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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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考大学没考上的事,几乎整个家属队都知道了。都在子弟兵学校上学，胡向东又是从一过来上学时开始，就被夸到现在的好苗子。好苗子没能长成大树，不禁让很多老师感到惋惜,也让大人们唏嘘。

可对秀兰来说,平时的期盼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儿子的健康与否、快乐与否,才是她真正牵挂的。至于考大学，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蒋琬特地过来,陪心情同样不好的秀兰聊天。

“向东这孩子啊,就是从小到大太顺了。他不是家中老大,不用像向楠那样非得做个大姐的榜样；从小品学兼优，人人都夸,又不像向曦和向北挨的批评多。用北方的话来讲,就是不耐冻。现在冷不丁遭受这么大个挫折,难免会有些想不通。”

秀兰也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都怪我们平时对他的期待太高了，常把考大学的好苗子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一来容易让孩子骄傲；二来无形中也给了他很大压力。”

四个大人坐在一起，全都忧心忡忡。林枫和蒋琬给出着主意，分析形势。

忽然，楼上的门吱呀一声，秀兰忙绕到楼梯边向上看去,只见向东从屋里走了出来。三天的时间,蓬头垢面，小胡子也出来了，像个流浪汉,一点都不像平时干净整洁的好学生。

“向东啊，你下来啦？”

一家人都小心翼翼又“讨好”地瞩目着向东，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来。

胡向东什么话也没说，只径直走到饭桌旁。“妈，我饿了。”

“饿了？饿了好啊，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想吃排骨还有蛋炒饭。”

“排骨有！妈现在就给你做！”

排骨和蛋炒饭都端了上来，几个人面面相觑，本来胡雪健想开导儿子几句，被林枫拉住了。

胡向东什么都没说，只开始埋头吃饭，直至把桌上的饭菜扫荡得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后，向东依旧什么也不说，转身又回到了楼上，关起门来，呼呼大睡。

就这样，除了吃就是睡的日子，胡向东足足过了一个夏天。

胡雪健在屋里来回不停地踱步，“除了吃就是睡，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男子汉大丈夫，遇到个坎儿算什么？再念一年重考一次就是喽！”

秀兰若有所思，还是打算跟儿子好好谈一下。化脓的伤口越是不敢碰，越不容易好。总不能就这么掩耳盗铃下去，谁都不提吧？

洗了葡萄和李子，秀兰端着碗敲了敲向东的门。门没有上锁，半虚掩着，能看到向东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面如死灰。

秀兰推门走了进来，将碗放在桌上。“向东啊，你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想法，跟妈说说。不论你做什么决定，妈跟你爸都支持。你想重新念一年再考也行。”

胡向东翻身向里，“不想重念了。”

秀兰一愣，她没想到，从小就热爱读书，一心想考大学的儿子竟然会选择放弃。也许是这次的打击太大了，还没完全想明白。她轻叹了口气，“也行，那你有什么打算？想当兵么？还是找份工作。”

“随便吧，找份工作呗，过两天我去街上看看。不就这么回事儿么？找份工作、再找个对象，将来结婚生子，一辈子也就晃过去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胡向东还真的把他说的这番话贯彻落实了个遍。他不再是回到家就台灯下看书写字的少年，而是每天去街上晃悠，爬山、骑自行车乱逛；看戏、看大马戏、逛动物园。他心里想着：胡向北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么？向北从小到大的作业都是他帮着做的，连字都认不全呼，现在却做了老板了，自己凭什么就要这么辛苦地念书、考大学、活在别人的期望里？还要达不到要求被人瞧不起？

此时此刻，他就想这么得过且过。

看不下去的胡雪健，平生第一次动用了人脉去求人，给胡向东送进了一家粮油工厂当工人。进入了集体生活、有人说话逗乐、手头有事忙活的胡向东，稍微开朗了一些，也不再提高考失利那些事儿了。

胡雪健和秀兰都稍稍松了一口气。能转移下注意力也行，哪怕就在工厂当工人，那也是很多人都难得的机会。

在这里，胡向东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

这年头百废待兴，工厂都在热火朝天的生产。而胡向东所在的厂又跟人们吃饭有关，待遇福利都好。可在里头干的人，也未必都是有文化的，有不少是老工人。像胡向东这样高中毕业，能说会道，什么都会的，简直跟大学生一样稀缺。不知不觉，在工人同事中，胡向东也有了自己的地位，车间主任也很看重他。

渐渐的，一个叫做小孟的姑娘，干活儿的时候越来越爱跟胡向东凑到一块儿。

小孟长得不算漂亮，但很耐看，大脸、高鼻子、大眼睛、个子也不矮，不是温婉可人、小鸟依人型的，但长相挺大气，人也说话开朗风趣，很快就跟能言善道的向东聊到一起了。

考场失意、情场得意，更何况也到了恋爱处朋友的年纪。小孟的出现，让胡向东之前大学没考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深入了解后，胡向东知道了小孟的家庭状况，父亲是建设局的干部，母亲是一名教师。这样的家庭，与向东家也很是般配。由此，胡向东便更加放心了。

相处了四个月，胡向东邀请小孟到家里来吃饭。

“小孟通知啊，快进来，进来坐！”

“谢谢阿姨！”

落落大方的小孟，令马秀兰十分满意，同时也很是欣慰。她能感受到，自从有了小孟的出现，向东对生活的热情和积极性又重新调动了起来。

吃完饭，秀兰便跟胡雪健、向曦她们使了个眼色，留下相处的空间给两个年轻人。

向东带着小孟参观自己家里的书房。

小孟虽说也是干部家庭出身，但向东家房子的大，还是令她微微惊讶。尤其是这一书橱的书。

“你这么爱看书呀？难怪平时说话和他们不一样，总是侃侃而谈的。”

向东听到女朋友夸赞自己，心里有几分得意，“那是，我可是咱们家最有文化的人。”

书橱旁的架子，摆着全家福。小孟好奇地问道：“这是你其他的兄弟姐妹吗？”

“那个啊？那是我大姐胡向楠，她去当兵了；那个……那是我弟向北。”

小孟十分惊讶，“你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是双胞胎啊！”

“一样么？不一样吧，还是有点区别的，小时候长得像。长大了后天因素，长得就有点不同了。”

小孟仔细端详着照片，喃喃自语，“的确是这样，你看起来稳重，你弟弟看起来活泼些。他也在工厂上班？”

“他？”提起向北，向东的心里莫名有股子酸意，“他从小不学无术，逃课逃学，前几年还离家出走去了北京。现在在北京漂着，也不知怎的认识了一个小老板，跟着开了个店，卖卖古董花瓶什么的。”

小孟是个聪明人，立马听出了向东语气中的不悦，似乎有些愤愤不平，又有一丝嫉妒的意思是怎么回事？小孟便放下相框，不多问了。坐了下来，问向东道：“向东，你文化成绩这么好，懂得也多，你怎么不考大学啊？”

一句话扎到了向东的心里，他不耐烦地扔掉手中的小物件，“考什么大学？现在在厂里上班不是挺好么？你说车间里哪个比我出色？”

“朴杨啊！就那个新来的大学生，人家是技术骨干呢！”

“不就是臭大学生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搁在五年前叫什么？臭老九！”

小孟的母亲便是老师，听到这句话当即就不客气地站了起来，“胡向东，我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一直以为你是个不同于车间其他工人的知识分子，没想到你对知识分子恶意这么大！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就是羡慕大学生，大学生就是了不起，我也在自学准备明年参加高考。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我们不是一路人，今后还是不要再接触的好。”说罢，拎着包便下楼走了。

“走就走，走了就别再回来了！”胡向东冲着小孟的背影吼道，这么一吼，把躲在屋里的三人都吓出来了。

秀兰去追小孟，胡雪健和向曦则看着情绪激动的向东。

向曦有一丝鄙夷，“我实在是忍不了了。你这自从高考失利，一天天闹的也该够了。之前家里人怕刺激你都不敢提那个字，可我今天偏要提。第一次没考上怎么了？全国每年都多少人能考得上？那古时候考举人，有人还考了一辈子了。凭什么就该你胡向东一路绿灯，康庄大道啊！”

向东的情绪终于如泄洪一般迸发了出来，蹲在地上抱着头痛哭，“我他妈从小到大都没靠这么砸过！怎么就关键时候不行了！真是脸都丢尽了！”

“没人笑话你！一直都是你自己在笑话你自己，你以你自己的想法去揣测别人。你知不知道自从你不念书之后，你的老师顾老师有多惋惜？你知道妈为了你这个事，都长白头发了！”

胡雪健沉着脸，先是一言不发，待向曦说完后，对胡向东说道：“起来，跟我出去一趟。”

向东渐渐回过神来，跟着父亲木然地下了楼。

胡雪健领着向东来到了家属队的篮球场。

“咱爷俩儿比划比划。”胡雪健将篮球扔给向东。向东不明白父亲这是什么意思，只好接了过来。

“你进攻我防守；然后再换过来。”

向东其实不是很擅长篮球，可想到父亲也不是很擅长，而且岁数也不小了，体力上肯定不如自己。也许是压抑已久的情绪得不到宣泄，向东接过篮球，爆发了力量，真地跟父亲对抗起来。

篮球一次次砸向篮筐，又弹落到地上。爷俩对阵了不知多久，胡向东早已是大汗淋漓、筋疲力尽。

胡雪健也气喘吁吁，“来啊，这就认输了？连我这个半老头子都不如！”

这话像是击中了向东一般，本来已经没了力气的向东，重新捡起篮球，开始进攻。

二人一直打到日头西斜，投射在场地上。终于一起瘫坐在地上。

“在二十多年前，那时候还没有你，我跟你母亲刚结婚的时候。”胡雪健擦了把汗，开始跟向东娓娓道来。

“我娶你母亲的时候，她比我小将近十岁。人长得娇俏，活泼又天真，也喜欢读书，渴望上学。嫁给我之后，就在咱们家属队的子弟兵学校做了个大龄的学生。我想着，她还小，又那么好学，不能让人家因为嫁给我，就从此过上相夫教子、柴米油盐的生活一辈子啊！我就鼓励她去。”

向东认认真真地听着父亲说道。

“教她俄语的，是一个男老师，名字叫关靖轩。”

听到这个名字，胡向东微微惊诧，关靖轩是颇有名气的作家，翻译过不少海外著作。没想到他竟然还在这里当过老师，还教过母亲。

胡雪健笑道：“那姓关的，年轻时候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又有一肚子墨水。学校里的老师也好，家属队的高干子女、女战士什么的，纷纷倾心于他。后来有一天，我突然知道了原来这个很受欢迎的关靖轩就是常给你妈妈放了学单独辅导学问的老师。”

“您怀疑妈妈跟关老师？”

胡雪健摆摆手，“我从来没有疑心过她，我与你母亲半辈子互相信任，从未有半点猜忌。只不过那时候，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从我心里冒了上来。我去学校见到了关靖轩本人，那种危机感更强烈了。那的确是个风采卓绝的男人，是女人难免都会动心。”

向东快语道：“那您应该想法子把那人调走，让他走得远远的。”

胡雪健笑着摇摇头，“我把他调走了，就不会再有别的优秀的人？你怎么保证你就是爱人眼里永远锃亮的那颗星星？走了关靖轩还会有李靖轩、王靖轩……你赶得过来、骂得过来吗？还是直接把你的爱人换了？”

向东哑口无言。

胡雪健轻轻拍了拍向东的肩膀，“孩子啊，倾慕美好而又优秀的人，是人的本能。想要战胜对方的最好法子，就是证明你自己不比他差。当年我就像今天和你一样，与关靖轩在篮球场撒花姑娘酣畅淋漓地打了场球。”

“那谁赢了？”

“没有输赢。不过在比完后，我们都脱掉了上衣，他被我前胸后背大大小小的弹痕、伤疤给惊住了。我也是从那个时候意识到，其实我根本不比关靖轩差，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优点和擅长的领域，他有他的长处，我有我的好处，我没有必要因为文化不如他而自卑，你母亲喜欢的也是独特的这个我。只有内心自卑的人才会去自负、去用夸赞自己贬低别人来掩饰内心的不安；只有不自信的人才会去逃避现实。你的敌人只有一个，那便是你自己。”

向东听了这番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1984年的春天，一台黑白电视机进入了老胡家。电视上系了朵大红花，被放置在一辆平板车上，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台洗衣机。走在前头的是一个身穿皮夹克、腋下夹着皮包、趾高气昂的小青年。

惹得院里的人都来看热闹。

“这谁家结婚带儿媳呢？这么大的手笔？”

“那不胡向东么？”

“什么呀？那是胡向北！你什么时候见过向东梳大分头？这流里流气的！”也有人对此流露出了略带酸意的不屑。

电视机、洗衣机运进了家门。向曦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妈！过两天你们就能在电视里看见我了！”

秀兰和胡雪健围着这个黑色的匣子左看右看，好奇得不行。半晌，秀兰一脸茫然地问向曦：“怎么在里头见到你啊？”

向北捋起袖子，开始指挥人安装。

胡雪健倒是见过这个，嘴上说着不要，其实心里美得不行。“太张扬！太张扬了！咱家不能安这个，你哥还要复习高考呢，你这弄这个来，打扰学习。”

向北不以为然地“啧”了一声，“爸！张扬什么？人家林叔叔家去年就安了！我在北京，钱叔叔家也有了。再说了，我哥考大学靠的是刻苦努力死学死么？我哥靠的是脑力！我跟你们说，这次高考，我哥要是考不上清华北大，我把脑袋给他当球踢！”

向东和秀兰都笑了，秀兰撵了下向北，“去去去，说话没个正形！”

“妈，我说的是真哒，不信咱们打赌！其实你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胡向北眼珠转转，笑嘻嘻地道：“咱家连胡向曦这个大懒蛋都能考上广播学院，我哥清华上定了！”

“哎呀，死小子编排我！”向曦气笑了，追着向北开始打。

调试好的电视出现了影像，里头传来了胡向曦的声音：“下面请欣赏伴舞情境诗朗诵《春风》。”

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聚精会神地观看排球赛。

“妈，我姐来信了。”

“信上说什么了？”

“她说，她打算转业，到地方上去。她想申请去山东，到一个叫杨树乡的地方做乡干部，带领乡亲们致富。”

秀兰大惊失色，“啊？又去那么远？人家都往城里来，她咋还下乡去了呢？”

向曦哭笑不得，“妈，不是下乡，是做乡干部，就像咱老家的红缨姑姑那样。”

提到胡红缨，秀兰跟胡雪健相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大姐有主见，她有这个抱负，我们就支持她吧，这是好事！赶明儿啊，回云山的时候一起去看看她。她还说什么了？”

“她在信上说，丁雪松让代他向您跟爸爸问好。”

“真哒？”秀兰喜出望外，“这么说向楠跟那个小丁连长还有戏？”

向曦点点头，吃醋地叹口气摇摇头，“这做女儿的差距也太大了，你就关心向楠，也不问问我和思成。”

“有什么好问的？横竖是你的跑不了。”秀兰不以为意，笑道。

“他呀，打算以后留校当老师了。妈，要不咱们一家去北京逛逛？”

向北一听这个提议，举双手赞成，“是啊，妈！您一直念叨着想去北京，都没有机会去。这次就跟我回去吧，我带您跟爸爸在北京好好转转，去看看您心心念念的老北京胡同。对了妈，您之前跟我描述过的那条胡同还在呢，那边有个旧四合院，据说以前还是个贝勒府呢。您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的？墙里会不会埋宝贝？”

秀兰笑得眼中闪泪光，老胡握紧了她的手道：“有过青春芳华，也走过十年风雨，四个小家雀也都长大成人了，咱们也该过过咱们自己的小日子了。我们先去北京，再去山东见大妞妞去；然后再去云山，去马家沟、去云山党校。”

“还回那儿干啥？”

“还回那儿！就在那丛栀子花边上，我站在你窗前。”

秀兰笑着拭去一把泪，“还站那儿用石子砸我窗户呀？”

“还砸！这辈子再回去一次，我也还去那个地方等你。”

“我们也去！”

“对，我们也要去！”向东也附和起向曦来，三个孩子纷纷举起双手。

秀兰笑道：“你们去凑什么热闹？”

向曦蹲在一旁，手托着腮，一脸的向往，甜甜地一笑道：“。”

“爸妈的爱情，比我们的还要浪漫，是真的爱情。”

秀兰不自觉地抬眼望去，电视机旁摆着一个相框，那是他们的全家福，照相馆用烫金的字在边上印了一句话：简单的喜欢最长远，平凡的陪伴最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到这里就完结了。感谢一直以来支持的朋友们，真的感谢！愿你们生活顺遂，也能收获美满的幸福。新文《七零之村里有只狐狸精》，知青岁月的爱情，正在存稿中，即将发文，欢迎收藏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