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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黎英修的印象中,几乎从来没有见到过魑离哭泣流泪的样子。

让别人哭这种事情……她倒是做的不少。

虽然怀疑她又在骗自己,但是湿透的衣服说明这并不是在玩闹,黎英修一慌张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脑中只想着她为什么要哭我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现在要怎么说才好等等各种念头。

魑离紧紧抱着他没有松手的意思,黎英修试着斟酌了下用词,试探道:“跑了就跑了,下次还有机会再抓,你也没必要哭成这样吧?”

魑离:“……”十年了,怎么安慰人的能力还是这么差劲。

有谁安慰人还用这种反问句的,这样一想她更伤心了,也就只有她能够忍受这个脑子里一根筋的男人了,还不得不忍受。

于是魑离哭得更大声了:“呜呜呜呜……”

黎英修木着一张脸,脑子里一片混乱,不敢动也不敢再说话,他怕自己又说错了一句,虽然看到她哭倒是满心新奇,不愿意看到她哭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魑离抽抽搭搭哭个不停,头顶碎石掉落、尘土扑来,岌岌可危的环境中显然不适合两人抱着,某些难得一见的温馨气氛随时都会被打破。

黎英修稍一俯身将魑离抱了起来,她在他怀里几乎蜷成很小一团,难得的乖巧和无害,叫人完全不敢相信才不久之前她随手捏断了一只器魔的喉咙。

他抱着魑离避开头顶落下的碎石块,魑离伸手搂着他的脖子,歪过头趴在他肩上:“二狗,如果对你很重要的人离开了你,你会很伤心吗?”

黎英修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停住脚步,静静地望着跪在名界碑面前的广钦夫。

名界碑似乎已经快不行了,他喘着粗重的气息说:“你去……你去,她在那边……”

黎英修抱着魑离回过头,看到身后数之不尽的宫灯排成一条长列,灯火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穿过被打通的宫室,延伸到看不到的很深很深的地方。

黑夜被驱散、无边的怨气消散,光亮如白昼的地下,风过无声,无数的焰火长如河流,生生不息在此奔流。

广钦夫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玉石碎片仔细收捡起来,捧在衣摆上,起身朝着灯火长流的尽头走去,远方的尽头,有一盏算不上最明亮,却源源不断散发出温柔光芒的宫灯在等待他。

名界碑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碑石上的那道裂缝稍微扬起一个弧度,像是一个笑容。

“我们一直在等你回来,”苍老的声音道,“我为名界碑,为你指引广家的方向,她为宫灯,为你照亮回家的路。”

黎英修望着广钦夫一步步往前,难得的不由自主露出一丝笑意:“……欢迎回家。”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在魑离后脑上轻抚过:“我们先走吧。”

魑离回头看了一眼:“让他自己在这里不会有事吧?”

“不会,他应该很快就会出来。”

广钦夫没有再和任何人说话,他走向被砸毁的几间宫室后,俯身抱起地上昏迷不醒的南采笙,然后沿着脚边为他照亮的宫灯,踏入这地上的更深处。

他仿佛走了很久很久,终于走到了光流的尽头,这间最深处的宫室正中央放置着一口标标准准的棺木。

广钦夫将南采笙小心翼翼放在身旁,推开棺木的盖子,显出其中放置的长形木盒。

他将那个封禁起来的木盒捧出来,然后将南采笙抱起来放入棺木中。做这一切的时候宫灯在一旁安静地为他照亮,温柔的光芒一点一点从他脸侧抚过。

这番动静仿佛让南采笙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睁开眼,凝视着单膝跪在棺木旁边的广钦夫。

她抬起一只手,与他十指交握,很轻地笑了一下。

“分离的时候,本来想以亲吻告别。”她笑着道,“可是你这脸太丑了,我下不去嘴。”

广钦夫剩下的一只眼睛里仿佛含着水光,但是没有眼泪流下,他也笑了起来,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呼吸交缠。

“我不会死的,我不会这样轻易死去……但也可能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无法醒过来。”

广钦夫说:“我会陪着你的,不论多久都会陪着你。”

南采笙抽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不……你一定要出去,广家家令已逝,现在只有你才能撑起整个广家,你要将广家收归手中,帮助师弟。”

“我想了想,当年如果我能早点掌控南家,也不至于让他陷入死局惨死,落得个不堪的名声。”她认真地说,“你一定要帮他,我不放心他。”

广钦夫没说话,只是很轻地点了下头。

“你一直都不如他聪明,也没有他那样的见识和气量,所以听他的就好,出谋划策你做不来,助战杀人你总会……还有,之前我是开玩笑的,如果他和大魔还是那样,你一定要多帮着他们,你是他的师兄,可从小就是他照顾你更多,现在你也要照顾他。”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说着说着忽然有些低落起来:“……我恨我现在这副模样,如果能够好好的出去,我一定会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广钦夫说:“没关系,我会帮你做到,放心好了。”

南采笙笑着点点头,眼角却有眼泪滑落:“等你都做完了,再回来看看我吧。”

“到那个时候,我回来,就再也不会离开了,”广钦夫认真地说,“白天在上面处理事情,晚上就来陪着你。”

南采笙点点头,终于闭上眼:“好。”

广钦夫将地上的木盒抱了起来,转头望着静静燃烧的宫灯:“母亲……”

宫灯沉默了良久,女人低哑的声音终于响起:“去吧。”

·

“你还没有回答我问题呢,二狗。”

哭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没意思了,魑离趴在黎英修肩上歪着头发呆,又不想下来自己走路,于是不时抽一下鼻子暗示自己还没缓过劲来。

黎英修发觉自己绕不开这个问题,无奈道:“应该要看,有多重要吧。”

魑离抽了下鼻子,本来想说“南采笙那个女人”,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变成了:“我呢?”

黎英修:“……”

他好像面临了一个艰巨的考验,这个时候是应该说,“你认为你对我有多重要”,还是该说“如果你离开了,我会很难过”?

说前面那句估计以后会很不好受,说后面这句可能显得太虚伪了。

他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朝前走,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前方投下的光亮,走了一会儿才说:“我小时候很依赖我的师傅,但他很忙,总是要出门办事,丢下我一个人在家里,最开始的时候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于是大哭大闹,后来慢慢习惯了他总是匆忙来去,他和我道别的时候,我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后来,这种态度慢慢扩大,我看着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就算心里有什么不舒服,脸上也不会流露出过多的情绪,于是他们私底下会说,那个孩子心真冷,像是什么都不关心一样,恐怕很难与人亲密起来。”

他抱着魑离,也同样感受她的温暖就在脸侧:“我没有哭,几乎从来不会为谁落泪,甚至在他们离去的时候表现得像是漠不关心,但并不代表我会将这个人遗忘。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没有必要每一次的离别都要用眼泪和悲伤来表示什么。”

见面这么久,魑离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她猜他是什么都知道了,却什么都没有说。

说不定还知道了她的身份……魑离忽然反应过来,之前她和用着棠泷亦这个假名的明渊对峙时几乎就没考虑过掩盖什么,这男人却一副淡然的模样,恐怕早就知道了不少事情。

令人火大的臭男人,就知道骗人,魑离一边伤心一边愤愤然,一看就是没有被收拾得好。

她想着南采笙那个嘴毒的女人,想起她说的那些话,眼泪忽然又涌了出来。

魑离抹了一下眼角,黎英修敏锐地察觉到,身体微微一僵,脚步也慢了许多:“你……”

魑离有些恼怒,口是心非道:“你什么你,我才没有哭,反正南采笙那个女人暂时也死不了,你也不准哭。”

黎英修道:“……我没有哭。”

魑离恨恨道:“你没哭难道我在哭?伤心了为什么不哭,哪有这么别扭!”

眼见着已经走到了离开地下宫室的石梯下,黎英修将魑离放在台阶上坐下,单膝跪在她面前,凝视她有些发红的眼睛。

魑离很不开心地哼了一声,扭过头朝着一边,不打算让他看。

终于,他伸出修长手指从魑离眼尾擦过,无奈地笑了一下:“好吧……你帮我哭,可以吗?”

魑离愣了一下,转过头瞪着他,然后猛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无声哽咽起来。

她也不知道心底涌起的无尽悲伤是为什么,可能不止是因为南采笙,也不止是因为听到了她的那些话,可能还有想到这么多年来,快要数不过来的分分合合。

曾经以为的就算死了不会被记住,转身就当做是过客,或者当是死在他手下万千妖魔其中的一只,似乎都错了,都不是那样的。

黎英修本来想用手试图放在她背后,但是抬手的一瞬间他看见了自己右手上之前被引魔流触碰到的位置越发黑沉,若有若无的黑雾萦绕在指间,挥散不去。

他沉默着,慢慢地放下手,藏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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