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金风玉露若相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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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俯下脑袋,含笑道，“吃醋了？”归晚微微一怔，眨了眨眼睛，装傻道：“本郡主只饮了点甜酒。”

处月雄闻言沉默不语,只是那深邃的沉眸里分明些许笑意,他领着她到了圆桌前，桌上有一盏银质的酒壶,细长的壶身和壶嘴,其上有精致的雕花,他挪开两个银质的酒盅,“花酒不解意,不如再与我喝盏屠苏可好？”

归晚心头一怔，这屠苏酒听闻是寻常百姓年夜里必备,相府每年除夕也会备屠苏酒,然因太过寻常,世家贵族则更愿意准备葡萄酒,梅花酿以及宜春酒。

处月雄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管她的意见已经斟了两杯酒。

归晚一瞧,忙支支吾吾拒绝：“我、我不能喝酒了。”实在是她向来不怎么饮酒,然因着节庆才饮了一点女儿酒。

“屠苏酒祛风散寒、避除疫疬，怎能不喝？”

这民间都是自制屠苏酒，除夕这夜更是要喝屠苏，亦是因为这个原因，归晚知道这个说法,却又觉得是时人风俗，并不以为然。

她扁了扁嘴，有些为难道：“嬷嬷说，我年岁尚小，不宜饮酒。”

处月雄捏着杯盏，不由地就低笑出了声来。

归晚见他笑，瞪着眼睛不悦道：“你……你笑什么？”

处月雄抬眸瞧向她，烛光下这丫头眉目如画，眸中漆光点点，容貌倒的确孩子气了些，“我笑你年幼无知啊。”

小丫头的眼睛越发气得瞪圆了，自己说自己年岁小，是拿年龄当借口，然旁人说你年幼就另当别论了，尤其还说你年幼无知。

归晚杏眸怒怼：“我年幼，但本郡主可不无知！”

处月雄轻笑，递了酒过去，“既如此，那便喝了这屠苏酒。”

归晚愣愣地被塞了酒盅入手，正要询问：这无知不无知的，与喝屠苏酒有什么关系，再说李承瑾不也没喝吗？凭什么先让她喝？这人真是狡猾！

却听处月雄道：“这屠苏酒男女老少皆宜，别说郡主年后又增了一岁，就是五六岁的儿童亦可以喝一些。而且这屠苏酒是要从小孩开始喝起。所以，郡主先请——”

归晚皱着眉头，觑向他：“有这个说法吗？别不是你哄骗我的吧？”

“本侯哄你作甚，说你年幼无知还不服气？看来你在南地尚未喝过屠苏酒。”

归晚扁了扁嘴，自己确实没喝过屠苏酒。

“喝了它，以后你就百病消除，再也不是多病多愁之身。”

归晚瞪了他一眼，这人前句还很中听，后一句打量她听不出来吗？这是在排揎她体弱多病，至于这多愁，大约是讥讽她心胸不宽阔，没让他顺利纳妾吧？

处月雄望着她，示意鼓励她喝屠苏酒，“这酒不烈，和那葡萄酒没什么两样。”

归晚捏着杯盏，闻着味道也不是葡萄酒那般好喝，她皱了皱眉头，心一横举杯一饮而下。

顿觉得喉咙里火辣辣的，登时就呛得咳嗽起来。

处月雄瞧着反倒笑了，果然是够笨的，这酒一口饮下，也只有她了。但见她眼泪婆娑的样子，委实又有些怜惜，便倒了些茶水，让她润润喉咙，又命人备些吃食进来。

归晚拿帕子揩了揩眼泪，目光再看向处月雄时分明有几分恨意：这浑人分明是故意的!她生气道：“这么好的酒，节度使可别落了旁人，殷四姑娘那儿你最好也送一杯去。”

处月雄抬眸瞧着这鬼丫头，真是不知好歹，“若你眼下不是我的夫人，本侯会理你一分？我岂是轻易赠给旁人酒的人？”

归晚气噎，说得好像自己就会理睬他一般？“这么说本郡主还要感恩戴德不成？！”

处月雄的脸色一暗，这贼丫头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于是他冷声道：“一个没良心的丫头，本侯可从不会指望你会感恩。”

归晚饮了屠苏酒之后，渐渐觉得浑身融融，酒气上涌，越发肥了她的胆子，这会儿听了他的话后，不由地直了直胸膛，挑眉瞪着他，“你说谁没良心呢？呵呵，自然比不上使君有良心，既对殷家大姑娘念念不忘，又舍不得伤了殷四姑娘面子为她抚琴。”

处月雄这才打量着她，这丫头娇小的身材，怎么醋缸这么大？

明明应该厌恶她拈酸吃醋，不知为何此时他心里竟然舒了一口气，原来这丫头心底里一直这么在意，看来这挑选侍妾也不过是她一时赌气吧？

他近乎是在自言自语，“既如此，你又与我置什么气呢？”

归晚这会儿直觉得眼皮子打架，嘴上依旧不服软，“凭何是我与你置气，不是你与我置气呢？”她觉得脑袋有些发沉，伏案趴着，一侧脸却朝着处月雄，絮絮叨叨说着：“你堂堂一个节度使，比个姑娘还小心眼，你怎么就能说话不算话呢。我知道你留下她，也是身不由己，可你为何就不能好好与我说额？”

处月雄心头一怔，这丫头已经知道了？无论他要纳殷雪晴，还是留她殷雪晴都是不得已为之。莫非是殷雪晴告诉她了？只是有些原因，殷雪晴应该也不清楚的。

狩猎园阴谋刺杀，绝非是李承钰一人所为，后来他按图索骥，渐渐发现了更深的内幕。这殷雪晴自然不清楚，卷入这场阴谋的还有幽州府的将军府。若非前世的经历，他知道这殷家军野心很大，怎会发现幽州府的殷家才是这一阴谋的背后主谋。当年殷将军想将殷雪涛嫁与晋王府，愿望落空之后，又将四姑娘嫁给老五，老五不过是他们扶植起来的棋子。

这个殷雪晴还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投诚，暴露的不只是老五李承钰。这样一个对他仰慕的赤诚姑娘，他暂且只能安抚在晋阳府上，也算是一个掣肘，让幽州那边不敢轻举妄动。

处月雄目光看向那墙上悬挂的一副新弓，当日在狩猎园，差一点命丧这些人之手，语气已经冷下来，“她和你到底透露过什么？”

没有回应。

处月雄低首，看见趴在桌子上的丫头已经睡着，整个侧脸压在八仙桌上，压扁了她肉嘟嘟的小脸。

看来是困得不轻，处月雄无奈地摇头，起身解了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了上去。

*

归晚不知睡了多久，只听得“砰”地一声响，登时从瞌睡中国惊醒起来，恍然发觉自己还趴在桌子上。

自己怎么趴在这儿睡了？手臂都有些发麻，想来时辰不小了吧，身边的李承瑾已经不见了。

这浑人果然不靠谱，撇下她就走了。

她缓缓起身，才发现肩膀头上披着他的大氅，他到哪里了？

回头看，还是在那怡春堂的卧房。

沉缓的脚步传来，一直站在轩窗外的人走了过来，他温和道：“可算醒了，亥时刚过，已经子时了。”

归晚搓了搓眼睛，恍然道：“这么说已经元日了？”

处月雄朝她笑了，“郡主第一回守岁吧。”

此时外面噼里啪啦地一串鞭炮声，砰！砰！归晚不由地跑向轩窗旁去看，鞭炮烟花一起升空，整个夜晚热闹起来。

归晚意识到这是人们在迎新春了，心情不由地被这份热闹感染，睡意也瞬间全无。

处月雄看见她脸上洋溢着笑容，心情也甚好，他忽然有了个想法，“丫头，我带你去看烟花吧！就现在！”

说这话的李承瑾仿佛不是一方节度使，而是一个年少轻狂的少年，怂恿着自己的姑娘贪玩。

归晚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她拉住手，往外牵。归晚来不及整理散乱的鬓发，已经被他近乎裹挟着出了屋。

侯北堂之北有座岳北楼，是老晋阳府的最高楼，也是晋阳府最大的藏书楼和兵器楼，然归晚却一次没能去过，只因这岳北楼与侯北堂靠得很近，这地方与怀麓堂一样，非等闲之人不可入内。

老晋王时，自从公主母亲离府避世后，李元朔就定下了规矩，怀麓堂、侯北堂以及岳北楼，女眷不得无令踏入这三个地方。故而归晚并不晓得这岳北楼竟然是个藏书楼。

处月雄带着她绕过了底下三层的兵器库，直奔四五六楼，归晚这才发现里面陈列着排排的书册，不由地震惊不已，归晚想进去瞧一瞧，却被处月雄一把拉住：“傻丫头，我带你来不少为了看书的。”

归晚被他不由分说地拉着上了岳北楼最顶层。

最顶层有个观景台，站在这个位置可以览尽整个晋阳城，耳畔的炮竹声震耳。

正是子时，晋阳城的人们习惯早起来燃放烟花炮竹，来迎接大年元日。

冷风吹着前额，归晚不由地跟着激动不已。奈何她个子矮小，脑袋也不过是刚越过楼的矮墙，够不到矮墙上的栏杆。

她惦着脚，伸着脖子，希望看到更广阔的视野，更绚丽的烟火。

忽然，手臂下腋窝处一紧，处月雄将她一举，提到了那矮墙处。归晚冷不丁地被提起来，惊得闭上眼睛，喊叫了起来，“不要！你放我下来！”却愈发引得他少年戏谑般的笑声，“个子小也就罢了，这胆子怎么也这么小？”

归晚被置坐在这矮墙之上，面朝着处月雄，不敢回头去看高墙之外。她伸手反抓住处月雄的手臂，紧张得浑身发抖，“你可不能松手啊！”

处月雄大笑，“放一万个心，我怎舍得松！”

屠苏酒后的温热散开，寒风拂面吹来，归晚却不觉得冷，反倒多了几分清醒。她鼓了鼓勇气，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此时她是背对着矮墙之外，这么一睁开眼睛，恰是与相对扶着自己的处月雄相对。

夜色之下，看不太清楚彼此的容颜，四目相对，暗夜里彼此的眼眸闪闪发亮，仿佛夜色下星星，隐隐跳动着火光，不知道映照了谁人的心动。

那暗夜下的星眸，归晚不敢再看，仿佛再看一眼便会沉沦，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立时转过去头去。

她极目远舒，深吸了一口凉气，“这就是整个晋阳城吗？”

高楼下，万家灯火，入眼是一城的烟火。

“哇！好美啊！”

小丫头发出一声声感叹，身后的人慢慢靠拢过来，将那矮墙上的人儿拢入了怀中。

归晚觉出整个后背靠上来一个怀抱，她没有拒绝，直觉得浑身温暖起来。

归晚伸手指着，“快看——”

正在此时，一簇簇地礼花飞向湛蓝的夜空，朵朵绽放开来，绚丽无比，犹如万千星雨洒向人间。归晚仰着小脑袋，近乎欢呼雀跃，一会儿猜猜这是哪个方向的烟花。

她长这么大，第一回这样度过一个除夕之夜，如此令人难忘。从前她总是因为体弱，被告诫尽量不要出门。

少顷，归晚微微侧首，问他：“适才是咱晋阳府的烟花吗？”

他不置可否，确实他来岳北楼时，已经吩咐了烟花，“继续看。”后面还有几波烟火。

果然一阵天女散花般的烟火绽放，归晚近乎是不错眼珠地观看，生怕错过了美丽的瞬间。

身后的声音忽然温沉下来，“丫头，喜欢吗？”

归晚连思考都没思考，以为问的是烟花，就答应道：“喜欢！”

待看见处月雄变戏法一般，呈现给她眼前一支花簪。

归晚瞪着眼，“这是什么？”

这枚花簪十分奇特，夜空下闪闪发亮，看样子是银质的，然最奇特的是它的花瓣，并不是归晚平常见过的那种梅花簪之类的，它的花瓣十分锋利，倒像是一个个矗立的刺头一般，不得不说这做工十分的独特而精致。

“雪花簪，送给你的。”

归晚还从没听说过雪花簪，着实稀奇，原来雪花长这个样子吗？

她蹙眉，小心地伸了手指头碰了碰，仿佛怕刺伤，不大敢靠近，“它会融化吗？”

处月雄不由地笑了，“当然不会。”

归晚赶紧收了手，“那我不要了。”

“真不想要了？”

处月雄重复问了一句，一面将手中的那枚雪花簪当空旋转起来，仿佛暗夜中一朵盛开的莲花，那锋利的花瓣着实特别，说实话还真有些打动她。

“为何送我这样一朵花簪呢？”

处月雄似乎被她问住了一般，他沉眸不语，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伸手将这枚花簪别入她的发鬓里。

为何要送小丫头雪花簪？他不知道，只是当看到铸剑大师樊轲手里，尚未成型的雪花簪，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小丫头，纠缠了很久，才得以相赠。

一城烟花，两世牵绊，思绪缱绻，也许眼前的小丫头，就是这朵雪花银簪吧，美的独特而危险，却让他无法抗拒。

作者有话要说：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本指七夕相会，借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