心中冷笑,天谴有何用?他死而复生,只怕已经是逆天之事,何惧天谴?

砰地一声,手中的金杯攥裂。

金杯掷于身后,处月雄没再理会,举步离去。

秦平看了底下的人一眼,喊道:“拖下去!”

很快就有侍卫将他们以及后面宴席上的辱骂之人一同押了下去。

冯通则快步跟上前面黑着脸的节度使,试探问他的意思,“这些人冒犯先王与使相,该当死罪,只是今夜是使相大喜之日,是否先饶他们一死?”

“不必。吾早想杀鸡儆猴给晋阳这帮骑墙之人瞧瞧了。既然他们撞上了,就多罗列几个罪名,处置了。”

冯通虽赞同早该杀杀这帮骑墙霄小的猖狂,可今夜总是节度使的大婚啊,他没陆大人的能言善谏,此时只得面上应下,期盼着陆询陆大人能来劝一劝。

*

话说宋归晚完全不知喜宴之事,此时她在喜房的榻上端坐着,旁边陪着两个侍婢,还有乔嬷嬷以及晋阳府的老妈妈,一整天过去,她整个身体绷着,不敢放松下来。

从早到晚,她被里外的仆人摆弄着喜服,规矩,仪式,到这会儿还顶着沉重的凤冠霞帔端着,宋归晚直觉得苦不堪言,只想躺下睡觉。

终于,盖头下,归晚频频打呵欠。

“郡主?”

鸣翠将手塞过去,归晚摊开手心居然是一枚喜饼,正犹豫着如何吃,只觉得眼前光线一暗淡。

原来是锦带起身,高大的身子挡住了喜榻上的自己,趁着这功夫,归晚赶紧咬了几口喜饼,姑且垫垫肚子。

然而,无聊的时间总是那么难熬,小孩手臂粗的红烛这会儿都燃了半截子,蜡泪滴了烛台厚厚的一层。

外面热闹的声音依旧没有散去,归晚直觉得坐得腰酸背痛,却依旧不敢懈怠了礼俗,强撑着倚着后背的鸳鸯靠枕坐住。

连乔嬷嬷都开始担心起来,按说到这么个时辰,节度使也应该回房揭了盖头,同新妇饮合卺酒、走完撒帐这一程。

不一会儿,派出去打听情况的丫头回来了。

她趴在乔嬷嬷耳朵边上说:“好似外面出了点小状况。节度使好似喝醉了酒,倒在西席上歇着了。”

乔嬷嬷蹙眉:“那怎么行?这是郡主的大婚之夜,无论如何,节度使也要过喜房才行。”

她让鸣翠先陪着郡主,自己一个人悄然出了喜房。

等了许久之后,归晚没有等到乔嬷嬷的音信,才出声询问,“嬷嬷去哪里了?”

鸣翠也是一脸隐忧,“回郡主,乔嬷嬷许是去找府上的人去商量去了。”

这新婚之夜,堂堂节度使居然不守规矩,不来喜房履行完婚仪式,实在是说不过去啊。乔嬷嬷虽说脾气倚老卖老些,但在这个问题上,嬷嬷定然要为郡主据理力争的,毕竟这可不只是损了郡主颜面,更是相府及南梁的颜面。

归晚此时也在思量着:“你说,她能找谁商量?”

处月雄只有一位寡母,还有一位不问世事的祖母,据说掌府中馈的是这位寡母,白日拜高堂之时,那位年迈的祖母并未出现,鞠躬的那刹那,归晚透过盖头,隐约瞥见那婆母眼神里的不善,当时心里还为之一颤。

归晚隐隐担忧,只怕这位寡居的婆母未必就好说话。

不过唯一让她尚且心安的是,这处月雄虽然是沙陀人将领,但听闻祖上早就入中原百年,如今大婚所行的礼俗规制亦是参照中原礼俗,虽然与南地有些差别,但是在一些主要环节都是相差无几的。若他们按规章办事的话,那一切必不会糟了。

这会儿乔嬷嬷大约是去寻这位当家的婆母,叙述事由和礼制。

若按照正常推测,这会儿婆母应该寻来儿子,责他前往新妇房间给新妇揭盖头,一应履行完夫妻之礼。

但是等了这么久,却没有任何动静,乔嬷嬷也没有消息,不免让人担心。

“几时了?”归晚又问。

“眼瞧着子时了。”

居然已经子时了,想是再热闹的宴席也该散了。

归晚这会儿觉得没那么困了,许是那会儿困意过去了,只是透过盖头去瞧,守在门口的婢女一个个哈欠连连,睡意正浓。

归晚越发得不安起来,“鸣翠,你提起精神来,务必去外头打听点消息。”

鸣翠点了头,嘱咐了屋里头的锦带和丫头,自己一个人出了房间。

今晚没有月色,但是阖府上下灯火通明,这会儿子时比先前安静了许多,鸣翠沿着廊子一路想这个人打听,却难见个明白人。

适才还随处可见的府上婆子婢女,这会儿躲瘟疫一般,不是行色匆匆,就是一问摇头不知,连乔嬷嬷的下落都打听不出,更别提打听节度使情形,鸣翠心里越发着急。

归晚在房间里等了一炷香,终于按捺不住,从榻上下来,在榻前的地砖上左右来回走,总觉得哪里出什么事了,不然嬷嬷不会一直不回来。

这时,鸣翠从外面近乎是跑了进来,“郡主!”

归晚立时掀了盖头问,“怎么了?”

鸣翠喘了口气,“奴婢费了好大事,才晓得嬷嬷被府上主母给扣下了。至于原因,奴婢并不清楚。奴婢还听说,那节度使压根就没歇下,说是有人前一会儿还看见他拜见了主母后出来。”

归晚心里突突地跳着,莫非人家母子商议好了,给她这个新郡主来个下马威?

太过分了!纵使你不愿娶我这个新妇,也不能半途把新妇撂在这儿啊。

此时归晚尚且不愿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姑且在心里安抚自己:能镇守河东数郡的节度使,应该不至于在后宅事上找她麻烦吧?多丢份儿啊!

可到底自己连那节度使的面都没见过,他黑的白的?什么性情?她也只是听闻,具体这处月雄能做出多么出格丢份的事儿,她终究是没有底的。

于此她又看向鸣翠:“你见过那节度使对吗?”

鸣翠顿了顿,反应过来郡主问的是什么,她焦虑地摇头,“因奴婢手臂未完全康复,府上的人不让奴婢守在郡主身边,至于锦带也被派去他用,那会儿郡主拜喜堂之时,奴婢并未得见家主之面。”

新婚之后,鸣翠改称节度使为家主。

她忽然记起什么,“对了,乔嬷嬷在,她定是见过家主,认得出来。”

归晚抽了一口冷气,乔嬷嬷眼下还没回来,也极可能回不来。

这个时候,若是再等下去,等到第二日只怕全府上下都在看自己的笑话,以前相府大姐儿出嫁当晚,姑爷没歇在喜房,纵使大姐儿是相府嫡女,也受了不少的讥讽非议,若非是舅母找舅父哭诉,那大姑爷在舅父那里吃了挂劳,相府大小姐也只怕在婆家那里立不住足。

至于自己的婚姻,本是一场政治联姻,甚或者说是一场阴谋,归晚心里从没对这桩婚姻有什么额外期待,甚至此时她比谁都惧怕那处月雄的到来,然新婚之夜,夫婿若连盖头都不曾揭,婆家人也对她不闻不问,这实实在在打她的颜面,也会影响她在府上的未来日子。

她心下乱糟糟的,回头见桌案上备好的酒杯,金光闪闪,她猛吸了口气,两步过来,自斟了一杯酒,在鸣翠目瞪口呆之下,归晚她忽然拿起那杯清酒,咕咚喝了一口咽了下去。

咳咳,她呛得咳嗽了一下,眼眸泛红,差点落泪。

真是又苦又辣。

鸣翠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苦着脸问:“郡主,您这是何必呢?”

归晚不理睬鸣翠的话,又喝了一杯茶润了润喉咙,这才咽了下,瞪眼看向她,“鸣翠,你可知他在何处?”

“奴婢原不甚清楚,只是经过一处院落时,见外头岗哨森严,里面灯火通明,门匾上写着怀麓堂。奴婢猜度着这名字很像是——”

鸣翠跟着归晚读书识字,也有些眼界,这怀麓堂,听着就不会是女眷的住所,很像是男人的书房。

不等鸣翠说完,归晚温声道:“鸣翠,你前头带路,锦带,我们就去怀麓堂。”

归晚断定这怀麓堂与处月雄有关,她先去碰碰运气。

外头的婢女此时都在那打盹,忽然见一身红妆的人从屋里走出来,登时清醒了大半,再看那喜服之人头顶着盖头,但脸前的部分被揭开,露出一张精致娇美的脸,这脸分明还带着稚嫩。

“是、是是新夫人?”

她们连忙要去拦,“少夫人可别出去啊!这大婚之夜,新妇不能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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