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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临渊城比白天更加热闹,大街小巷像过节一样张灯结彩,酒肆茶馆处处是欢歌笑语,还有些人在临街的楼上坐,和对面的人拼歌,一问一答,一唱一和,输了喝酒,赢了也喝酒,实在是可以用“歌舞升平”来形容了——但是,却又不像凉城有种“醉生梦死”之感,临渊的快乐显得本真自然,发自骨髓。

玉、石二人和穆氏同路未多久,就分开了,穆氏道:“二位大人见到了殿下,请告诉他,那曼佗罗花我取走了,谢谢他。”

玉旒云道:“一定转达,王妃慢走。”就吩咐车夫去绿窗小筑,不得有误。

马车行在流光溢彩的街市,犹如飞翔在天上。没多时,停下了。玉、石二人见是一幢两层楼阁,全然是原木所建,未涂半点彩漆,只是每个窗口都半卷着墨绿色的窗纱,里面跳动的灯火下似乎映出一条条婀娜的身影,正是“绿窗人似花”。想来就是绿窗小筑了。二人看门口招牌,龙飞凤舞四个大字,果然不假,下面还具名“段青锋”。玉旒云便笑道:“也许西瑶当真应该和楚国结盟才对——程亦风在妓院有题词,这位段太子竟然给妓院题写招牌,两人可真是臭味相投啊!”

石梦泉知道她是开玩笑,便不答话,两人一齐走进大门去。

在门厅里并不见人,连迎客的也没有,只有两排各十盏灯笼,一例蒙着茜素红的纱,照得这走道红彤彤的,尽头一扇门,两旁对联曰“谁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用在妓院里虽少见,却也贴切。

推开那道门就是大厅了,灯光幽暗。玉旒云才小声嘟囔了一句:“搞什么?”便忽听脚边有人“嘘”了一声。她低头看,没的吓了一跳,只见那人戴了一张煞白的面具,恍如孤魂野鬼。在如此幽明之中,骤然见到这样的情形,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石梦泉也吃了一惊,才想要斥问那人,不想,周遭又有好几个人齐齐转过脸来,都朝他们“嘘”地一声。这些人,也一例戴着煞白的面具,一双眼睛挖成了两个黑洞,嘴是一个月牙形的洞,笑得如此恐怖。

“不要做声!”一个人轻声道,“看戏的规矩,你们懂不懂?”

看戏?两人正不解,忽觉左前方升起红色的幽光,仿佛发自地底,接着,就传来了沉沉的鼓点之声。

“给,面具——”边上一个女人的声音,同时就递上来两副煞白的笑脸面具。玉、石二人接了,要看那女人,只见也是戴着面具的,一转身,混进人群就再也看不见了。

莫非这里不是妓院,还真是个戏园子?玉、石二人好生奇怪,相互看了一眼,提醒彼此要“小心为上”,跟着,戴上了面具。为防在人群中走散,石梦泉紧紧拉住了玉旒云的手。

找了一处不太拥挤的地方站定,可以看清那红光的源头了。原来这楼阁外头看来虽然是两层,其实内中别有洞天,地面竟然向下挖了又有两层深,中间一个四方平台,四角茜素红戳灯,红光照耀下,台中央坐一个黑衣人,也戴着白面具,守着一面鼓,一下一下敲得从容。不时,又见四个白衣人,都着黑面具,昏暗里看来简直好想是无头的鬼。

白衣人上得台来,双手一举,都拿着奇特的木制乐器,相互摩擦,发出好似虫鸣的声音。接着,四人齐声唱道:“彼岸花,开彼岸。花莫见,叶莫见,到时为彼岸,过处即前生。”四人的声音都沙哑低沉,全不像一般戏子追求婉转清亮。他们好像是在呜咽一般。但正是这种几乎全然不带修饰的演绎,使得看戏的众人屏息静看,生怕有一丁点儿的杂音破坏了气氛。

四人接着唱下去,这一次似乎用的是梵语,所以玉、石二人并听不明白,只依稀可以辨出“曼珠沙华”四个字。

不知这戏是要演什么?玉旒云想,段青锋又在哪里呢?所有人都带着面具,要如何寻找?况且,她原本就不认识段青锋。

四人唱完一遍,在台上围着打鼓的人舞蹈起来,边舞还边轻声地唱着“彼岸花兮开彼岸,花莫见叶兮,叶莫见花……”其速度和音调各不相同,渐渐的,几乎听不出在唱什么了,而且也看不清舞蹈的动作,仿佛他们已化成了白色的影子,在飘动,而歌声不过是衣服的风声而已。整个厅堂因而显出一种奇特的充满悸动的安静。

可突然,人群中一声高起:“彼岸花兮开彼岸——”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那个方向看去,见戴面具的看客中有一人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手中擎着一只灯笼,原地起舞,边舞边继续唱那《彼岸花》之歌,与台上的四人相互唱和。红光笼罩下,他宽袍广袖,正像一朵在夜间骤然开放的花!

好诡异啊!玉旒云想。

但心念方动,她旁边的一个人也突然站起了身,变戏法一般取出灯笼来,加入了歌舞的行列。接着,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座位上的人纷纷起立,手持灯笼,载歌载舞,所唱的都是“花莫见,叶莫见”,然而有些高,有些低,有些快,有些慢,于杂乱中有明显的顺序规律,形成了回环复踏的效果。一直没动的,似乎只有玉、石二人。他们看周围一片红浪翻滚,就如同太子府中的石蒜花,真不负“奢靡”之名。

这些人莫非都中了邪么?二人暗惊,这叫什么戏?

众人歌舞了一阵,渐入高潮,有些便不再唱歌词了,而是怆然痛哭,还有些则是哈哈大笑,那舞蹈动作也失去了先前的轻盈飘逸,有些人捶胸,有些人顿足,还有一些只是呆呆地坐着,蠢若木鸡。渐渐,这种不声响也不动作的人越来越多,终于,全场又只剩下台上的四个白衣人还在缓缓舞蹈:“彼岸花兮开彼岸,花莫见叶兮,叶莫见花……”到最后,他们也都沉静下去,唯鼓手依然一下一下敲得从容,仿佛太古以来就不曾改变过。

“彼岸花,开彼岸。”空灵中有一个充满沧桑的声音,“花莫见,叶莫见,到时为彼岸,过处即前生。”

余音止歇,鼓声也刚好响了最后一下。厅堂里变成一片死寂,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

结束了?玉旒云从面具的那两个窟窿里打量着周遭:还是另有花样在后头?

等了一会,台上台下都无动静。蓦地,四周围亮起灯来——墙上一圈百多盏烛台似有机关相连一般刹那全都点亮,把这大厅照得亮如白昼。人群里就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有人将面具脱下来抛向空中,一时间,满室都是乱飞的白色鬼脸。

这更加疯癫了!玉、石二人也摘下面具,惊诧地看着旁边的人——此时明亮了,可以看清屋里大概有四五十个男人,有老有少,个个都鼓掌欢呼。又片刻,正对入口的那边有三扇门同时打开,一阵莺莺燕燕之声,跑进来几十个妙龄女郎,或清雅或艳丽,环肥燕瘦,各有特色。她们跑到了男人们的中间,便是一声声“张大爷”“李公子”的问好,然后,双双对对,搂搂抱抱又都从那三扇门出去了——原来这绿窗小筑说到底还是个妓院!

不一会儿,大厅里的人都得就只剩下玉、石二人和台上的那个鼓手。他还未取下面具来,并且依然保持着端坐在鼓后的姿势。不过,当厅堂如此空阔,玉旒云就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面具后的两道目光,射在自己的身上,好像要把她看穿一般。

莫非就是段青锋么?她也冷冷地盯住那人。

“哈哈哈哈!”那人笑了起来,伸手摘下了面具,“人说上乘的表演是带着面具的表演,喜怒哀乐不从脸上显露,却从唱腔和身段里看出来,方显高明。而玉大人不用面具,也让人看不出表情,实在高明!高明!”

玉旒云看见了对方的脸——她认出他来了,并不惊讶——她也早该料到了,这人不是旁人,就是当日蓝沧身边的那个随从。

“在下段青锋。”说时紧走几步,一轻身,就翩翩飞跃起来,几个起落来到了玉、石二人的跟前,“玉大人,石将军,方才的戏还看得入眼么?”

他那双冰绿色的眼睛,充满了得意。本来上门来请求结盟,不说低声下气,也应该以礼待人。不过,看段青锋这样目中无人,方才又弄了出“公孙天成舌战群臣”的戏给他们看。玉旒云想,你越是有恃无恐,我越是要煞煞你的锐气,谈判起来,你才不敢漫天要价。因而冷笑道:“太子殿下似乎很喜欢演戏嘛——在西京时,你就扮演蓝大人的小随从,现在又唱一出群魔乱舞给我们看,不知还有什么新鲜节目?”

语气里分明是讽刺,段青锋却不生气,把面具当扇子扇了扇,笑道:“还有好酒好菜和绝色佳人招待二位。不过,我看酒菜玉大人可以享受,佳人嘛,就只好我和石将军共享了,哈哈哈哈!”

谁能料到一国太子竟然说出这样粗鄙之言?不过联想起引玉斋中的裸女图,段青锋此举倒也不算出人意料了。玉旒云不禁红了脸,把段青锋恨得牙痒痒的。

石梦泉赶忙道:“殿下太过客气了。我们冒昧前来,没有打扰您演戏的雅兴吧?”

“不打扰!不打扰!”段青锋笑道,“戏就是演给人看的嘛,要是没人看,我就变成自娱自乐了。石将军觉得方才那出《曼珠沙华》可还过得去么?”

石梦泉委实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礼貌起见,道:“与别不同,似乎别有深意。”

段青锋道:“深意嘛,其实也没有,石将军不必抬举我了。其实曼珠沙华就是彼岸之花,在人间是看不到的。想在歌舞中表现彼岸的情形,只不过是愚妄之举罢了。要说与别不同之处,大概就一条——看戏的人都在戏中,人人在看,人人也在演。”

“那也未必。”玉旒云道,“我和梦泉都不知道该唱些什么,所以一直都只在看而已。”

段青锋嘿嘿一笑:“没人说只有参加歌舞的才能被别人看。静止不动,沉默不语,也是一道风景——大人怎么知道别人没有在看你呢?有时我们想着戏要这样演,或者那样演,要按照自己的计划演,不要被别人左右——其实演来演去都是戏罢了,都是被人看而已,大人,你说是不是?”

由种种迹象看来,他们的绿窗小筑之行也是段青锋计划的一部分,现在听他这句话,更加确信无疑。玉旒云平生最恨被人摆布,但到了这地步,恼怒也无用,反而还被对手抓到弱点。她因笑了笑,道:“看来殿下对演戏造诣极高,岂是我等一介武夫能明白的?殿下不是说有美酒佳肴和绝色妖姬么?这些声色犬马的,还容易理解些。”

这次换段青锋略略一愕,既而哈哈大笑:“玉大人果然不快一代名将,豪爽过人。我府里的那些人没见过世面,招待不周。不同这绿窗小筑,专为伺候人而存在。我在这里一尽地主之谊,才不会丢人啊——二位请——”

随着段青锋到了二楼,沿途许多美艳女郎对他们抛送秋波——石梦泉只觉尴尬万分,因而目不斜视,玉旒云则是压着怒火,暗暗盘算如何在谈判上狠狠整段青锋一回,所以面上虽然带着笑容,但是却发出一股冷气,唯有段青锋似乎和这里每一个□□都颇有交情似的,“珍珍”,“宝宝”地招呼个不停,连四十多岁徐娘半老的鸨母也被他几声“姐姐”哄得开开心心:“殿下今天有贵客呀?想找谁来伺候呢?”

“既然是贵客,”段青锋笑道,“那当然是我亲自伺候啦,呵呵!”他又放低了声音,但依然高到足够让周围的人都听见:“其实是让谁出来伺候我都舍不得——她们都是我的心肝宝贝,只能伺候我一个呢!”

鸨母笑得花枝乱颤:“哎呀,太子殿下坏死了,都这样,我还做不做生意?干脆你把大伙儿都娶回家去,凑个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好不好?”

段青锋道:“好,妈妈你去叫大家准备嫁妆,我和客人谈完了事情就来迎娶大家。”说话时,已经到了一间包房的门口,他打开门请玉、石二人进去。玉旒云发誓有朝一日,她要把这人的一对绿眼睛挖出来。

只是没想到,才一进那包房,段青锋的表情就完全变了。先前的那种玩世不恭当然无存,面上冷冷的犀利竟和玉旒云有几分相似。

“二位想和我西瑶结盟,不知愿许我们什么好处?”

突然变得这样开门见山,玉、石二人不免微微怔了怔。

想当头打我一闷棍?门儿都没有!玉旒云想,我倒看看你究竟有几斤几两!即道:“太子殿下与赵王交往甚密。他许了你什么条件?”

这话针锋相对,问得一点儿也不客气,但段青锋却并没有被震慑住,不答反问道:“赵王爷答应了我什么条件,难道玉大人都能照样答应么?”

玉旒云冷冷道:“那可不一定。”

段青锋道:“怎么?莫非赵王爷毕竟是皇亲国戚,许多事他能办得到,玉大人却办不到么?”

玉旒云在大局上不受人激将:“赵王爷是长辈,有些事当然是他能办到,我却办不到。况且——”虽然不知道赵王到底和西瑶有什么交易,但总和他谋取王位之事有关,就从此处切入:“况且,赵王爷是皇亲国戚,却不是皇上,有些承诺只有不是皇上的人才给的出,身份一变,就不一定会兑现。太子殿下不可不查呀!”

“玉大人是什么意思?”段青锋果然接了她的话茬儿。

玉旒云感觉就像是还在山中和那神秘老人下棋,设下套子等对手来钻:“太子何必明知故问呢?你在赵王府给我看到蟠龙玉佩,后来又用那茶叶和穗子引我们来这里——如果你信赵王的本事,也信他的承诺,又为什么要费这些周折?”

“话不能这么说。”段青锋道,“石将军是赵王爷的东床快婿,玉大人也几次三番出入赵王府,二位和赵王爷难道不是同坐一条船么?”

“既然是同坐一条船,”玉旒云咬住不放,“那殿下和赵王爷都谈好了,何必还要找我们再来一次?是殿下特地想请我们来西瑶游山玩水,还是我们两个会错意,表错情,跑来叨扰殿下了?”

说得这样尖锐又滴水不漏,叫段青锋没有一点空子好钻,这绿眸王子只有笑了笑,道:“玉大人果然厉害,终于见识到了。”

玉旒云道:“过奖过奖,也要棋逢对手才行。”心中却想:你花样不少,但是似乎并没有我想象的厉害。

三人这才各自坐了下来。石梦泉不发一言,他知道在大局上玉旒云有她自己的考量,如果需要商量,她自然会开口,否则,他是责任就是静静地观察与分析,提防那些暗藏的危机。

段青锋并未招人进来伺候,而是亲自给玉、石二人斟了茶,道:“和赵王爷之间的盟约不是我定的,是我父王定的。他所答应的条件,我想玉大人都可以做到——第一,承认我西瑶是和楚国对等的独立国家,第二,对我西瑶运到樾国的一切商品包括茶和盐,不征收关税。”

“就这样?”玉旒云实在有点儿吃惊,“那么赵王爷要你们帮他做什么?”

“这还需要说么?”段青锋道,“他并没有明讲,但你我心里都知道吧?本来蓝大人北上就是为了要商议我西瑶将如何助赵王爷登上王位,但是才到大青河就遇到了楚樾大战。在瑞津和赵王爷的人碰头之后,正好就帮赵王爷做了第一件事。”

“就是用那贡品灵芝来陷害我?”玉旒云问。

段青锋笑笑:“事情不是我们计划的,灵芝也不是贡品,只不过是假装了一回苦主罢了。”

玉旒云冷笑一声:“反正也没把我怎样——殿下不用急着撇清关系。若那灵芝是你的,我还要谢谢你救了梦泉呢!”

“是我的功劳我一定不谦虚。”段青锋道,“是我的过失,我也决不推卸责任。”

这话倒挺符合我的脾气,玉旒云想,莫非这人做事跟我倒有几分相似?那么,要揣测他的心思就容易些了。“除了陷害我以外,”她道,“赵王爷还想请你怎么帮他?”

段青锋端着茶杯,到嘴边又停住:“玉大人既然和赵王不是一边儿的,如果我说出他和我父王之间的约定,那岂不就是等于把他出卖给了你?”

“如何?”

“就是我们未结盟,我已经先给了你好处了。”段青锋道,“这叫什么规矩?”

算盘打得可真够细的!玉旒云想。“怎么没有这个规矩?”她道,“你们西瑶的买卖人这么多,难道不知道买东西之前可以试货的么?你告诉我赵王爷的计划,就算是表一表你结盟的诚意,有何不妥?”

段青锋道:“玉大人这话真比生意人还生意人——我如果没有诚意,两位现在还会平平安安地坐在这儿么?”

莫非还所以埋伏?石梦泉心中一紧,不又地握起了拳头。但是却感觉玉旒云的手在他小臂上轻轻一抚,好像是说:放心,看他敢把我们怎样!

玉旒云也端起了杯子来:“太子殿下说话倒不像是你们西瑶的生意人——买卖不成仁义在。哪儿有用武力强买强卖的?我和石将军平平安安坐在这里是应该的,根本不能表现你们的诚意,只能说明你们按规矩办事。”

段青锋愣了愣,将茶饮了一口,道:“玉大人真是厉害,看来是非逼我说出赵王爷的计划了——不知玉大人这样想要抓住赵王爷,是为了自己呢,还是为了贵国皇上?”

“有区别么?”玉旒云挑了挑眉毛。

段青锋笑道:“当然有。如果是为了大人自己,那我对大人的条件就需要详加考虑——你方才不是也说么?有些承诺只有不是皇上的人才给的出,身份一变,就不一定会兑现。不过如果是为了贵国皇上,那就另当别论。”

这是刺探自己有没有意思篡位。玉旒云冷笑一声:“赵王和令尊结盟,想来是用他自己的玺印,我却是带着国书来的,你说我是为了谁?”不想再给段青锋磨嘴皮子的机会,她索性挑明:“我奉旨全权商议结盟之事,我说的话,就是我们樾国皇帝的话。”

“既然是这样……”段青锋不得不说了,“其实赵王爷想要的只有两样东西。其一就是这个——”

他将一件事物放在茶几上。玉、石二人都探头来看,只见是一枚箭头,并看不出有稀奇之处。段青锋笑笑,又拿出另外一枚箭头来,乍一望是非常规则的三棱锥形,不过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三边并不完全是直线,而是弯成相同的弧度。玉、石二人都认得,这是樾军的箭,系□□皇帝和能工巧匠在多年的征战之中研制而得——弧线可以增加箭的飞行速度,两军交锋可略占先机,这也是樾军能够所向披靡的原因之一。段青锋拿起先前那平平无奇的箭头,朝樾军的箭头上划了过去。并不见他怎么使力,前者就在后者上留下了一条清晰的刻痕。他再换用后者去划前者,虽然用尽全力,却丝毫无损。

好坚利的箭!玉旒云暗惊。同石梦泉交换了一个眼色:从白虹峡的飞索就可以看出西瑶冶铁技术十分发达,原来用在兵器上是如此厉害!若用这样的铁来铸造樾军的那种箭,什么盔甲盾牌,何在话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赵王真有眼光。

虽然大开眼界,但是面上不能显露。玉旒云把铸铁的工艺先撇开不问,只道:“那么赵王想要的第二件东西是什么?”

“火器。”段青锋这一次并没有拿出实物来。

“火器?是那种藩国□□么?”玉旒云和石梦泉都见过,曾有人从樾国西方的穿越沙漠带各种稀奇之物来到西京,□□在贵族子弟中风靡一时。不过,虽然号称射程能有百丈,但实际在三十丈之外命中率为零。而且,每发一次又需要重新装弹,十分费时。遇到精良的骑兵对手,若一发不中,不等第二次射击,敌人早就杀到跟前了。所以,虽然贵族子弟中有拿这藩国玩意儿做装饰的,军队却不曾配备。

段青锋摇了摇头:“不是□□,是火炮。就是把□□放大,将其原理应用到投石机上。命中率和杀伤力自然大大提高。”

玉旒云于□□的原理也不甚明了,却知火药威力巨大,可以用来开山采矿,石梦泉也曾经企图用火药炸毁远平城。只不过,要如何用到投石机上?□□中才有多少火药,已经使人难以控制,放大之后要多少人才能操纵?会不会把石弹炸得粉碎伤了自己人?

段青锋道:“两位如果有雅兴,改日我可以带你们去见识见识。”

玉旒云依然不显露出感兴趣的样子,只是暗想:赵王急着要装备军队,看来是政变不成就要兵变了,还好从段氏这里得到了消息,否则真遇上什么威力无敌的火炮,还不知要如何对付呢。再往深一层想:赵王老奸巨滑,经营了这许多年,哪怕没有新的兵器,双方交手自己也不见得有十成的胜算。何况,一旦和赵王在国内动武,楚国就要有机可乘了。

“赵王爷向你们要两样东西,他又承诺你们两样好处。”玉旒云道,“而且他所承诺的好处就算是被他当上了皇帝也不会变卦。这交易我看挺公平的,何以殿下要舍弃赵王转而找上我们?”

段青锋将两枚箭头都放在掌心里把玩着:“与赵王谈交易的是我父王,他是个吃斋念佛的人,修炼了一辈子,就是为了戒除‘贪嗔痴慢疑’。依我看,他的确快得道了,两件这么厉害的东西就换了一个声名和一点钱财。我不同,我不是善男信女,我比他贪心。”

“那么殿下想要换些什么?”

“西狄、东夷、南蛮、北戎。”段青锋道,“中原人眼中我们西瑶和你们樾人都是不入流的野蛮人,就算是名义上承认了我们又如何?我不要那个名声,我也不要那一点点银子,我要……我要的东西恐怕和玉大人也差不多吧?”

“哦?”玉旒云听段青锋的口气,是想要成为一方霸主,而且要甩掉蛮夷的帽子,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上国。她心中暗暗冷笑:什么叫“差不多”?你以为我想要的是什么?自作聪明的家伙。她不动声色,仿佛在研究茶杯上的花纹:“这话你怎么不和赵王说?令尊虽然已经和他谈好了条件,但是又不是不能修改。你再多加点好处给他,他自然也会多加点好处给你,未见得他不能助你完成心愿。”

“在赵王眼中,我们西瑶人对他还有什么旁的用处呢?”段青锋道,“诚然,我们有兵,陆军、水师兼备。不过对赵王爷有什么直接的用处?是帮他到漠北去作战,还是帮他发动兵变?恐怕两样他都用不着我们。我西瑶兵队的优势只在樾、楚之争中才能显现。也许,赵王有朝一日打算伐楚,会找我再结盟约。但是那个时候,天下形势如何,谁能估计得到?依我之见,西瑶要逐鹿中原,时机就在此刻。我们要介入樾、楚之争,当然就是和玉大人直接会晤好些。”

樾、楚之争由来已久,石梦泉想,而玉旒云正式挂帅领兵也不过才一年多时间,其中与楚国征战只两次。但是曾几何时,人们一提到两国争端就立刻想到玉旒云了呢?

“就是说,殿下想和我联手攻打楚国?”玉旒云戳破那层窗纸。

“大人意下如何?”

“哼,”玉旒云冷冷一笑,“当然是好的。不过,我这人也不是善男信女,‘贪嗔痴慢疑’样样都有。我很怕别人在背后捅我刀子——殿下要和我结盟,须得拿出些诚意来。”

段青锋失笑道:“怎么?你方才说要‘试货’也试过了,这还不算有诚意么?”

玉旒云笑了笑,将茶杯放下:“我怎么知道旁人没有试过货呢?殿下府里的那场好戏,会不会假戏真做,除了殿下,又有谁知道?”

玉旒云多疑是出了名的,但百闻不如一见,段青锋这才算是领教了。他怔了怔,忽然哈哈笑道:“果然,除了我,谁也不知道。大人请稍等。”

他站起身来,出门不知吩咐了什么人几句话。未多时,听人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接着,有十个家奴打扮的人鱼贯而入。他们高矮胖瘦不一,进房就分左右两边站好,左边的或笼袖或拈须,一派文士之气,右边的人或叉腰或摩拳,满是武人之风。玉、石二人先觉得莫名其妙,但随后就反应了过来——这十个不就是他们在妙粹阁中见到的那群和公孙天成辩论的西瑶文武大臣么?

玉旒云皱着眉头,看看段青锋又搞什么花样。

段青锋直是笑:“我喜欢的事很多,不过演戏是心头最爱。绿窗小筑上上下下每天都陪着我演。偶尔回到了家里,为怕闷的慌也得找些人陪我消遣才是——这些家奴就是我训练了在府中演戏的。两位看他们今天的表现还不错吧?”

玉旒云眉头拧成个结:真真假假,谁知道这一次说的是不是实情?

段青锋似乎正要利用她的疑心病重来使她耗费心力,以报方才舌战失利之仇。等了片刻,他才道:“来,你们几个,上次怎么扮乞丐哄我父王的?演一次给两位大人看——可要拿出真本事!”

“是。”那些人齐声答应。话音才落,仪表堂堂的文官全都形容委顿,气宇轩昂的武将个个弯腰驼背,有的闭上一目,成了独眼龙,有的一脚高一脚低,成了跛子,有的口角流涎,有的双手打颤,七嘴八舌的都唱起了《莲花落》来。其中一个上来拉玉旒云的袖子,道:“行行好吧,这位公子……”虽然他衣衫干净,但玉旒云还是仿佛被一个浑身污秽的乞丐拉住一样,立刻闪身避让。石梦泉则是害怕这一拉暗藏了什么后着,所以一步抢上,挡在两人中间,同时劈手朝那人的腕子上切去。

“哎,石将军——”段青锋袖子轻轻一拂,将那“乞丐”推开一旁,“只不过是演戏嘛,你就当真了?我训练他们不易,要是被你弄成缺胳膊少腿儿的,可不心疼死人了?

石梦泉愣了愣:看来这些人真的是他的家奴了?

玉旒云也想:假若是叫朝廷大臣假扮家奴,或许可以糊弄过去,但是让他们扮演乞丐,那是困难至极的。所以这些人应该确实就是段家的戏子,不过万一……她想起了门口那“谁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的对联,现在再来看这副对联,和这一锅糨糊似的的情形真是再贴切不过了。罢了罢了,她不能再在这问题上和段青锋纠缠下去,否则会被这荒唐的王子给气死。因道:“殿下让家奴去见楚国使节,不知让什么人来见我?”

“当然是需要参与议盟的官员。”段青锋一摆手,那十个家奴立即敛容正色,疾步退出房去,而同时,外面又有六个人走了进来,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虽然穿着便装,但是一进门,就齐向段青锋行礼,看架势与气度,应该是能够立身朝堂的四品以上官员——或者,又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戏子。

“这位是水师白龙营督统梁鼎。”段青锋指着一个人介绍道,“这位是水师黑龙营督统姚益,那一位是工部汪必达侍郎,掌军需司——那火炮如何制造,箭头如何铸炼,都是汪侍郎的管辖。这一位……”他又接着一一指点过去,余下的三个分别的户部柳成舟侍郎、兵部华其书侍郎和礼部关和侍郎。“玉大人或许又要怀疑这是不是戏子假扮的。”段青锋道,“不过没关系。梁督统和姚督统都是军中的好手,可以和石将军切磋一下——我虽训练戏子,可没下那么大本钱教他们武功啊。呵呵!”

“不用了。”玉旒云没有功夫陪他胡闹——他敢叫她试,那就是有十足的把握。她才不要让石梦泉像个小丑似的被人耍——若真要下下段青锋的面子,她可以叫这两位督统自己切磋一下。不过,结盟是件大事,凭意气逞一时之快,得不了任何的好处。“太子殿下是有备而来,人都请齐了,估计条件也都拟好了吧?就不用再浪费时间了,直接说个清楚吧。”

段青锋笑道:“大人如此爽快,正和我心意。”他朝那礼部的关和使了个眼色,后者就取出一卷帛书来。

玉旒云接过草草地读了一遍,那上面一条一条写得很清楚:西瑶决不支持赵王篡位,愿将炼铁和制造火炮的技术传授给樾人,并且,愿意出兵帮助樾军夹击楚人。作为交换,樾军灭楚之后,西瑶要分得楚国一半土地与人口。两国当以楚国的云岭和汉河为界,分南北而治。

呵!玉旒云飞快地看了石梦泉一眼,对西瑶人的嘲讽和厌恶尽在其中:仗还没打就先要分割天下了!

只不过,反正是分割楚国,这种慷他人之慨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到真正打下楚国之时,天下是何形势还说不准呢!玉旒云想道:你们既拿个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来叫我许诺,我就许给你们便是!

当下,她哈哈大笑:“难怪太子殿下喜欢爽快的人,原来你自己做事就是这样利索。我看这盟书没有什么不妥,且拿了文房四宝来,这就签字用印吧!”

段青锋嘴里说喜欢人“爽快”,但并未料到玉旒云会“爽快”至斯。他专程把这些文武官员请来,就是为了防备玉、石二人提出种种问题,多几个人也好应对。岂料这以疑心病重而闻名于世的惊雷大将军竟然连半个问题也没提,就直接要求签字用印……他当真喜出望外,愣了愣,才道:“文房四宝早就准备好了。大人请——”从茶几下抽出一个托盘来,上面正是笔墨和印泥。

关和以礼部侍郎之尊亲自磨墨。西瑶的众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玉旒云,蘸墨,掭笔,签名,生怕一个不小心叫她玩出了什么诡计,又怕她会突然变卦。不过玉旒云没有丝毫的犹豫,签了名,又立刻拿出印章来。众人的眼睛瞪得更圆了,石梦泉也在边上想低声提醒:如此大事,还是应该三思而后行。可是,箭在弦上,他能如何呢?

大家各有各的心事,都屏息静默。而这时,门外传来“笃笃笃”三声响,就显得分外清晰。西瑶众人都好像突然受了惊吓似的,几乎是同声喝道:“谁?”

外面敲门的人从容自若:“楚国使节公孙天成拜见西瑶世子殿下。”

公孙天成?玉、石二人也吃了一惊:他怎么也到绿窗小筑来了?玉旒云立刻横了段青锋一眼:恐怕这又是他的戏?

“我在这里寻欢作乐。”段青锋道,“公孙先生莫非也有雅兴么?”

公孙天成笑道:“寻欢作乐,老朽的年纪稍嫌大了些。不过,既然已经来了,就是怀着舍命陪君子之心啊!”说着,也不等段青锋同意,径自推门而入。一时间,屋里所有人都怔在原地。

玉、石二人和公孙天成碰面这算是第三次,不过光明正大地面对面还是头一回。玉旒云将悬在半空的印章收了回去,两手负在身后,眯起眼睛看着对手。石梦泉知道,她在他的手上吃过亏,越是如此,她才越会显出这种傲气来。

公孙天成看到屋里的情形并没有丝毫的吃惊,显然是早就料到了,只微微一笑,朝众人抱了个团揖,道:“世子殿下,诸位大人,老朽有礼了。”

众人都是怔怔的,先看段青锋如何反应。只见他将案上的盟书抽起,卷好,才说道:“公孙先生既然是要陪我寻欢作乐的,那就请先宽坐,姑娘们少时就到。”

公孙天成笑道:“好,好。”但并不坐,而是朝玉、石二人走了过去,到跟前,夸张地做出个吃惊的表情:“咦?这两位是真的玉大人和石将军,还是段世子的手下?”

玉旒云冷冷一笑:段青锋这假做真时真亦假,实在是让人难以辨别。此时硬说他们是段青锋雇来的戏子而非敌国高官,当然是一种推脱之法。只不过,公孙天成这老狐狸既然能追到绿窗小筑来,应该也猜到段氏脚踩两只船的打算,与其挖空心思地妄想去把他蒙在鼓里,还不如就顺着他,看看有何变化。因道:“先生你说我是真是假?而先生自己究竟真的楚国使节呢,还是又一个太子府的家奴?”

公孙天成拈须道:“呵呵,这一问倒有意思。是啊,我说我是什么人,谁又能证明呢?是是非非非亦是,真真假假假即真。哈哈!”

玉旒云没有接他的话茬儿。

公孙天成道:“不管是真是假,遇在一起就是缘分。不知两位在这里陪世子做什么?莫非也是寻欢作乐么?”

“先生说呢?”玉旒云冷笑,“你来陪太子做什么,我们就来陪太子做什么。”她听公孙天成口口声声称呼段青锋为“世子”,那就是还将西瑶当成楚国属国的叫法,她就偏偏要把“太子”两个字挂在嘴边。

公孙天成呵呵笑道:“哦?那看来两位果然是和老朽一样,是来给段世子找乐子的……两位觉得段世子的戏做得如何?”

玉旒云道:“太子殿下的戏写的真是离奇曲折,时时山穷水复,又处处柳暗花明,实在叫人无法猜测其变化。不过好戏也要有好戏子。公孙先生方才在妙粹阁里,究竟是戏假情真还是假戏真做?总之是精彩得很哪!”

公孙天成知道她是在挖苦自己,却不生气,道:“段世子的戏向来都写得精彩。老朽有幸,中秋佳节那天在凉城六合居中看过一次段世子的戏,可真是与众不同啊。”

玉旒云虽然知道那戏是有人搞鬼,但是一直猜想大概是楚国内部主战主和两派为了自相残杀所做,从来没有怀疑到段青锋的头上。不过,现在联系段氏所作所为,那出闹剧连削带打,还真像是他行事的作风。可恶!她咬着嘴唇,忍不住瞪了段青锋一眼——她并不是气这个人把自己编成小丑,而是恼火自己被他算计。在临渊的这一日,已经被他当成猴子一样耍来耍去,不想,其实这场猴戏早在凉城就上演了——也许,段青锋看来,早在西京就开场了!

她的眼神如此冰冷刺骨,段青锋虽然也会显露出桀骜之姿,但是总还带着一种王孙公子的做作——便像有些文人为赋新词强说愁似的。但玉旒云这种锋利而狠毒的眼神是如此自然,就像她整个人就是一个铸炼着怨恨的熔炉,每一丝每一毫的流露都理所当然地会伤人。除了像石梦泉这种和她亲密无间的伙伴,其他人一旦见到她冷下脸来,就会把她所有谈笑风生的表情全都忘记——段青锋这时就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不自觉地分辩道:“那出戏……其实……”

还未说出个所以然,已被公孙天成笑着打断了:“那出戏其实段世子可花了不少心机呢。他自己都不惜扮成店小二,在六和居里被人呼来喝去了许久。更让人拍案叫绝的是,他找了两个酷肖玉旒云和石梦泉的人,混在看客之中,故意引得冷将军和他们发生了争执,后来全国通缉他们……当时老朽还想,如果全国通缉玉旒云,那岂不是要引发大恐慌?还好段世子体恤,将内情相告,我们才知道遇上的只是戏子……哎,那戏子莫非就是你们两位么?”

无论怎么回答都占不了口舌上的便宜。玉旒云也不想占口舌上的便宜,所以只沉着脸分析目下的情形:如果公孙天成所说的是真的,段青锋当日正在凉城,后来又去澄清“内情”,想来早就和楚国的各级官员会晤过了。那么,他找了公孙天成来,就决不是想“自抬身价”,而是确实有两头结盟,两边得利,然后作壁上观的打算。那么,现在的方略就要改变,须得极力破坏楚国和西瑶的关系,这样,即使西瑶不和樾国结盟,也不能和楚国联手。

想着,她道:“哦?有这种事?那可真是有趣极了。太子殿下到我国来时曾经假扮成侍从,但好歹我们也将他请到四海阁中招待。你们楚人这是什么待客之道?不过,就算是知道了太子的真实身份,也只会把他请进夷馆吧?”

公孙天成笑道:“西瑶与我楚国本是一家,自家亲戚来访,怎么会住夷馆呢?当然是请进皇宫,设家宴款待。我国太子平易近人,又喜欢结交年轻的朋友,看到了段世子,那可不就像见到了自家兄弟一般?说不定要留段世子在东宫联床夜话呢——夷馆这种地方,大概玉大人和石将军来了,住那里正合适。”

玉旒云想,我到楚国岂要住夷馆?下一次再去,直接将我的大旗插到皇宫的大殿之上!这话却不能出口,只道:“哦?果真亲如自家兄弟么?我怎么觉着好像是嫡出的待那庶出的,凡是出力不讨好的事,都叫那庶出的去做,到头来,却连名分也不肯给人家。”

这比喻很精辟,段青锋所带来的六个官员无不露出赞同之色。

玉旒云看了看段青锋:你还有什么后话?要怎么演下去?

段青锋铁青着一张脸,看来他精心策划的一出戏已经完全偏离了计划,几乎要失控了。“姑娘们呢?”他朝门外呼道,“人都不见,怎么寻欢作乐呀?”

公孙天成轻轻笑:“世子殿下叫了多少位歌妓来?是不是人人有份哪?”

段青锋只是想岔开话题,好争取些时间来寻找对策,便胡乱应道:“自然,莫非公孙先生想要两位不成?”

公孙天成摇手:“非也,非也,老朽一位也用不着,只的担心外面还有许多位大人会没有美人陪伴呢!”

还有许多位?众人都吃了一惊,不知他是何意。公孙天成的脸上有一种老辣的笑意,走到门口,道:“诸位大人,请现身吧!”

他话音落下,只见门外一个跟一个走进来好几位五、六十岁的老臣,满面都是既惊愕又气愤的神情。当先一个胡须灰白的老者望顶段青锋,道:“殿下!老臣素以为殿下只是流连风月之地,做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事,不料竟有如此……如此祸国殃民之举!老臣心痛啊!”说时,两行浊泪已淌了下来。

段青锋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老师,这……”

那老者道:“殿下不必再找什么借口来欺瞒我们了。玉大人和石将军就站在我们面前,公孙先生也在这里。您私自给楚国的盟书,臣等都看了。违背祖宗教训,殿下难道不晓得厉害么?”

段青锋在老师的面前,一时词穷。

兵部侍郎华其书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祖宗的教训只是针对当年的情形,现在天下形势不同了,怎么可以墨守成规?”

“放肆!”那老者一声断喝,“你们这些人陪在太子身边,本来应该好好辅佐他,见他有错要及时提醒,现在非但跟他一起疯,你们还怂恿着他疯,到底是何居心?”

“什么居心?”黑龙营督统姚益道,“咱们就是为了国家好,为了不做楚人的属国,此心可昭日月。牟太师,你这样反对,大概是想和楚国结盟吧?”

“放屁!”牟太师骂道,“祖宗教训,可以为通商而立约,决不可为征战而结盟。为了我西瑶社稷安稳,百姓富足,于任何争端,我国都要保持中立,不偏不倚。你们怂恿太子和樾人结盟,这是要把百姓往火坑里推呀!”

西瑶竟有这种“不结盟”的规矩?玉旒云真是闻所未闻。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有哪一个国家能两者只虑其一的?尤其,当周边之国都战云密布之时,岂可独善其身?她紧皱着眉头。更叫人想不通的是,公孙天成从何处得来西瑶的内幕?又如何同这些老古董搭上了线?他此来,难道不是为了要和西瑶结盟吗?如今让这些老古董们插了进来,岂不是连楚国也无法和西瑶结盟了?

啊!心中突然一闪:我想要破坏楚国和西瑶的关系,莫非这老狐狸也是一样的想法?他早就知道我和梦泉南下的意图,于是就玩这样的阴谋,来个鱼死网破,两边都结不成盟?

好阴毒!她瞥了公孙天成一眼,后者正镇定且得意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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