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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归晚自然听出老夫人话里话外是替李承瑾圆场,可惜这李承瑾浑人惯了,连替他周全的借口都不屑于要。前一会儿她确实是被吓坏了,然此时老夫人在跟前她已经不惧怕了,但她面上还要装作惧怕的样子,抹着眼泪道,“祖母,您看他的态度,哪里是喝了酒?”
处月雄冷沉着一张脸,见那贼丫头在添油加醋,忍不住冷声道:“宋归晚,你好好和祖母说,本侯可有欺负你?”
呵,这浑人还这么理直气壮,归晚恨不得正面与他怼,然她清楚对付这浑人不能硬碰硬,适才她已经受到教训了,此时人前,她小心地咬着嘴唇装作一副惧怕他的样子,往祖母身边靠了靠,低声啜泣着,“祖母,晚儿怕。”
处月雄眉头不由地一蹙,这丫头又在作妖。
老夫人见素日柔顺听话的丫头,此时被孙子迫得瑟瑟发抖,既怜爱她又气愤,“丫头别怕,祖母跟前他不敢胡来。你跟祖母讲,他对你动粗了?”
归晚握着衣角,几不可闻地嗯了声,越发泪珠子噼里啪啦地落下,如此即便是不发一句,也相当于指认处月雄动粗了。
老夫人不可置信地看向嫡孙李承瑾,一面跺着玉仗呵斥道:“你这混账!给我跪下!赶紧向郡主道歉!”
处月雄简直不敢相信,祖母就凭宋归晚几滴眼泪认定自己动粗?
然祖母动怒在前,他只能撩了下袍,对着祖母跪了下去,“半夜惊扰祖母,委实是孙儿不孝,然孙儿对郡主并无分外举动,更不可能动粗。这丫头分明在撒谎!”
“住口!适才祖母外头听得清清楚楚,你若没欺负她,晚儿那般温柔知礼的丫头,怎会惊吓成那般?!”
归晚听了,越发抽抽噎噎地,委屈道:“祖母,他前一会儿还威胁晚儿不要说出去,若非是在您跟前,晚儿只怕连冤屈都不能诉。”
处月雄咬牙,这丫头装得一手楚楚可怜,只怕祖母要受她蒙蔽!
上辈子宋归晚来到自己身边时,祖母已经故去了,这辈子他怎么就一时大意,敢让这么个贼丫头陪在祖母身边啊?自己了解这丫头,可祖母哪里知道这贼丫头的底细?
“宋归晚!”处月雄咬牙斥道,“你再敢胡言乱语?!”
祖母一听这还了得,当着她的面都可以威胁,背后还指不定怎么威胁晚丫头,越发认证了晚丫头没有说谎。
老夫人怒斥道:“二郎,即便她说了什么,你要怎么着她?你且记住,她是你的妻!不是看你脸色的婢女!”
处月雄垂头不语,有祖母撑腰他能奈何,只能屈服:“孙儿不敢。”
心里却清楚自己这回是着了那丫头的道了,目光微抬,见归晚正在低眉顺眼装无辜,他心里暗道:且让这丫头得意着。
老夫人见他仍不很服气的样子,又斥道:“你身为一方节度使,征战归来,本是大功一件,然你不先去拜宗祠、见长辈,而是夜半闯入山庄,成何体统?!”
此话一出,处月雄低了头,“祖母训诫的是,孙儿惭愧。”
见他态度缓和了一些,老夫人才轻叹一口气道:“我知你们小夫妻半年多未见,定是思念心切,本是人伦天道,然你要知道晚丫头她年纪尚幼,娇养得花一样,身子又弱,容不得你外头粗鲁的作风带回家。”
归晚本自在那落泪委屈胆怯,闻听祖母讲起了这些话,登时臊得脸红,只得使劲低了头,很是窘迫。
处月雄的嘴角终于牵出一丝笑意,心里舒畅了不少。
谁让这贼丫头胡说八道,引得祖母这么一通误会,也算是自作自受。若非瞧见她尴尬害羞的模样,他还以为这臭丫头真真是四六不懂呢,原来什么都清楚。
老夫人见自己孙子目光打量向归晚,以为他还是贼心不死,便清了清嗓子道:“亚子,你可听明白?以后不许再欺负丫头。”
处月雄道:“祖母放心,以后我定会对郡主,敬而远之。”
老夫人道,“这种气话就不用说了,小心日后没了脸。夫妻本该相敬如宾,互相体谅。晚丫头身子积弱,近来得了个食疗方子调养,就让她陪在我身边吧。”
归晚未料到还有意外之获,顿时喜上眉梢,“祖母慈心,晚儿愿意留在祖母身边侍奉!”
处月雄冷面不语,虽然他从没将宋归晚放在眼里,也不认为自己对这丫头有什么兴趣,然不想归不想,若是有外力直接剥夺了他的这一权利,确然是让他不喜的。毕竟那贼丫头名头上是自己的夫人,尤其见那丫头一副得了尚方宝剑的开心样子,处月雄这心里就越发不痛快。不过在面上,处月雄是不会表露的。
“祖母想留她在身边,孙儿并无意见。只是——”他顿了顿,指出,“郡主作息无律,怕会影响了祖母您的生活与睡眠。”
归晚怎会让这难得的机会错失,赶忙道:“祖母,我规律得很,以后跟着您同吃同睡便是。”
处月雄冷嗤一声,讥讽道,“郡主舍得枕边的甜食零嘴?呵,且不说你安寝时没个老实,少搅扰祖母。”处月雄并不希望留这丫头在祖母身边继续蛊惑人心。
说到她睡觉不老实,归晚的脸不由地红了,不过就在车轿里倚靠着他歇了一回,他居然还拿出来说事?真真是浑人!又想到自己好心端出来的点心,这会儿被他拿来打压自己,归晚越想越气,终于扬起下巴迎战:“你胡说!我一觉睡到天明,比有些人动手动脚规矩多了!”
这是暗指他适才对她动粗,处月雄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我没必要说谎,你睡眠什么样,找个婢女一打听,看本侯说错没?”
“就算打听了又怎样,她们摄于你的威吓,也只能顺着你说!”
老夫人这会儿有些听明白了,二人斗起嘴来真真是不相上下。二郎沙场征伐,向来军令如山,惜字如金,极少与人辩解,没想到竟能与晚丫头辩得起劲,哪里还有个统帅的样子?还有归晚这丫头,前一会儿还哭唧唧地说怕他,这会儿怼人怼得也不落下风。
“唉,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她叹了口气,招呼道,“都住一住吧,过来,扶祖母起来。”
二人这才止住了互怼,处月雄腿长先一步走过来,扶了祖母起身,“祖母。”
“眼瞧着亥时末了,你们不休息,祖母也得休息去了。”老夫人这会儿已对和事佬的差事兴趣缺缺。
归晚上前道,“祖母?您答应的事,还作数没?”
老夫人抓了抓她的手,“自然是作数的。你一直陪在祖母身边,祖母习惯了,明日还依旧的。”
归晚抿了抿嘴唇,嗯了声,她听出来了,祖母这意思是白日依旧陪着她,只是这夜晚,万一这混不吝要乱来,谁拦着啊。
处月雄则道:“祖母,孙儿送您安歇去吧。”
“也好,祖母有话和你说。”
归晚将祖母送出房门时,才发现外头的地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心下有些自责道,“祖母,您今晚歇在这儿吧。”
老夫人知道她心思:“祖母身子硬朗着呢,凡净山的山路祖母都如履平地,怎会让这几步平路留住了?”又对她道,“外头冷,你身子弱,就留在房里吧。”
归晚心头一暖,嘴上应是,心里却越发自责,夜色飞雪下,满头银霜的祖母在左右的搀扶下,缓慢离去。
有凉风袭来,归晚直觉得鼻子冻得酸,酸得她差点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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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飞雪,翌日清晨,风消雪停。
归晚昨夜一开始怎么也睡不着,待睡着又到天明,此时瑟缩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地,有些不愿起床。忽听外头鸣翠喊自己,“郡主,外头雪好大啊,你不早起来采些梅雪了?”
归晚强撑着从被窝里爬起来,自己先穿好了个褂子袄子,才喊婢女入内。一番梳洗打扮后,鸣翠道:“郡主,咱们去前面采,还是后面摘?”
竹外山庄的梅花,只有稀落落几棵,围着院子暖和的地方栽种了几棵。
听鸣翠这么一说,归晚才记起采摘梅雪之事,于是道,“摘什么摘,赶紧去祖母那边请安去。”
“老夫人不是说,天冷免了郡主早晨请安了吗?”
“今日可不行,必须得去。”
归晚淡淡一句,说着话已经命人拿来兔绒披风,乔嬷嬷递过来手炉,归晚却推开,“哪里就冻死了。”没有接手,归晚就急匆匆出了房子,门外已经有婆子打扫了雪地,归晚一阵惋惜,吩咐了一句:“留着雪,回头我回来再扫。”又急匆匆往祖母那边的园子去。
路上,归晚发现这雪地里并无大的脚印,心里道:想来他昨夜又累又困,应该还没起床。她嘴角噙了抹笑意,这才放缓了脚步。
她急着赶去祖母那边请安,无非是不想让早去请安的李承瑾找她的碴,若是自己不去请安,又或者很晚才去请安,依着他挑鼻子挑眼睛的个性,定会说她又懒又没规矩。她才不要留短处让李承瑾说嘴。
越近祖母的住处,越发觉得这边出奇的安静。怎么回事,素日祖母并不是晚起之人。
终于瞧见有婆子在那扫雪。
“老夫人可起来了?”
“起来了,郡主,已经在喝早茶。”
归晚心头一动,莫非李承瑾已经到了不成?
她忐忑不安地往里面走去,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房间里只有祖母,还有身边刘嬷嬷,归晚心里舒了口气,原来他没有比自己早来。
她向前福了福,“晚儿来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见她气色不错,昨夜的事仿佛没留在脸上,这让她很欣慰,她就喜欢事儿揭过去就揭过去的性子,“巴巴过来请安作甚?不是说了,这早安可以免了。”
归晚笑道,“今个被树上找食的雀儿催醒了,想来祖母这边蹭些好吃的。祖母可舍得?”
“好个伶俐的嘴儿,祖母何时不给你留了。刘嬷嬷,给郡主添一副碗筷,今早就在我这儿吃吧。”
祖母习惯了旧时的坐席,归晚亦是端正跪坐于食案前,见桌上也不过就摆了祖母和自己的碗筷,心下不禁纳闷:他莫非不来了?
还是祖母没让她来?
归晚想,这归来后的第一顿早饭,处月雄怎么也得和祖母一起吧。他应该是还没有起床吧。
然而直到祖母吩咐开饭后,李承瑾依旧没有露面。
她咬着手里豆包,心猿意马起来。时而歪头,眼眸也四下里瞟,然而始终没见他的身影。祖母用饭也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故而这一顿饭下来,也没说几句话。
她有心想打听一下李承瑾为何不来,但想到自己昨夜才与他闹得不快,还惊动了祖母起来劝架,这会儿恁是脸皮再厚,她也不好意思提起李承瑾来。
她的种种小动作和心思,早悉数落在了老夫人的眼里。
待撤了早点上茶时,祖母假装不经意地道:“一会儿,你帮祖母打听一下,看看亚子可是回来了?”
归晚纳闷,回来?回哪里来?然她不好意思问,只应了声。
待了出了祖母那儿,路上犹豫了大会儿的归晚,终于问:“昨夜使君何时离开的?”
“家主与老夫人没说多久话,快子时,家主便离开了。”
“离开了哪?”归晚问,她脸上有疑惑,“使君没留宿竹外庄吗?”
婆子小心翼翼透露,“好像是。听说家主留了口信离开,老夫人也是今一早知晓。”
心里仿佛落了一堆雪,冷不丁地冰了一下,脚步顿了下来,归晚就这么愣在了雪地里。
昨夜他赌气离开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自己昨夜并非是赶他走啊。无论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举动,看在他征战大半年,风尘仆仆一路而来,自己都不会赶他走。
然而,无论孰对孰错,结果就是,他在一个凤雪寒夜离开,这让归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仿佛做错了的是自己,她甚至有些怨处月雄这么做太自私,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要因此而内疚。
整整一日,她再也没心情采摘什么梅雪,而是时不时去通往竹外庄的浮桥去看。
浮桥上,一片白茫茫的落雪,昨夜离去的痕迹早已被凤雪覆盖,仿佛不曾有人来过。寒风往身体里钻,归晚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不知何时,天空又开始飘起了细密的雪,四面的湖上起了苍白的雾气,风一刮,卷起落花飞雪,有些迷茫看不清。
“郡主,老夫人让您回去别等了。节度使很可能因为事耽误了,且这会儿下起了雪,应该不会来了。”
归晚站在那儿,喃喃道:“就算有事,他也该给祖母来封信函吧。”
回来后,归晚无意中获知,当夜别的房间没有生火,只有祖母和自己的房间生着暖炉,而自己所住的房间本该是处月雄所住的房间,她心里越发得觉得过意不去,但又觉得处月雄当不会因为房间里没有生火就赌气离开。可她又拿不准,毕竟那李承瑾有时候做出的事还真真小孩子气得很。
这样又过了两日,处月雄还没有露面,祖母告诉她不要担心,说亚子才来了信,当夜出了点紧急事才连夜返回,因事情一时没处理完,故而没空得以回来。归晚听了,终于舒了口气,原来如此,连日没有胃口的归晚,终于吃下了一大碗饭。
今日天气放晴,归晚领着鸣翠在前门的梅花树下采摘了梅雪,双手冻得通红。鸣翠道:“主子,要不我们回去吧?”
“再采摘一会儿,看这天气好,枝头的雪最容易先融化。”归晚搓了搓了通红的手,脸上洋溢着笑意,“没事的,我瞧着不用两回,今年的雪就够了。”
归晚穿着石榴红襦袄,外披着兔绒暗红披风,远远瞧去,只瞧见火红的一小簇,比那梅花还妍丽。
“郡主,郡主——”
身后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唤,归晚回过神来,见是自家的锦带,“你怎么来了?”
“郡主光顾着在这儿采摘雪,可是没听着动静么?”锦带问。
归晚蹙眉,“什么动静?”
“节度使到了!就在刚才!”
归晚先是一怔,往那浮桥上看,已经没了人影,她忙将手里的罐子交给了锦带,“你同鸣翠,把盛雪的罐子带回屋里。”
说话间,她已经提了提裙,快步往回走去。鸣翠看着郡主迫不及待的背影,不由地笑了出来,“姑娘!您慢些啊!小心被人瞧去了!”
归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好像太显眼,连鸣翠都能瞧出来,便也放慢了脚步。
院子里,果然看见一熟悉的背影立于火红的骏马上,卫阿福近前为主子牵着马,他今日没穿大氅,这时住了马,他翻身下马,卫福牵着马离去,处月雄则负手立在原地,身边跟着秦平护卫将军,似乎在对秦平嘱咐什么话。
他一身宝蓝色窄袖过膝长袍,胡服样式,很是修身合体,脸上的胡须刮得很干净,显得比往日精神干净了许多。
归晚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一时犹豫着没有近前。
须臾秦平得了吩咐后离去,只剩下李承瑾立在了那儿,他抬首往这边看去,归晚吓了一跳,赶紧往树后挪了一步。归晚心头扑通扑通跳着,想着他或许没瞧见自己,就算只瞧见了自己的衣裳,也很可能是哪个婢女的。等回头回房后,自己就把今日这一身石榴裙换下来。
归晚这么安慰自己的时候,忽然听见有脚步踏雪发出的咯吱声,她悄悄探头去瞧,赫然见那李承瑾单手负后,正一步一步地往自己这边来。
她直觉得一颗心近乎要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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