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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非领军从鹿鸣山地的幽谷中抄近路,直奔远平城——对于有可能和玉旒云甚至樾军的另外两位将军正面交锋,他心底隐隐有一丝兴奋。其时已是二月末,大地复苏,石头缝里都长出青草来,梅花鹿躲在树林里闪缩窥人,少女般灵活的眼睛分外可爱。不过将士们都无暇欣赏,日夜兼程,直到望见远平城城楼,这才停了下来。
司马非用望远镜看了看,见城楼上站岗的果然都是樾军打扮,即啐了一口,骂道:“他娘的,程亦风这书呆子还以为自己想的是绝顶聪明的好主意?竟让樾贼到远平来撒野!就算当真让他累垮了玉旒云,这等在自己后院点火的事传出去也笑死人。若是玉旒云不着他的道儿,那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哈,幸亏我砍死了那只青鹞让他知道了玉旒云的计划,要不然,看他怎么收场!”当下命令大军继续前进,攻打远平城。
到了跟前,自然按着惯例先叫战一番。司马非自己就是个大嗓门,身边由他提拔上来的几名副手也都和相似。大伙无非叫了几嗓子“我军十万,尔等鼠辈速速投降之类”的话,心想,虽然楚军其实只有五万,但城门前山道狭窄,五万大军排出去几里路长,兵器寒光闪闪,俯瞰下来,必像一条钉满了钢钉的带子,光看看也够吓人的了,何用他们再夸张地喊出来?况且,司马非觉得别人都打到了自己的地盘上,决没有让他们投降就拉倒的便宜事,理当全数斩杀,以儆效尤——尤其,要出出心头的这口恶气。
正如他所愿,城上的樾军仿佛决心顽抗,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司马非也就不再白费唇舌,大掌一挥:“盾牌掩护,准备攻城!”
楚军步兵山呼响应,一排排支起了黑色的精铁盾牌,整齐划一,如同乌云压境一般——司马非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虽然性子急躁,但布阵、进退、攻守都中规中矩十分稳健,练兵也比冷千山等人严格,两军对阵,他能兵戈未动就先给对方以威慑。
城上的樾军果然有些沉不住气了,弓箭手从城垛后露了出来,一支支箭矢瞄准了对手。
可是楚军盾牌坚固,又有何惧?司马非令击鼓,发动攻击。前锋的步兵即“嗬嗬”地呼着,以盾牌开道,一部分扛着攻城梯朝远平那早已创痕累累的城墙进发,另有一队推着攻城车——乃是一根粗大的圆木前头斫尖包了铁皮,下装木轮,似乎是为了适应山道狭窄,这车的尺寸比通常所用的要小一些。不过,相比石梦泉当日就地伐木攻城,司马非在国内作战,装备就齐全得多。
“将军……”他身边的幕僚王谭说道,“远平看来已经被樾人糟蹋得不成样了,咱们的攻城车撞过去……”
司马非道:“那又如何?”
王谭道:“毕竟远平是咱们自己的城,要是打得千疮百空,那……”
“屁话!”司马非大声打断,“城毁了还可以再建,人死了可活不过来。当然是彻底消灭这伙樾贼更紧要些——即使要我把这远平城轰塌了,我也要取这伙贼人的性命。”
王谭一怔,暗想此话虽然有理,但难免会留了把柄在他人手上。司马非多年来为国家鞠躬尽瘁,浑身伤痕不计其数,但冷千山、董鹏枭、鲁崇明、向垂杨等后起之将都纷纷升迁到了与司马非相当的地位——论战功,他们谁也比不上司马非,无非是在朝中比他更会做人罢了。
思念间,攻城车已到了离城门不到一丈之地。司马非、王谭只等着看下面的好戏。可谁料,“嗖”地一下,从城上射下一支箭来,不偏不倚,正钉在司马非的旗杆上。那旗手愕了愕,抬头看,旗杆断成了两截。
司马非怎不勃然大怒?不过,敌人竟不射他的人而射旗杆,未免有些蹊跷——倘若射中了他,士卒激愤,也许会愈战愈勇,假使射中了旗杆,激脑主帅,也许急怒之下乱了方寸……想到这里,他冷冷一笑,道:“看什么?难道没有大旗人就不知道是我司马非将军在此?”说时,又一指远平城楼:“难道换了旗子,人就不知道远平是我楚国的领地?”
周遭士兵听他这么一说,士气更振,纷纷应道:“不错,把樾贼打回老家去!冲锋!”登时,楚军中喊杀声震耳欲聋,而攻城车也“轰”地一下撞在了城门上。木屑纷飞。可那门却没有立刻打开,反倒门洞里不知何处噼里啪啦掉下许多火球来,推攻城车的兵丁无一幸免地被砸中,嗷嗷直叫。旁边持盾牌的连忙护了上来,抬头看看,原来门洞上放的墙体竟被人打开一个长方形的缺口,樾军正从上面将烧红的火炭倒下来呢!
好家伙!他们心里暗骂,果然不是自家的东西就不心疼。当年咱们楚人修建远平城,征了几多民夫,花了几多银两,你们占了,先就凿开一个大洞——可恶!
他们不及咒骂更多,上面又是几筐火炭倒了下来,仿佛山里发了泥石流似的,眨眼的工夫就在城门洞里堆起了一座火红的小山。众士兵不得不舍了攻城车撤出来。没多久,整个城门洞都被火炭填满了。
司马非几时见过这种古怪的战术?嘀咕道:樾军的主将是什么人?哪有人堵死自己道路的?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过来:玉旒云不是说要“支援远平”么?看来这里的樾军根本不求出城应战,只想拖延时间……就不知樾军援兵离此还有多远?究竟想如何“飞渡”大青河?这是一时半刻想不通的,也没必要想,只要在玉旒云援军到来之前,夺回远平,到时他有五万大军驻守——以他多年的经验,他晓得像远平这样两面山一面水只有一个突破口的城只要指挥得当,是绝对攻不进去的——还怕什么?
可这样一想,心底又不免发凉:这样的城池,樾军是怎么攻进去的?远平的游击将军还不算一个太草包的人物,如此看来,樾军领兵的将领倒不可小瞧——有此人物做对手,自己真能在樾军援兵赶来之先攻下远平吗?
正想着的时候,就看远平城楼上出现了一位年轻的将领,二月末温柔的春阳下,他的面孔显得十分清俊镇定,缓缓地扫视了一下楚军的情形,偏头跟身边的亲随交谈。下面楚军弓箭手利箭在弦,个个瞄准了他的要害,而他连铠甲也没有穿,只着家常衣服,随便系了袭披肩,竟仿佛自己是刀枪不入似的,没有一丝胆怯之态。楚军士兵不禁心中发虚:这……这是什么人?一时间,没人想起放箭。
司马非也怔了怔,问王谭道:“樾军将领何人?”
王谭眯着眼睛细细辨认:樾楚多年来战事连连,樾国的老将楚军都比较熟悉了,新的对手是玉旒云,但落雁谷之战中真正与她交过锋只有耿近仁,且已命丧黄泉,听说玉旒云的手下也都是后起之秀故尔而楚国没什么人见过他们——能被派出来当此重任独当一面的,莫非是她的亲信石梦泉?
就照着猜测跟司马非禀报了。司马非抓了抓下巴,嘟囔了一句:“乳臭未干。”但心里倒并不敢轻视对手,想道:此城强攻不下,只有智取,这姓石的小子廿多岁的年纪,就算兵法读得滚瓜烂熟,武功练得出神入化了,临敌的经验却应该不多,待我耍他一耍。
想到这里,他一夹马腹,将关公刀提在手中,直向阵前冲去,口中叫道:“兀那樾国的毛头小子,胡子都还没长出来就到你爷爷的地盘上来撒野?有胆就出城来跟爷爷大占三百回合!”
他嗓门极大,这一嚷周围的楚军都望了过来,城上的樾兵也投来了诧异的一瞥,可偏偏石梦泉仿佛听不见似的,轻轻拂了拂披风上的炭灰,竟走下城去了。司马非看起来更加恼火,打马在自己的步兵阵里乱奔,狂叫道:“毛小子!屁也不敢放一个就跑了!你还是不是男人?是不是跟着你那小娘们将军跟久了,自己也变成娘娘腔了?”
骂得如此难听,城上的樾军不免都发了火,有人厉声喝道:“老家伙,嘴里不干不净说些什么?先打掉你一嘴牙再说!”说时,弯弓搭箭,瞄准了司马非。
楚军一看,敌人居高临下,己方即便以盾牌防守并射箭还击,也处于劣势,何况司马非在自己的阵营里乱闯一番,把队伍都冲散了,许多士兵也被马蹄踏伤,这怎么是交战的好时机?离司马非近的几个人连忙围了上来,硬是把马制住了,逼着他朝后退。
花了好大的力气,他们才把司马非带到了樾军的射程之外。司马非嗷嗷大叫:“你们干什么?这样拦着我?樾军的毛头小子连铠甲都不穿,我岂会比他差?你们都胆小怕死么?那就不要打!鸣金!”
楚军都愣了:才击鼓就鸣金,不是给敌人笑话看么?
可王谭却从一边走了上来,道:“没听见将军吩咐么?鸣金收兵!”
赵酋看到楚军朝后退去,急急向石梦泉报告。罗满就在一边,听了,道:“要是老家伙当真就这样被气得乱了方寸,那可真要成为古今一大笑话——百年来,用空城计而成名的将领不就是他们楚国的程亦风么?今天程亦风的部下被石将军摆个架势给吓了……哈哈!”
石梦泉正接过医官送来的药碗,整个房间弥散着腥苦的味道。多日的调养,使他的病情稍稍有了好转,但是方才上城一趟,竟出了一身的冷汗,现在几乎连端住碗的力气也没有,只好叫医官先放在桌上凉着。
他缓缓地开口:“我两眼都酸痛得厉害,方才并没有看清楚——领军的那个是楚国的破虏将军司马非么?”
赵酋和罗满都回说“是”。
石梦泉想了想,道:“司马非也算是楚国的名将了,他出来领军打仗的时候,你我都还没有出生呢。听闻此人骁勇好斗,不过并不卤莽,虽然打仗不计较代价,却又特别擅长打持久战。他领了如此多的人马,假如当真中了我的空城计,应该立刻扎营围城,将我们困死才对,怎么反而发狂叫战?没道理。”
赵酋和罗满道:“那将军的意思是?”
石梦泉道:“他有千般妙计,我有不变之宜。让他折腾去,反正咱们就在城里休息,等到粮食用尽时,再放他们进来——□□都布置得如何了?”
罗满道:“快好了。大伙儿已经连续干了好几天,眼也未合一下。只是房屋这么多,处处都要布置到,还要连成一片……”
“我知道很勉强,辛苦大家了……”石梦泉打断,“若不是我……也该跟大家一起动手才对。”
“将军说哪里话!”罗满道,端起桌上的药碗送到石梦泉的口边,“本来也就没有让将军跟咱们一起动手的道理。”
石梦泉望了他一眼,落雁谷的时候,他俩品级相当,称呼没这么生硬,相处也没这么生分,轻叹了口气道:“将军虽然不用动手,但将军应该对战役的成败和将士的生死负责吧?我如今把大家困在此地,我这个将军做得也真是……”
“将军何必自责。”赵酋道,“我们现在也不是困在远平。我们不过是在等楚人中计而已。将军大病未愈,还是多休息。”
石梦泉怎么有心情休息?可是却也实在没有精力集中精神思考。他疲惫地合了一下眼,又旋即睁开了,问道:“愉郡主和她的使女有消息么?”
赵酋和罗满都摇摇头。赵酋道:“那天将士们都手忙脚脚乱的,哪里留意到她?她有手有脚,脾气又倔,就算是咱们撞上了,也拦不住她吧。”
石梦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然而,大青河之战前途灰暗,回京之后等待玉旒云的是怎样的一个朝堂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若然再弄丢了愉郡主,使赵王震怒,真不知会闹成怎样!
可是眼下也没有对策。他便摆了摆手:“你们去忙吧。让士兵们轮班休息,养足了精神做事会更麻利些。”
“是。”赵酋和罗满答应,接着退了出去。
石梦泉便迷迷糊糊地做起梦来,忆起他和玉旒云第一次随军出征,那时他们才十三、四岁,东河公拥兵叛乱,以封邑为“齐国”,自立为王。庆王奉旨代御驾亲征,玉旒云和石梦泉悄悄地扮成了小卒,混在庆王的亲兵之中。到了战场之上,庆王其实并不谙兵法,一切都由那十几个幕僚商议决策。面对东河公的道道防线,幕僚们争论是用突破战还是用歼灭战;到了叛军城下,幕僚们又争论是用围城还是用强攻;到叛军出城迎战,自然还要商讨对战的阵形……那时小小年纪的玉旒云已经把书房里的兵书战策都读了个遍,这还是头一次看到它们从纸上活过来,眼中充满了兴奋和求索。石梦泉也是努力地听,努力地记,努力地想。直到有人突然拍了他们一下:“喂,该换岗了!”他俩一愕,被人发现了身份。
为此,石梦泉少不得被母亲打了一顿。
那么第二次一起上战场又是什么时候呢?他向梦里去追忆,但听“吱呀”一声门响,就被惊醒了过来——这一觉睡得长,天都黑了。
来的是罗满,给他端了饭菜进来。石梦泉支起身子,问道:“外面的情形如何了?”
罗满道:“闹腾得厉害。楚国那司马将军又上城前来叫骂了几回,都被部下拉回去了。现在楚军中乱糟糟的一团,也不知天黑之后会玩什么把戏。”
石梦泉点了点头:“城上是赵酋在看着吧?让他盯紧些。”
罗满答应。
石梦泉又道:“依你看,□□的布置还要多久才能完成?”
“大概三天吧,”罗满回答。
“三天……”石梦泉沉吟片刻,“我想三天我们还支持得住。总之不要被他们所激,贸然出城。只要司马非摸不清城内虚实,三天后他攻进城来之时就不会起疑心……就这样吧。”
罗满应了,转身告退。才走到门口,石梦泉又叫住了他:“玉将军……可有什么指示么?”
罗满摇摇头:“先前那封战报送出去的,算日子,不论玉将军西进到了哪里,都应该收到了。但是迟迟不见玉将军的答复,莫非石坪那边遇到了棘手的情形?”
“应该不会吧。”石梦泉想,石坪只有民兵千余,玉旒军挥师进攻,以程亦风的个性即使是已经另派了大队楚军北上,也绝不会舍得让部下一支孤军被困在樾国境内同玉旒云对决——他不是玉旒云,他狠不下心来。他应该会撤退,而且赶在来不及之前火速撤退……除非有了别的状况?
罗满见他沉吟,道:“有什么棘手的情形能难倒玉将军?说不定是信没有送到——程亦风派来的那伙山贼并未被我军一网打尽,肯定还在四处小敲小打地给咱们找些麻烦。我们不如再派一个人去好了。”
石梦泉道:“也好,你去办吧——记住,不要提我的事。”
罗满欠身答应。看石梦泉起身披衣服,惊道:“将军,你要出去?”
石梦泉道:“想来想去,我还是到城上去一趟的好——你说那伙山贼还在活动,可提醒我了。他们只要一跟楚军会合,司马非就会知道城里的一切。若他知道了咱们总共只有一万多兵力,主将又病歪歪的快死了……”
“将军!”罗满急忙打断这不吉利的话。
石梦泉让他不必介意:“所以我才要时不时到城上去转一圈。反正那群山贼也不知道我病得究竟有多严重——况且,忙起来的时候我反而没这么头重脚轻。”
罗满见他执意,只好扶他站起来,帮他取来了披风,心道:石将军对玉将军一片赤诚,实在令人敬佩。我亦是人家的部下,当学石将军,为他赴汤蹈火!
二人就来到了城上,看楚军营地从山道上绵延下去,灯火点点,秩序井然。
“怕最少有五万人吧。”石梦泉喃喃,转向罗满,“假如我们同敌军兵力对等,你说这场仗应该怎么打?”
罗满道:“兵法上不是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倘若我军与敌军相当,应该设法一战。”
石梦泉笑了笑:“五万人对五万人,在这样豆腐干大小的地方打起来,那还有什么战术可言?跟市井流氓在酒馆里打架也差不多了。”
罗满一愕,也笑:“可不是!”
石梦泉道:“当日我带人攻进这城时二十人一字排开,列为四百人方阵前进。楚军这样一排排地列队到山下,就好像布起了层层防线,每一道防线都有四百人。假如我们派一支一千人的队伍夜袭击……”
罗满两眼立时一亮:“将军打算采取突破战,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石梦泉摇摇头,“我不打突破战。孤军到此已是我们的极限,突破出去无非是陷得更深而已。况且,楚军叫嚣着有十万人,如果是真的,四百人一道的防线便能有两百五十道,一道防线被突破之后,未被消灭的敌军就立刻汇入第二道,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赢?”
“那将军的意思……”罗满有点儿糊涂了。
“我们打歼灭战。”石梦泉道,“你立刻点一千名擅长近身战斗的兵士趁着黑暗出城去,以半个时辰为限制,将距离我们最近的楚军歼灭——能消灭多少就消灭多少。不管成绩如何,时限一到,立刻回城来。”
既可灭敌,又可扰敌,还可让司马非猜测不出樾军到底还有多少战斗力——真是一举数得的好计!罗满大喜,道:“遵命,末将一定打个漂亮的歼灭站给将军看!”
石梦泉微微含笑:大概谁也不会知道,这一战略正是方才那场梦——是他和玉旒云在东河战场上偷学来的呀!待归朝之时跟玉旒云说起,她一定也会记起当初吧……
司马非佯做暴躁,当然是为了引樾军出城。半天下来竟徒然无功,他不禁既恼火,又对石梦泉生出些佩服:这年轻人,倒沉得住气!
夜深之后,正与王谭正在帐中商量下一步的对策,忽就听到北面传来扰攘之声。快步出去一看,只见火光闪动,人影乱蹿,根本看不清是何究竟。但心中也猜到大概:这小子,终究忍不住来了么?到底还是年轻历练少啊!当下吩咐左右,让樾军尽量朝山下突围,诱他们深入,再从两侧朝后包抄,将他们消灭。
左右得令而去。司马非就亲率中路士兵朝后撤退,打开一个缺口让樾军进来。
他们直退了大约了一里地,按计划,左路和右路应该各朝两边散去,使队伍成为一个长形的口袋才是。可不知怎么的,左右两路反而朝中央靠拢。司马非不断地退,左右两边就不断地补上来。他不禁恼火道:“难道听不明白命令么?”便叫亲随士兵去看个究竟。
那士兵去了多时才回来,报道:“将军,樾军看突围不成,已经全数撤回城中去了。”
司马非眉头一皱:“什么?”
士兵道:“樾军跟我军短兵相接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朝后撤退。我军本来想追进城去,但是他们从城上放箭掩护,我军被挡住了。”
司马非道:“我不是吩咐引他们进来吗?怎么会都挤在城下打?”
士兵道:“樾军好像慌乱得很,急着突围,连阵形都没有,冲上来就乱杀一气。前面的将士按将军的意思给他们从中间让路,但他们就像看不到似的,竟和朝两边让开的人交手——将士们一旦朝两边分开,兵力也就分散了,占不了上风,所以中路的往后撤,左右的只好不断补上来,集中兵力跟他们打。这才把他们逼了回去。不过我军死伤了总有五六百士兵。”
司马非紧皱着眉头,跟王谭交换了一个眼色:玉旒云麾下竟有这样的将领?领兵的常识之一就是己方跟敌方的接触点越小,越容易打开缺口,所以突围时常用楔形或纺锤形队列。如此乱成一团打下来,这叫什么战术?
王谭一时也想不出解释:樾军主将若不是洞察先机的天才,那就是个罕见的草包——后者的可能性小些。楚军当步步注意,留心提防。他即向司马非道:“到了这时,再揣测也无用。将军请吩咐料理善后。同时加强巡逻防守。”
司马非点头同意,让亲随照办。又道:“虽然揣测是无用,但是你看樾军大概有多少人在城中?”
王谭想了想,道:“看我方伤亡,方才出城的樾军总有千八百人吧。能派出这么多人突围,樾军人数似乎该与我军相当。不过,远平城里根本容纳不下五万驻军,且樾军若真有五万,早该长驱直入杀入我国南方,何必龟缩在远平等咱们来打?况且不是说玉旈云总共就只有三万人么?这里应该是她的先头部队,我想远平是玉旒云的先头部队,而刘子飞和吕异还没有来支援。由此算来,至多三万人——不错,至多三万,所以他们才故意派出如许多人来假装突围,想虚张声势。”
三万人,司马非想,远平天下雄关,三千人就足够抗拒一切来自大青河的攻击,三万人也该足够守住鹿鸣山中的城关。若不能引得对方指挥失误,很难取胜。
王谭明白他的心意,道:“我军人多势众,敌军势单力孤,此时要引得他们出来,恐怕光辱骂激将都是不成的。我军得示弱才行。”
司马非道:“我假装是卤莽匹夫,他们倒也不上当。”
王谭道:“光是将军假扮莽夫恐怕还是不成。我军数倍于樾人,他们出来迎战只有送命的份。只有让樾人以为他们有得胜的把握,才可能把他们骗出城来歼灭。”
司马非以为有理,不过,要怎样示弱才行?
王谭显然也还没有头绪:“这……”
两人正说到这里,忽有士兵来报:“将军,有几个怪模怪样的人闯到了营中说要见您——他们自称是程大人派来的,可是……”
话还未说完,就听一人咋咋呼呼道:“哪儿来这么写罗嗦的规矩?老子有程大人的兵符在手,还不能见一见你家将军?老子是来帮他的,你们敢挡老子的道儿?”声音渐近了,几个士兵阻拦不住,一个粗豪汉子大踏步地走到了司马非的跟前:“你就是将军么?在下邱震霆,杀鹿帮帮主,是程大人让俺在此地阻击樾人的。”说时,递上程亦风的兵符。
司马非当然知道那兵符不假,但听到“杀鹿帮”三个字,立刻就想起冷千山的遭遇:好个程亦风,竟和山贼混成一家,还派他们来阻击玉旒云,简直就没把我们这些将军放在眼里!
邱震霆本来也没打算跟司马非套交情,他怎么看自己,才不必在乎。只道:“俺和俺的弟兄们跟樾人打了好几个回合了,城里的状况清楚得很……”
“什么?”司马非大惊,“你们已经打了好几个回合?”
邱震霆满不以为然,道:“怎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就把前面如何用鹿群、毒烟、泻药整治樾军的事大略说了。
司马非和王谭不由得大惊:公孙天成讲到挫败玉旒云的阴谋时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原来竟是使用山贼?虽然有伤大雅,不过楚军未费一兵一卒就将敌人折腾得不得安身,这也不可不谓高明。
“城里情形究竟如何?”王谭问。
“樾贼来的时候大约有一万五千来人,现在应该还有一万两三千吧?”邱震霆道,“不过这其中还有多少人身子康健就难说了。他们那姓石的将军就病得厉害。”
“石梦泉病得厉害?”司马非和王谭早先根本看不出来。
邱震霆道:“他中了咱们的毒烟,然后就一病不起,后来还装死引咱们进城去……”
“装死?”王谭道,“那你们怎么知道他不是装病?”
邱震霆道:“说来话就长了,不过咱们俘虏了他几个手下。他这家伙再怎么英明神武,他手下的人可不会都跟他一样。咱们绿林中人要叫人开口,法子还多得是!”
“英明神武?”王谭玩味着这个词。
邱震霆眼一翻:“怎么?俺这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姓石的这个将军有本事,俺佩服,能跟他做对手是俺的福气。俺不会因为在他手里吃了亏,就骂他是草包窝囊废——他比起你们那个冷千山,不知强出千倍万倍去!”
从交手的情形来看,王谭和司马非都知道这是句实话。
邱震霆道:“俺还有一位结拜的好弟兄陷在城里。你们要是有什么取胜的计策,俺和弟兄们愿意打头阵。”
“取胜的计策……”王谭望了望夜色中的远平城:一个“病得厉害”的将军还保持着如此清醒的头脑,且亲自上城来鼓励士卒迷惑敌人,装得如此从容镇定……亲信已是如此,玉旒云若来了,不知会如何?
玉旒云……
“邱壮士,”王谭道,“你们可知樾军是从何处进入我境?”
“从白鹿峰的悬崖。”邱震霆将上面的铁索桥描述了一番,“俺和弟兄们曾想去把这桥破坏了,叫樾人有来无回。不过对面有樾军把守,很难动手。而且樾人造桥的本领真他妈的厉害,俺们压根儿就不知道他们怎么把钢钉打进石头里去的,想敲想砸都不知道怎么下手,就像老虎要吃王八,不知从哪里下嘴。”
王谭听他这比喻,禁不住一笑。
司马非道:“要找什么下手的地方?叫人带点火油硝粉上去炸个干净,玉旒云就过不来了。”
王谭道:“这是自然。不过那桥本来就走不了多少人,玉旒云要是从那里来救援,大军岂不是要走上几天几夜?况且咱们知道了铁索桥的所在,只要在路上把守的,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用弓箭手,就已经可叫玉旒云来多少死多少了。这个女人不是傻瓜,应该不会走那条路。我们迟些再去料理那铁索桥也不妨事。”
司马非道:“她不走那里,走……”
“大青河!”王谭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他们兵行险着从悬崖上架桥过来乃是因为从飞龙峡无法渡河。即使从上游或下游过来,临河一面的远平城关又易守难攻。如今樾军已占远平城,情形就大大不同了。”
“果然!”司马非也意识到问题严重,“玉旒云过了河来,这姓石的小子就打开远平的城门迎接她……他娘的!”
“所以当务之急是阻断玉旒云的来路。”王谭在图中远平的上游和下游各划了几道,“这几处都是较易渡河的地方,不过因为在鹿鸣山的重山峻岭之中,从未有敌人翻山攻来的,所以我方并未有城关驻军。将军应该立刻派军绕路抢先到达这几处,把守河滩,让玉旒云无法过河。”
司马非看了看那几个地点,共有四处,即使每处只派五千人,那么他围攻远平的兵力也会立刻削弱四成。而每处只派五千人的话,玉旒云如果集中兵力于一处渡河,就相当于把我军分散了敌人打,哪有胜算呢?
王谭看出他的顾虑,道:“将军每处至少要派一万人。这些抢渡地点相互临近,很容易互相支援,与玉旒云交战起来,并不会造成敌我悬殊之状。”
司马非道:“那怎么成?那我岂不是只剩了一万人在远平跟那姓石的周旋?”
王谭笑了笑:“将军,方才不是说要向樾军示弱么?”
“示……”司马非心里电光火石般一闪:对呀!
邱震霆却还不太明白他们的计划:“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打算?有什么要俺和俺弟兄帮忙的么?”
王谭道:“邱壮士方才讲有位结拜兄弟还陷在城中?”
“不错,”邱震霆回答,“就是我山寨五当家,诨号辣仙姑的,也是我三弟的发妻。”
王谭点头道:“好。这事真要仰仗邱壮士了。”当下把计划说了一番。
岑远得知自己有手下跟着罗满参加夜袭,心里很不痛快——论起军阶品级来,他是总兵是二品,罗满是副将,是正二品,怎么说也应该是罗满听他的号令才是。之前石梦泉公然无视他,把远平交给赵酋这个小小的四品督尉负责,这简直就是对他和对他叔父岑广的侮辱!如今罗满又不经他同意就带着他的手下去打仗,怎不叫人气闷?最关键的是,他自认武功和谋略都不在罗满之下,为什么石梦泉不把这立功的机会给自己?
从前听刘子飞、吕异等人讥笑玉旈云,骂她靠裙带关系得势因此任人唯亲,如今看来,石梦泉也是一路货色——无非他和罗满情谊深些,自然把好差使都派给罗满了。心中越来越不服,气得忍不住狠狠在城墙上砸了一拳。
便这时候,听城下楚军中有动静——看了看,是司马非策马上来,又开始叫战了。“兀那樾国将领,缩头乌龟,快快出来跟老夫大战三百回合!”
叫骂的内容跟前日没什么分别。岑远心里正烦乱,暗骂道:“老不死,你道爷爷真不敢跟你三百个回合?就怕还没到三个回合你那老骨头就散架了!可惜一则石将军不准出战,二则你有几万大军做后盾,我才不去送死!”
想着,便转过头去不看城外。但是,没过多久,只听一人喝道:“老家伙,有胆先跟老子大战三百回合再说!”岑远一讶,扭身去看,只见邱震霆端着金背大砍刀,气势汹汹跃到了司马非跟前,“唰”地一下,直朝马腿斩了过去。
众人不觉大惊,瞪直了眼睛。
司马非年纪虽大,马上功夫却不含糊,缰绳一拽,骏马抬起前蹄,就闪过了邱震庭的一击。跟着他自己也跳下马来,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暗算老夫?”
邱震霆道:“少废话。你是程亦风的手下,竟然不认识老子?程亦风诓得俺们兄弟为他卖命,现在俺山寨的五当家被樾人掳去了,生死不明,你们怎生交代?”
司马非啐道:“什么污七八糟的?老夫乃楚国破虏将军司马非,不晓得你是哪个。你若跟程亦风有什么交易,就找他去——那小子做事颠三倒四,他拉的屎凭什么叫老夫来给他擦屁股?”
邱震霆道:“俺管你是什么破鹿将军还是破驴子将军,反正你是朝廷的人,就和程亦风是一伙儿的。你们害得俺损兵折将,若是不还俺一个活生生的把兄弟来,俺跟你们没完!”说话间,大刀“唰唰”朝司马非连砍。
司马非左闪右避,怒骂道:“你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你的把兄弟是叫樾贼抓了去,你该找他们算帐才对,怎么到老夫军中无理取闹?”
邱震霆不再答他,只将手中大刀舞出万道金光,把对手笼罩其中。司马非见多说无益,也就沉着应战,关公刀舞得虎虎生风。一时间,你攻我守,你推我档,在远平城下闪转腾挪,掀起走石飞沙,直看得所有人眼花缭乱。
其实他二人不过是按照王谭的计策在做戏而已,但都使出了浑身解数,仿佛真的生死相搏一般,别说城上的岑远等人信以为真,就连阵前的许多楚军也道真是半路杀出了程咬金来,持着兵器意欲上前援手主将。只是,两人斗得“难解难分”,外人根本插不进手去。大约打了百来个回合,只听邱震霆断喝一声,举刀猛砍,司马非忙横过关公刀来防守,却不想邱震霆那一招原是虚招,手腕一缩一送,化砍为刺,刀身顷刻没入司马非的胸中。
在场的人无不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了,鲜血从司马非的胸口飞射出来,他的人仰天倒下。楚军士兵急急抢上来抬他,又乱七八糟地呼道:“将军!抓住那个凶徒!”一队人马自混乱中冲出,拥上去将邱震霆围住,未费多少周章,就将他押下了。乱哄哄的人潮往后退去,只剩下地上一滩触目的鲜血。
这简直是老天赐给樾军的转机啊!岑远的心兴奋地跳动着。“你们好生看着!”他吩咐城上的守军,“我去见了石将军就来!”
于是快步冲下城去,直奔游击将军府。
石梦泉和罗满正商议事,见他这样急匆匆跑来,忙问有何紧急情况。岑远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将邱震霆跟司马非相斗的消息约略说了一回:“看样子司马非伤得严重,也不晓得还有没有治。邱震霆被押下了,即使不就地格杀,就没什么好下场。看的那伙山贼手下肯定跟楚军没完。”
石梦泉同罗满对视了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邱震霆草莽英雄既然肯为程亦风涉险与我周旋许久,没道理突然调过头去把矛头对着自己人……”
“也许他是想杀了司马非向咱们示好,让咱们放了那个女贼?”岑远猜测。
石梦泉摇摇头:“他肯以寡敌众跟我军纠缠多日,显然是为了对程亦风一诺千金。似他这种江湖中人把义气看得比性命还重。自己的结拜弟兄固然不能丢下,而对他人的承诺也不可轻易打破……这时候他应该和司马非联手才对……”
岑远道:“可是,山贼们效忠的是程亦风。程亦风落雁谷之后从一介幕僚跃升为兵部尚书,这些老将们对他颇有不服,程亦风跟他们的关系肯定好不到哪儿去。邱震霆去找司马非的麻烦也不是什么怪事。”
“这……”石梦泉想起玉旈云几次接到细作汇报,都说冷千山老将们和程亦风关系恶劣,并不见提司马非,何况邱震霆不像是个反复之人。“那你想怎样?”他问。
岑远道:“趁着敌军混乱,我率领前锋营冲出去,将他们再消灭一批,或许能突破……”
“突破出去有何用?”石梦泉打断他,“难道以我们不足两万人要这样深入楚国南方么?”
“我们……”岑远似乎欲言又止。
石梦泉接着道:“况且敌人最少有五万之众,我们根本不可能突破的。即使像昨夜那样打些扰敌的歼灭战……”
岑远期待下文,期待石梦泉哪怕派自己去打一场歼灭战。
而石梦泉说道:“已经使用过一次偷袭的战略,敌人应该不会再松懈防备了。为了减少我军的伤亡,不能再冒险出城去。”
岑远心中不免万分失望。
“你再看看情形吧。”石梦泉道,“至少要等到天黑之后,我再来决定。”
“是。”岑远回答得有气无力,退出去了。
罗满看着他的背影,不无担心地道:“将军,你看他会不会……”
“他已经违背过一次军令了,我训斥过他,应该不会有第二次。再说,现在他的人马都是你和赵督尉带领。”石梦泉道,“倒是你布置□□的事,还得加紧才行。我怕司马非和邱震霆联起手来,情况有变,就难以应付了。”
“是。”罗满应道,也出去了。
石梦泉便一个人在房内推敲地图——在引得楚军入城、炸毁远平城后,他要从大青河的什么地方撤退回北方比较迅速安全?飞龙峡上游二十里水势已经相对平缓,但万一程亦风从平崖派人由河滩上狙击,难免要打一场硬仗;下游三十里处也可以渡过,但河水较深,水势也比上游急。樾军此来没有船只,无论走上游还是下游,都需要就地占领楚国渔港商阜,抢民船为军用。民船轻小,樾军又不习水战,也许还是较合适在上游的水中航行吧?
想了许久,也没有最终定下来。看看到了黄昏时分,岑远又来了:“将军,司马非好像死了!”
“什么?”石梦泉一讶。
岑远道:“是被邱震霆伤得太重,不治而亡。楚军已经全面撤退。”
竟有这种事?老天爷要真给樾军这样一个机会,也好得太令人难以置信了。石梦泉当然不信。“我去城上看看。”
当下,两人一齐匆匆赶到了城上,看落日的余晖之中山道上的楚军果然已经撤走了大半,帐篷,锅灶,丢得到处都去,一副溃败之相。
一支部队即使失了主帅还有副帅在,哪里就能崩散至此?石梦泉吩咐亲随:“望远镜给我。”
从镜筒里朝外看去,山道上绵延一支队伍大概只有两三万人,军旗委顿,士卒颓丧,一步一拖,很是狼狈。
五万人就在这两三个时辰之间撤得只剩这些?石梦泉心中疑窦顿生:没有可能!即使主帅阵亡,副帅决定撤军,军中上下难免也要有番争论,便是楚军中奉行“一言堂”,也没有撤得如此迅速的道理。除非是前一天夜里就开始行动了……前一天夜里为何要撤退?只可能是设局引我军上当!
想到这里,他不禁微微一笑,将望远镜交回亲随,道:“好,他们撤他们的,咱们布置咱们的。大家不要放松警惕。”说时,就要下城去。
“将军!”岑远追上来,“难道你怀疑司马非这老家伙也玩装死?”
难道他不可以么?石梦泉没明说,但眼神中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这计策将军已经使过一次了呀!”岑远道,“假如司马非真的跟山贼们联手,山贼应该把咱们先前装死骗他们进城的事都说了。司马非不可能愚蠢到用咱们使过的计策来诓咱们。”
石梦泉望了望满天的彩霞:云霞的变幻非人所能预料,他人的心思也不是自己可以揣测。“司马非要不就是真的很愚蠢,使个相同的计策还指望咱们上钩。要不就是十分聪明,知道咱们使过这计策,却偏偏还要使,让咱们以为这此一定是真的。要不,就是他真的死了——但是这有什么分别?反正追击对咱们没有任何的好处。且依我看,他装死诱敌的可能性比较大,迟早还会再回来的。咱们还是布置了□□,以逸待劳地等他。”
“可是将军……”岑远挡住了石梦泉的去路,“玉将军就率大军来了,咱们应该趁此机会重创楚军,然后更玉将军会合挥师南下。炸毁远平,除非咱们支持不到玉将军来。”
“什么?”石梦泉一惊,“玉将军……玉将军要来?你怎么知道?”
“我……”岑远犹豫了一下,单膝跪道,“将军恕罪,玉将军之前来了一封信,说她已经知道了远平的情况,担心你的身体支持不住,所以要来支援你。但是当时你正说要放弃远平撤回北方。卑职实在不忍看到大伙儿的牺牲付诸东流,也不能不战而降给家族蒙羞,所以……卑职想,如果玉将军带了援军前来,我军和楚军交战应该就有胜算。而她赶来了,将军你也就不会不战而退。所以卑职扣留了将军让送交玉将军的书信。玉将军的那封信,卑职也没有交给你。”
“你……”石梦泉气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就是说玉旈云还不知道刘子飞和吕异拒绝支援,那么她来了不是将更多的士兵代入险境吗?而更叫他感到歉疚的是,玉旈云之所以决定冒险,是因为知道自己病倒——不能为她分忧已经很过意不去,如今还要给她增添麻烦。因恼火道:“我之前不是严禁任何人吧我的病情报告给玉将军吗?你为何——”
“不是卑职报告的。”军中上下都很少看到石梦泉发火,这位年轻的将军从一入军中起就是以脾气极好而著称的,这时因为病着,脸色苍白,动了怒就显出铁青的颜色,而两颊又被烧上一片潮红,反而显得那一向温和的眼睛出奇地寒冷。岑远不禁打了个冷战,语无伦次了起来:“卑职……卑职知道玉将军此次南征志在必得,假如将军炸毁远平城然后撤回北方,玉将军的心血便付诸东流,到时候她必然怪罪将军……所以,卑职没有把将军的计划向玉将军报告……卑职是想……也许远平还有转机……只要支撑到玉将军来,大破楚军,则将军立的就是大功一件……”
“混帐!”石梦泉终于压制不住骂了出来,“恐怕是你想立大功一件吧?战场之上岂有为了个人功绩就不顾大局的?”
岑远答不出,或者不如说,心里即使有说辞也不敢讲出来。
“可恶!”石梦泉一掌拍在冰冷的城砖上,快步朝城下走,几步,又停住回过身来:“你还跪在那里干什么?跪着就能解决问题么?”
“啊——是!”岑远一愕,连忙起身,跟着将军下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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