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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房檐下,归晚穿了一件暖和的披风,好像很是怕冷,锦带一旁端着鸟儿的粮盆,归晚抓了一把鸟粮添在了鹦鹉的食盆前,鹦鹉昨夜挂在外面被遗忘,冻了一夜,今早归晚以为它冻傻了,连鸣叫都不会了,这会儿安静如鸡。听见它在啄米的彭彭声,归晚想,还好还好,能吃东西这是死不了了。
鸣翠小碎步跑过来,“主子,家主大概是回来了!”
归晚听见提起处月雄,口气有些不好,“什么叫大概,有一就说一,没有就说没有,他不一直在府上吗?”
“这个奴婢不知道,奴婢也不敢问。”
主仆二人正对着话,归晚忽然瞥见怡春堂的园门口出现了一挺拔的熟悉身影,归晚抓鸟粮的手不由地一顿,说了句,“撤了吧。”锦带便端走了粮盆。归晚假装在喂鸟不作声,也不去看那进来的一人。
直到底下的人都给节度使请了一圈的安后,归晚这才慢慢腾腾地抬望眼瞧了一下,他依旧是一派冷傲矜贵的气质,她想到梦中模糊的那一人,这么瞧着越发像极了梦中那一人。先前也做过类似荒诞的梦境,却几乎都没看清梦中那男子的模样。
真真怪了,难道自己上辈子也不幸嫁给了他?两辈子栽他手里的话,归晚觉得这也真是孽缘了。
处月雄自进来时,就瞧见这丫头的反常,想是自己这两日没回府,她这是受了教训,还是有些委屈不满?
归晚想到梦里的女子向那身份是王爷的男人卑躬屈膝,她就一阵肝疼,故而此时她没像往常直接下阶迎接他,然这内心绷得有些紧张,昨夜那样可怕的春梦,一时让她不知如何面对李承瑾。
到底两人要见面。归晚敷衍地行了个礼,“见过使君。”
处月雄勾唇一笑,打量的目光投过来,看上去他心情还不错,“郡主好兴致,一大早就喂鸟。”
归晚则:“看样子使君今日有闲时了,关心起鸟来了。”
他一步步走了过来,俯首瞧着她,“原是没有闲心的,奈何人都会爱屋及乌。”归晚则不理他,只专心给自己的鹦鹉喂食,“昨日它被狠心人挂在外面冻了一晚,也真是可怜见的。”
处月雄微微蹙眉,听出她话外之意,只淡淡的补充:“看来它的主人,对它也不怎么上心。”上心的话,就不会入夜忘记了着人拿下来,说起来要责备的还是这些狗奴才。
说着,他亦从归晚手里抓了点粟米往鸟笼里撒,试图撩一撩夫人新养的鸟宠,“浑人!浑人!”笼子里的鹦鹉忽然大着嗓门冲他喊叫。
如果说第一回,也许只是巧合,这鹦鹉不知哪里学来的昏话未可知,但今日却偏偏当着处月雄的面上喊叫的,在场的还有许多的婢女小厮在,他堂堂节度使也是要面子的。
处月雄的面色很不好看。
归晚有些尴尬,赶紧歉意的解释一下,“让使君见笑了,这鹦鹉才刚学会学舌,就、就只会这一句。”
这一句就够诛心的了!
处月雄心里愤愤道,遂瞪了那浑鸟一眼,不曾想那鹦鹉越发来劲,“浑人!浑人!浑人!浑人……”
这较劲的模式,登时吓坏了在场的奴婢,处月雄沉眸中隐隐有怒火,阴鸷的眸光扫向在场的每个下人,锦带、鸣翠等人大惊失色,几乎不迭地跪在了地面上,不敢抬头。
归晚也一时吓坏了,先前就听人说处月雄有鹰视狼顾之相,这么久以来,她鲜少见到,果然是甚是骇人,归晚觉得这不畏强权的鹦鹉有点傻缺了,还在那叫唤着“浑人,浑人——”
归晚额头冒汗,实在是因为这始作俑者是自己,再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她将手伸向那鸟笼子里,一把捏住了那大嗓门的鸟嘴。
处月雄本是要打算发落几个狗奴才解一下他的心头恨,却见这丫头伸了两只爪子,将那始作俑者的鸟嘴给捏住了,那鹦鹉哪里肯干,在笼子里扑棱着翅膀,这丫头就是不敢放手,硬是让这鹦鹉抓了她的手。
处月雄一把上前拽出她的手臂,责备道:“蠢丫头!”但见她两只冻得通红的酥手,这会儿已经被鸟爪子抓出血痕来了,火辣辣地疼,他心头又疼惜又生气,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他伸手要去将那乌鸦嘴的鹦鹉给拽出来,却被一只冰凉的小手给摁住了,她圆圆的小脸上一双黢黑明亮的眼眸,楚楚怜人的求道,“使君?你不要杀它!”
处月雄原本是想捏死这乌鸦嘴的,毕竟它敢骂自己,还抓伤了自己的小夫人,留着这祸害作甚?!
处月雄收回了手,又瞧了她被抓花的手,沉声道:“给我个理由。”
归晚一着急,理由,什么理由?
“它只是个鸟儿,它不是有意的。”
处月雄看着笼子里歪着脑袋、正回瞪着自己的鹦鹉,恨恨道:“杀的就是只贼鸟儿!”
归晚正拿帕子摁着手上的抓痕,登时手臂一颤,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句“贼鸟儿”说的是自己,她心里很清楚是自己教唆了这鹦鹉。
她近前低声劝说:“使君何必和一只畜生一般见识?”
处月雄低头这小丫头,看似公允给这乌鸦嘴求情,实则是拐着弯儿指责他与畜生一般见识。合着这禽兽就可以法外开恩了不成?
他清了清嗓子,回首看着底下跪着的侍婢,“谁负责这鸟儿的日常喂养?出来——”
底下的人战战兢兢,却无一人敢站出来,处月雄很生气,“若是眼下不主动站出来,本侯查出来的话,一律杖毙!”
登时底下几个婢女爬出来,“家主饶命啊!奴婢曾经喂养过它!”
“奴婢负责给它清洗过笼子和羽毛!”
“奴婢给它换过食盆和水!”
……
处月雄觉得这些人都有教唆犯罪的可能,随之喊道:“来人!把这些嚼舌头唆使的刁奴都押下去!打到她们招为止!”
归晚见鸣翠和锦带也在其中,赶紧阻拦道:“使君不可以这样做!她们是无辜的,只是、只是奉本郡主之命,照顾鹦鹉而已。”
“是不是无辜,刑具伺候了才知!”
声音不寒而栗,归晚越发着急了,见鸣翠等人被拖走,她只得道:“妾身,妾身知道是谁教唆得鹦鹉。”
处月雄眉心微蹙,抬眸看向四周的下人,抬手一个动作,皆已退下。他走近一步,凑近她问:“谁?”
归晚几乎不敢看他,但犹豫了下还是觉得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因为这个连累了鸣翠她们,她低着脑袋,很小声的说:“是……是我。”
“大点声。”
归晚登时直了直脖颈,提了提声音,“本郡主。”
处月雄负手而立,此时瞧了瞧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心头已经有了数,“跟我回房。”
他冷冷一句,已经前面踱步入内,归晚忐忑不安地跟在后面,缓步入内。
归晚走了进去,见处月雄并没在客厅内停留,而是穿堂,往那东暖阁走去,归晚好奇,有什么事不可以在正堂处置吗?这样一来,不还彰显他的威风吗?
东暖阁门口,归晚没有跟进去,处月雄走进去瞧了房间里一圈,见那床榻上的被褥已经换下来,连帐子都被她换掉,脚下又多铺了一块波斯羊绒毯,床榻整理得干净整齐,最主要的是房间里好像有她身上的气息。
处月雄观瞻了会儿,忽然回头,发觉那丫头没有跟进来,便转头看向东暖阁门口,喊她入内,“进来。”
归晚想起昨夜的那个不好的春梦,心里越发不安起来,忐忑地往里挪了两步,见他正看向自己打量,她不免有些不自在,便把目光侧向别的地方,正色道:“使君有事说事,不用这么费周折。”
她一本正经说话的时候,很有些奶猫凶的样子,可惜就是她那童音未泯的声色,让处月雄觉得她的气场莫名有些可爱,他沉靴缓步过来,沉眸掠过她的容颜,嘴角渐渐勾起一抹冷魅的笑意。
归晚见之心下一寒,她还是第一回见识他的这种混不吝气质,身体不自觉地就往后一缩,只听下一秒,处月雄问:“这乌鸦嘴是你教的吗?”
归晚噎了一下,支支吾吾道:“这鸟儿聪明,我不小心说的,它就跟着学会了。”
处月雄挑眉扫过她一眼,“不小心?还是见天地在它跟前教?”
归晚赶紧一口否认,“我保证!”见他沉眸盯着自己的眼睛,她的声音跟着弱小下去,“我没有。”
他忽然声音一提:“看来还是那些奴婢挑唆的,郡主不必为她们遮掩!”说着转身往外走去,归晚以为处月雄这是要来真的了,只得道:“本郡主都说了与旁人无关,本郡主一人做事一人当,但是——”她顿了顿,又试图挣扎一下,“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处月雄冷眼瞧着她,咬牙道:“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先前早承认了不好吗?”归晚低头咬唇,“我、我以后不乱说了,还不行?”
“自然是不行!先前丢过的脸面,能找补回来?”
处月雄居高临下地训话,归晚好像是在学堂里被先生耳提面命的学童一般,只能弱弱辩解,“这没什么丢人的吧?我是私下里教那乌鸦嘴说的,应该没旁人知晓吧。”
处月雄眼眸直了直,这丫头的意思,他的脸就不是脸了吗?适才那乌鸦嘴在外面连声叫他“浑人”,是个耳朵都能听出是怎么回事了。然而,哪怕心里被她气得不行,就是拿她没法子。
归晚也有些生气了,她扬起小脸气道:“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你要骂回来,打我一顿?!”
“郡主这办法不错。”
归晚愕然睁大了眼睛,自己随口一说,他这浑人真要动手?
处月雄闲闲寻了榻边坐了下去,朝她招了招手,“过来,丫头。”
小丫头咽了口唾沫,低头往前挪了挪。
她站在离自己有些远的地方,看上去有些拘谨,处月雄假装没瞧她,唇角暗暗勾起一抹弧度,撑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何时捏了一枚珠子,他手上暗暗使了分力气,只听“噌”地一下弹射了过去。
归晚脚下一滑,身体蓦地不由自主地往前倾斜,坐在那儿的处月雄抬手臂一挡,紧接着他起身,将那个身影收拢在自己怀中,复又坐了回去。
归晚被圈在怀里,料到他是使诈了,不免嗔怒道:“你要做什么?!”
“本侯要小作惩罚。”处月雄邪魅一笑,就要往她脸上凑,归晚哪里肯,想到梦里的事情,她一张脸如同红霞遮住,整个人也不由地紧绷抗拒。她扭头就去躲。
那一吻,就顺势落在她纤白的脖颈上,一股淡淡的清香盈鼻,处月雄嗅了一口,嘴唇还是啄了她的脖颈一下,归晚登时如临大敌。
处月雄到底松开了手,脸上却挂着温和的笑,“傻丫头,紧张什么?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即便你教唆乌鸦嘴说我的坏话,本侯也不舍得伤你一分。”
“还说没有,适才不是惩罚吗?”
“那怎会是惩罚?你是我的夫人,本侯亲一下不是理所当然么?本侯自然是稀罕夫人才亲的,若是夫人不稀罕,莫不是想我纳妾?”
归晚心里暗暗生气,这浑人一不让他亲,就拿纳妾来吓唬她!纳妾?他想得美!
“反正就是不行!”归晚一咬牙,原则不让步。
处月微微蹙了眉头,这贼丫头是个什么心思,深邃的沉眸里分明有探寻的意味,“近来,郡主可有想我?”
归晚斜睨他一眼,“没有!”
处月雄不甘心,再问:“嗯?昨夜孤枕难眠,可有梦见为夫?”
归晚猛地就想起昨夜的噩梦,梦里的她非但跪在他面前,还要委曲求全身下求欢,这么一想,归晚此时简直无法正视他了,小脸有些发白,浑身颤抖道,“你再胡言!本郡主可要生气了!”
处月雄心底叹了口气,这丫头就这么经不住话,见她如此抵触自己,他委实不想再招惹她。只是有些心塞,他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有时候与她走得如此近了,他以为这丫头喜欢自己,却不想无法再近一步。
他见她如此防备他的样子,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小丫头平坦的胸,不由得冷冷一句,“郡主放心,本侯还没那么饥不择食。”
归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不禁恼羞成怒,“侯爷可得记住今日说的话,从今往后别再来这东暖阁了!”
处月雄一愣,差点被这丫头饶了进去,他怎么可能不来?“本侯既已搬进来,就没打算走!若不是看在长姐要来的份上,本侯岂会与你同床共枕?”
“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你堂堂节度使还有句说了算的话么?!”
归晚被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人一面羞辱她,说他不会饥不择食,一面又厚着脸皮鸠占鹊巢,真真是不讲理的浑人。
处月雄望着她,淡淡道,“郡主你的脑子见天地想些什么?别以为本侯与你躺一张榻上,就会对你有什么想法。本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对你这种幼稚丫头丝毫提不起兴趣!”
归晚到底年幼,被处月雄这么几句话说得小脸涨得通红,“本郡主懒得与你辩解,你不走,我走!”说罢扭头就走,处月雄一声叱道,“宋归晚,你站住!”
归晚立在门口道:“我才不听你的!”脚步,却到底没走出去。
处月雄会心一笑,走过来道,“口是心非的丫头。一大早来,本侯怎么就与你这贼丫头斗嘴呢?”
归晚气愤,你才是贼!
他语气却已经缓了下来,“我本是来瞧瞧你,二来便是告知你,渤海郡王与郡王妃明日便到,准备一下明早与我一起城门迎接。”
*
初三这日,原本晴了好些日的天空却阴沉起来,不多时,就纷纷扬扬下起了雪来。早有节度府的官员人马出城迎接郡王和郡王妃。
官员们挂着和煦的笑,揣着袖子纷纷说:“瑞雪兆丰年,今年必年景好啊。”
归晚原本在车轿里头,处月雄则一顶银灰色的遮面在车驾下前来迎接,见下了雪,便道:“若是嫌冷,你可在车上等。”归晚没说话,掀开帘子,下了车,她肩头上拢着毛领披风,只是那雪花还是飘然落在了发顶上,她柔声道:“才下雪并不冷。”
处月雄过来虚扶了她的肩头,二人并行走了过来。众官员大多数第一回见郡主的真面,果然如传言一样,郡主年幼,尚不及节度使肩头,虽然孩子气了些,然那模样却是极其清丽,气质却是娇柔矜贵无比。众官员纷纷见礼,“拜见使相,拜见郡主。”
节度使目光看了眼身旁拘谨的归晚,淡淡一句,“都免礼吧。”
众目睽睽下,归晚第一回见这么多官员,更兼大街两边皆聚拢了不少的百姓,虽然有两侧竖立的护卫拦截,然到底人山人海,许多人不乏是来特意看这小郡主,毕竟这么几年都知道节度使向来面具示人,故而房间里流传他凶神恶煞的传言。
“真真一等一的小美人。”
“小小年纪却远嫁于此。”
“听说小郡主早已无父无母的,啧啧,也是个可怜的娃……”因众人只瞧着归晚年幼孩子气些,百姓们甚至早流传这小郡主不过十岁的年纪,如此又引起一些有孩子的父母一阵唏嘘,毕竟房间里关于这位河东节度使的名声并不友好。
归晚有些不堪承受这样的闲言碎语,她很有些后悔没有戴幕篱,她下意识地想去躲藏,然能躲哪里去,只能任由众人瞩目和评说。
一只手下意识地牵住了他的锦袍,处月雄低首看去,见是小丫头不知何时攥住了他的衣角,他伸手将她往自己跟前拢了拢,一面冷声唤了冯通。
“城门附近,无关要紧之人皆都清场!”
冯通一愣,这还是使相第一回这么做,向来使相都戴着面具露面,故而也不曾清场过。冯通只有执行,“是,末将领命!”
很快,一队队持着长矛的铠甲士兵鱼贯开路,纷纷将街两边的百姓驱赶,不肯走的轻得挨打,重则扣押拖走,街上传来一些妇人的哭喊和孩童声,归晚不由地蹙眉觉得残忍,却全然不知处月雄为何突然要清场。
很快鼎沸人声渐渐消退,不多会儿,这长街就给清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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