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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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村的下午，乱了。

赵小珍看着老太婆跌跌撞撞地往小河边跑去，看着她迅速消失的背影，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门外的人声渐渐响起，又渐渐消失。

赵小珍坐在门口台阶上，任由灼热的太阳晒疼她的身体。

她，没有选择出门。

因为她再怎么骗自己，她也知道她的堂弟长寿不可能活了。

死亡，这件事。她从小听到大，可那都是没有印象，不熟悉的人死掉。那些人的死，她没有任何触动。她又不认识他们，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死了就死了。

可这次是她的堂弟啊！

即便他没有叫过她一声姐姐，即便他被老太婆影响只会叫“死丫头”，可这毕竟是她有记忆以来日日夜夜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

她心里很难受……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更多的是不安。

她不该任由这股不安继续扩张，但她控制不了。

因为她怕。

她不敢深思她怕什么，但她却控制不住越来越冰冷的手脚。

小河边站了很多人，大多数是老人青壮年，没有孩子。

各家的大人怕小孩子看到了死人被吓到了不好，所以都让家里人看着。不让出门看热闹。

河边，沸沸扬扬。

“可怜呐，这么小的孩子……唉。”

“你说说这大人是怎么看孩子的，让这一个小娃子单独跑到河边玩。真是作孽啊！”

“唉，今儿我才看到赵家的小长寿活泼乱跳的，怎么就这样了。这人呐，都是命！”

这是惋惜的声音，对一条生命消逝的叹息。

可村大了，总有不同的想法。

“诶，你们说说这赵家人是不是沾了什么？怎么就一个接一个地死了？”

“嘘，小声点。这种事不要在这里说。我看呐，他们赵家不干净。”

“这陈大花有点邪门，自从她嫁到赵家，他们赵家就一个个地全死了。”

“根本不是，你嫁到我们溪水村才几年？根本不是她陈大花有问题，是他们赵家的人各个都短命。”

有些人说不上幸灾乐祸，但也总像苍蝇一样让人讨厌。

这还是好的，怕就怕有些人站在人群里也不开口说些什么。只是眼神里的莫名，让人看了胆寒。

陈大花的鞋跑掉了，她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一片血红。

她的耳边已经听不到王小花的咋咋呼呼，她已经听不到四周的任何声音了。

“陈大花，来了。”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站在河边的人，一下子就让开了一条缝。

她的长寿啊……

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多难受啊……

陈大花脚步轻轻地走到长寿的身边，慢慢地蹲了下来。

她温柔地抚摸着长寿泡得有点肿的脸颊，眼里充满了温情。

人群里，有失去过亲人的人已经做好了听见一场撕心裂肺的哀嚎。

一场听了让人会莫名感到悲伤的哭嚎，一场“我不活了，我要去死”的拉锯战。

可这些都没有。

他们只看到了一个老太太细心地在为一个小孩子拿掉夹在头发里的树叶，擦掉粘在脸上的土。

他们只听到这个老太太语调柔和地说着，“长寿啊，你看你，又不乖了。身上弄得到处是水，走。跟奶奶回家，奶奶给你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乖，不要闹了。”

“好好好，奶奶都答应你。回家给你做鸡蛋羹。这次啊，奶奶给你打两个蛋。让你吃个够。”

“来，奶奶抱你。”

陈大花眼神专注地看着她怀里的长寿，嘴角带着一丝丝弧度。

陈大花，走了。

一步步地走远了。

闷热的风里还在隐隐约约地传来乖啊的声音。

小河边，一片安静。好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明明是那么热的夏天，可小河边的人各个却脸色苍白。

“咳，快走。”人群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拉着儿子快步地离去。

到底是老人经历得多了，最先回过神来。她的这一声提醒，让众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走走走！”

“呸！早知道不来看热闹了，真他妈的够邪门了！”

“这……陈大花是疯了？”

“别说了，都快回家去。”

村里人急匆匆地逃离了小河边，他们现在心里毛毛的。短时间内，也许不会来这里。

回去了，他们一定要让自家的娃不要靠近这里，也不要靠近陈大花家里。

小河边，很快就又安静了下来。

平静得好像这里从来就没有吞噬过一条幼小的生命。

“赵小珍，去烧洗澡水。你弟弟身上弄湿了，我得赶快给他找身衣服换了。免得感冒了。”陈大花神情平静地对着坐在门口台阶处的赵小珍说道。

午后的太阳照在屋檐下，形成了一片阴影。

赵小珍坐在阴影里，抬头看了一眼老太婆。

“好。”

她起身，神色自若地往厨房方向走去。

等到了厨房门口，她停了下来。她转身看着老太婆抱着长寿僵直的身体，什么表情都没有。

赵家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赵小珍还是平常地在烧水，陈大花还是轻声细语地哄着长寿。

“奶奶，水烧好了。”赵小珍站在厨房门口喊了一声。

紧接着她就往大门口走去，关了院门。

陈大花出来了，她拿着洗澡盆，兑好了热水，往屋里走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哗哗的水声。

赵小珍还是坐在原先的那处台阶，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阳要下山了，天渐渐没有那么闷热了。

陈大花出来了，她到了后院杀了一只最肥的鸡。

赵小珍就坐在那里看着老太婆杀鸡，闻着厨房里一阵阵的香气。

今天的晚饭很丰富，有白花花的大米饭，红烧鸡块，炖蛋，油花花的炒青菜。

是除了赵小珍过年的时候，吃得最丰盛的一顿。

桌上只有筷子夹菜，还有牙齿咀嚼饭菜的声音。

一顿饭下来，桌上的碗碟基本干净了。

赵小珍如常地洗着碗，陈大花则是洗澡去了。

没有长寿，老太婆没有抱长寿出来。

赵小珍洗好碗的时候，老太婆还没出来。

她还是坐在那里，看着残阳。

夏日里的白天比较长，还没有天黑。

陈大花穿着她最鲜亮的衣服，站在房门口。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那里的赵小珍，淡淡地开口了，“赵家人都不得好死。你也逃不开的。”

“你们赵家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自己死就算了，总是要拖累人。老赵，最可恨，丢下我一个人养着俩儿子。两个儿子也不省事，早早地就去见他爹了。只有我的长寿最乖了，不。他也不乖，不然怎么就那么早地去找他们了。”

“嫁给赵家的女人，都是可怜人。一个死，一个跑。”

“我要去见老赵了。要去下面跟他们赵家的男人好好说道说道。”

“你也快点下来吧。”

陈大花平静地说完了这些，也没看赵小珍的反应就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很久很久……

院子里都听不到什么声音。

赵小珍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一眼老太婆，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说话。

太阳下山了，天也黑了。

她终于是一个人了。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