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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天成失踪了。这是张至美发现的。他终于在《彼岸花》中得了一个小小的伴唱角色。这戏原定在十一月十七阿弥陀佛的诞辰献演,不过因为这次的观音出家日法会准备仓促,不曾备下节目,所以临时决定将演出提前。张至美喜不自禁,跟着众人苦练了三天,到了法会之前,就急急地来告诉他的好兄弟,谁知,公孙天成的房间空无一人。

好像是遭了贼一般,什物被丢得满地都是。张至美立刻意识到他的好兄弟出了事,高喊“救命”。

五洲馆里的人都被惊动了,纷纷跑了出来。玉旒云和石梦泉不紧不慢地跟着,只有他们心里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前夜无声无息,有人来了又走。两人自门缝里看一眼,公孙天成房里灯熄灭了。只是,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叫他们两人心中有些疑问:究竟是牟太师做得干净,还是公孙老狐狸神机妙算,已经脱了身?

无论如何,他们现在都只能装做和众人一样的惊讶,心里俱想:假如公孙天成是逃出升天了,不知他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这边的骚乱没有多久便渐渐平息了下去——段青锋亲自来接玉、石二人进宫。各国使节素不知玉、石二人真实身份,只道这是两个才貌具佳的年轻公子,感慨他们和段青锋站在一处,活脱脱就是一幅《百年才俊图》。大家本是一类人物,难怪太子喜欢同他们结交。

段青锋身为一国之太子,也不能太过厚此薄彼。为各国使节所准备的车驾也随后带到。他悄悄问了玉旒云一声:“公孙天成呢,怎么不见?”

玉旒云不待答,张至美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殿下明察,小人怀疑五洲馆夜遇盗匪,将我公孙大哥掳了去。”

“还有这种事?”段青锋皱起眉头。

五洲馆管事的官员不乐意了,出来道:“张公子,你说出了盗匪,有何凭证?怎么盗匪会单单掳走公孙先生呢?旁人倒也不听有财物损失。”

张至美道:“公孙大哥的房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他是从蓬莱国来谈珍珠生意的,那盗匪许是贪图他的珍珠。”

五洲馆官员道:“我们五洲馆夜间都有人守卫,盗匪岂有那么容易进来的?其实我前些天看到公孙先生的随从匆匆背包袱离开了,然后公孙先生又急着向我打听朝北方递信的事。说不准他是有事到楚国去了呢?”

张至美自然不信:“怎么可能?大哥是不可能不看《彼岸花》正式演出的!”

段青锋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但是若听这傻瓜在此闹事,实在是浪费时间,因挥了挥手道:“吉时就快过了,请各位尊使先跟小王进宫吧。”便亲自引着玉、石二人先出五洲馆登车。其时悄悄问:“公孙天成真的是回楚国去了?”

玉旒云和石梦泉只是摇头而已。

多问也无用。只有领着一行人来到宫中。玉、石二人到了临渊已经好几日了,这才是第一次进西瑶皇宫。见那宫殿依山而建,前殿、中殿、后殿依次升高,后宫和花园基本就是建在半山腰。楚之凉城、樾之西京都是地势平缓之城,要看皇城全貌,须得登高俯视。而西瑶皇宫巧依山势,在正门口就可将其巍峨华丽一览无余,不可不谓匠心独具。

因是观音出家法会,所以皇宫一早就布置下了莲花。九月的时候在中原荷花早已开尽,然而在西瑶,白荷、粉荷,以及罕见的金荷依旧争奇斗妍,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进到宫城的正门,便听到里面宣唱“南无观世音菩萨”之声。信佛的人都晓得,依照规矩,这日是要从凌晨起就唱念观音赞的。而玉旒云只关心“正事”。她轻声问段青锋:“孝文太后她老人家和武德帝陛下都到了么?”

段青锋道:“我出来接你们时都还未到,这时应该到了吧。”

众人便进宫来,一路有宫女太监扮的金童玉女,手挽花篮向大家撒下五彩花瓣。行到前殿的中庭,见有一高台,上面扮的是高僧说法,正取那“六欲诸天来供养,天华乱坠遍虚空”之意。而最奇特的是,当众人走到跟前时,这戏台竟然向上升起,成为一道可以通过的拱门。众人待走到门下才发现竟然有几十名太监在台下叠起罗汉,硬是将这戏台顶了起来。动作如此整齐,仿佛是被神来之手轻轻托起一般,实在叫人不得不叹为观止。

过了这道拱门,就见到西瑶的文武官员分列在前殿台阶的两侧。众人抬头一望,殿中金碧辉煌,让人睁不开眼睛——听说西瑶的这座宝殿一柱一棱都包了黄铜,果然不假。待大家终于适应了这灿烂的光辉,定睛再看时,才见殿当中龙椅上端坐一人,正是武德帝了。于是段青锋率众跪倒,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口呼万岁。

武德帝叫大家平身:“今日是观世音菩萨出家法会,你们当只拜菩萨,不必拜朕了。”又问段青锋:“你祖母因何还未到?你派人去迎她老人家了么?”

段青锋道:“回父王,迎驾的队伍半夜就已在路边等着。皇祖母她老人家应该就快到了。她不会误了上大供的。”

武德帝“恩”了一声,不置可否。玉旒云却和石梦泉互望了一眼:莫非牟希来真的是叫柴掌柜杀老太后,而且已经得手?他们看看站在大臣领头位置的牟希来,这老太师好整以暇,仿佛被佛乐所陶醉,单从其神情丝毫也解读不出个所以然来。

众人只有等着。时间在一点一滴地过去。佛曲奏了一套又一套,最后都唱回了头了,还不见孝文太后的车驾来到。段青锋显得有些着急了,请示武德帝是否要派人去看个究竟。武德帝不待答,一边牟希来就说道:“万岁,太后娘娘途中耽搁一定有其原因。微臣以为派人去查探是应该的,却同时也不能误了上大供,否则有损国运。”

武德帝拈了拈须,似乎是有些犹豫。

段青锋道:“老师,这本是皇祖母为菩萨办的法会,怎么能不等她老人家来呢?”他原本对这位师父还有不少敬畏,但自那日被孝文太后教训之后,明显语气就多了些强硬。

牟希来却面不改色,道:“殿下,是菩萨大还是太后娘娘大呢?是国运重要还是太后娘娘重要呢?她老人家是修道之人,应当也明白这些浅显的道理。”

看他这样有恃无恐,莫非真的已经把太后杀了?玉旒云微微皱起了眉头,就凭柴掌柜手下那些人?怎么可能!不过,她跟石梦泉早就决定今日是来“看戏”的,所以不动声色。

然而就在这时,佛乐的旋律一变,钟鼓齐鸣,殿前那说法的戏台再次升起,只见一班尼姑簇拥着缁衣的孝文太后走上殿来。“太师说的果然是至理。”她道,“我吃斋念佛都是为了国运昌隆。若是因我而耽误了吉时,岂不本末倒置?还好赶得及。”

她一出现,武德帝就立刻从龙椅上站起了身,走下来跪拜迎接。牟希来领着群臣,段青锋带着各国使节也齐来行礼。玉旒云仔细看看,那武功高强的玄衣师太紧紧护卫在孝文太后的身边。不知在途中是不是和柴掌柜的人交过了手呢?她想,其他三位高手怎么不见?又偷偷看了一眼牟希来:老太师面上并无惊讶之色。怪了,莫非他要杀的另有其人?还是他选的时机尚未到来?

孝文太后叫大家不必多礼,也同样说了“只拜菩萨”的话,末了让武德帝搀扶着率领众人朝中殿走去,边走边淡淡地解释:“也怪为娘老糊涂了。我先已抄好了一份《妙法莲华经》,行到半路才发现竟忘在了庵中,又赶紧折回去拿。为了赶路换小轿,不想山路颠簸轿杠竟断了,才耽搁到这光景。”

原来是换了轿子,玉旒云想,是凑巧呢,还是老太后够警觉?

进到中殿才看到了后宫和亲贵的女眷。西瑶女子都妩媚异常,段青锋的几个姑母徐娘半老还是艳丽无双,而几个同父异母的姐妹则明眸善睐——玉旒云注意到,这些年轻女子的目光一例都停在卓思远的身上。她就轻轻捅了捅石梦泉,笑道:“看来这位卓大人是西瑶的大情圣。你若想脱离愉郡主的温柔乡,不如把卓大人绑回西京去吧。”

石梦泉看她还有心情开玩笑,便也顺口道:“我怎么敢?不怕西瑶的这些姑娘齐来追杀我么?”两人便都一笑。

孝文太后用目光在女眷中搜寻了一圈,问道:“成雪呢?怎么不见她?”

“回皇祖母的话,”段青锋道,“皇嫂为今日的法会花了不少功夫,她还准备了一个节目,待大家都落了座,她就出来拜见您老人家了。”

孝文太后点了点头。众人便依序坐下。本来殿上只有皇亲国戚的位子,大臣和外国使节须坐在庭院中。可段青锋先已把玉、石二人的座位安排在了自己的身边。牟希来见到了,把眉头一拧,正要出门,武德帝又叫他:“太师,你是朕和太子的老师,就像一家人一般,你来坐在朕的身边吧。”他这才又恢复了傲然的神态。

果然如段青锋所言,众人一坐定,钟鼓丝竹齐鸣,接着传来百十名少女轻柔的梵唱。并看不见这些歌者身在何方,但声音就像是从四面而来,有如天籁。而歌声之中,十数名彩衣宫娥轻移莲步,仿佛一朵祥云飘来,上面托着一朵巨大的金莲花。花中女子身着白衣,手持羊脂玉净瓶,正是晋王妃穆成雪扮的观世音菩萨。她拥有绝世姿容,这样被人抬着到了跟前,微微含笑,擎着净瓶中的柳枝轻轻把圣水洒向四方,果真和菩萨下凡无异。各国使节看得都呆住了。石梦泉只瞥了一眼段青锋,见后者的绿眸中有许多可望而不可及的痛楚。他心中不由的一动,又望了望自己身边的玉旒云,看她正仔细盯着宾客的队伍想寻找可疑之人,竟丝毫也未留心到自己,便不禁生出一种和段青锋同病相怜的感受来。

穆成雪扮的观音绕着中殿和庭院走了一圈,最后又回到孝文太后的跟前,步下莲花座来,行礼道:“儿臣参见皇祖母,参见父王,参见太子殿下。”

“免了。”孝文太后道,“你现在扮了菩萨,哪有菩萨向人行礼的?”

穆成雪低着头:“是,儿臣知错了。”她身边一个扮玉女的宫娥双手捧上一个卷轴来。穆成雪献在孝文太后的面前:“这是儿臣绣的《妙法莲华经》,特为皇祖母的法会献礼。”

“难得你有心。”孝文太后道,“坐吧。”便拉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另一侧正是段青锋。穆成雪始终垂着头,除了自己的衣襟,什么也不看。段青锋也是目视前方。玉旒云想着引玉斋中那幅奇特的画以及方砖下的头发,就把眼看了看卓思远——这位西瑶第一美男子在一群女眷的注视下泰然自若,丝毫也不心动。

这三个人也不知是什么关系?她又转回来留心牟希来。

接着便到了上大供的吉时。西瑶全国信佛,对这项仪式非常的郑重其事。前有高僧带领,后有皇家簇拥,鲜花如海,香烟似云,真叫人目不暇接。最可惊叹的是,百多名僧尼的木鱼一齐敲响,却并无嘈杂之感,反而使人心神安宁。玉旒云甚至有一刻觉得脑海一片空白,竟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直到仪式末尾,“铛”的一声钟响,众人又齐唱起“南无观世音菩萨”,她才猛醒了过来,周围的一切毫无异状。

今天真正的好戏要到什么时候才开演?

再下来便是一百太监和一百宫女皈依佛门,诸人都到万佛阁观礼。那儿除了供奉佛像之外,也供着段家的历代祖先,功用其实好比楚、樾两国的奉先殿,各种大典都在此举行。只是西瑶建筑与别不同,虽称为“阁”却其实是三座白塔,当中高,两边矮,前面还有一处人工挖掘而成的湖,水平如镜,遍栽莲花。那将要出家的太监和宫女就在湖这边跪着,等待剃度。

众人陆续到了近前。司仪的太监尖着嗓子道:“观世音菩萨慈航普渡!”话音落时,彩衣宫娥又把金莲花抬了出来,请穆成雪扮观音,朝湖上去。各国使节都惊讶万分,不知这些人怎么能在水面上行走。玉、石二人仔细观察,才发现湖中有些莲叶其实是木桩子,宫女们乃是踏桩而行。但如此平稳,足见训练有素。

不过,才走到水中央时,只见那仅莲花忽然一倾斜,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彩衣宫女和穆成雪都相继落水。现场登时大乱。段青锋“倏”地跃起,好像要扑下水救人,可是才跑几步,又猛地站住了,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手所制,浑身不住地颤抖。

“殿下!”卓思远从大臣的队伍里疾步抢上,“殿下莫惊,微臣这就救娘娘上来!”说时,已经紧跑几步,一纵身,跃入了湖中。那边厢早也有许多会水的太监下去救人了。

宾客中有不少都注意到了段青锋的怪异举止,交头接耳。而亲贵中就传出嗡嗡的议论:“当年那个女人也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吧……说是才一岁多的时候亲眼见到那个女人发疯溺水,就一直害怕水呢……”

那个女人?玉旒云和石梦泉都不清楚段青锋的过去。其实“那个女人”指的自然是他那在立后大典上丧命的生母景贵妃。

荷花池内好一阵骚乱。不过总算是有惊无险,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所有落水的宫女并穆成雪都被救上了岸来。穆成雪面色苍白浑身透湿,不去更衣,却先来向孝文太后请罪:“儿臣扰乱了法会,请皇祖母降罪。”

孝文太后还没发话,段青锋哑声咆哮了起来:“你有什么罪?是哪一个没有抬稳莲花座让皇嫂落水的?快给我出来!”

宫里的人都很少见他,即使见到也都是花花公子的模样,几时看到过这副表情?冰绿的眸子就像两星绿色的火焰。

那失手的宫女立刻连滚带爬地来到了他的脚边:“殿下饶命,是奴婢的错!请殿下饶命!”

“我饶你?”段青锋抬脚直踹了过去。

“殿下!”那边一个太监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殿下,奴才有下情回报——”他的拂尘搭在臂弯里,双手捧着一把剑。周围的侍卫立刻就拥了上来:“大胆,皇上和太后面前竟敢动兵器?”

太监“扑通”一跪,将剑捧得高过头顶:“启禀万岁、娘娘和太子殿下,这剑是在荷花池中发现的。有人将莲叶木桩锯断了,用这把剑轻轻地钉在一起。当宫女们踩上去时,剑身偏斜,木桩倾倒,王妃娘娘就落了水。”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这不是有人蓄意谋害?玉旒云和石梦泉则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是柴掌柜的杰作吗?他要害穆成雪做什么?

武德帝一直像尊佛似的安详,这时拍案而起:“岂有此理!竟在观音出家法会上有此恶行,天理难容!牟太师,朕令你立刻追查凶手!”

牟希来躬身领旨,立刻叫刑部尚书出列,将证物拿回去详加调查。不过,当他走近看那把剑时,目光忽然定住。“万岁!”他叫道,“这不是我西瑶的剑!”不顾在皇上面前不得动兵器的规矩,他将剑擎了,呈到武德帝面前:“万岁请看,这剑有三尺半长,我西瑶的剑都只有三尺。这剑上的花纹也和我国的不同……”

武德帝变了面色:“怎么,太师的意思是有外国人混进皇宫图谋不轨?我西瑶一向不结盟、不参战,怎么会和他国结怨呢?”

刑部尚书也凑上来细看这剑。“咦,这吞口处有字!”他眯起老花的眼睛仔细辨认,“惊……雷……啊呀!惊雷!这是……”

“惊雷大将军玉旒云!”牟希来替他说出下半句话,“是樾国奸细混进宫来了!”

西瑶虽说是不结盟、不参战,但是对玉旒云的赫赫战功也都略有耳闻,尤其听到从楚国传来的添油加醋的说法,说她如何凶残嗜血、杀戮成性,亲贵和大臣顷刻乱成一团。玉旒云自己不动声色,但心里既好笑,又好气:我派人来谋害你们的王妃做什么?牟希来啊牟希来,你想用这种法子来逼迫我放弃结盟,也得做场合情合理的戏吧!

果然,段青锋发话了:“玉旒云和我国素无仇怨,为何要跋山涉水来谋害皇嫂?”

牟希来毫不慌乱:“殿下此问,老臣也没有答案。不过老臣想,玉旒云的细作遍布天下,在我西瑶境内出没也不希奇。最近市井中有人演一出《大青河之战》的闹剧,可以诋毁玉旒云的形象。又盛传此剧是出自殿下之手,惊雷大将军除了名的心胸狭窄,她的手下为这点小事来报复我国,也是常情吧?”

玉旒云简直想要冷笑出声,暗道:好你个牟希来老头子,我看你还怎么掰下去!

段青锋也猜出这必然是牟希来安排的了,怒不可遏,然而他又不能对外宣布玉、石二人的身份以及自己请他们来的目的,只有冷冷一笑,道:“看来惊雷将军的细作本领通天,竟然能潜入皇宫。老师,我们得加强防范才好!”

牟希来道:“殿下所言极是。老臣恳请万岁、太后娘娘,为安全起见,应中止今日的法会。”

“准……”武德帝后面的那个“奏”字还没出口,孝文太后慢条斯理道:“法会是为纪念观世音菩萨成道,又是为国祈福。佛家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这一点危险就中止法会,恐非社稷之福。皇帝,你看呢?”她这样一说,武德帝不好忤逆母亲,只有点了点头:“那就继续吧。”

经过这一场变乱,典礼失去了开始的华丽从容,主持剃度的僧尼双手发抖,好几个太监宫女都被刮破了头皮。好在并没有再出什么大乱子,剃度结束时,穆成雪也梳洗完毕回到了太后的身边。

玉旒云想,也许牟希来并不是真的要杀死什么人,只是想嫁祸给她,让她无法和武德帝以及孝文太后谈盟约的事。而柴掌柜则将因为刺杀不成而得不到所应许的二十门火炮,自己劫持炮船的计划也将搁浅。

这该死的老家伙!她恨恨地想。

剃度仪式之后是斋宴和乐舞表演。众人都退到了后殿来。这里的宫殿和庭院都相对宽敞,亲贵、大臣、使节和僧尼全都落座,还在中央空出一大片地做表演之用。太监和宫女为大家献上了各式斋菜,伶人乐官就在空地上献演《百句譬喻经》。形式还是西瑶传统的傩戏,戏子都带着煞白的面具,也不说话,全凭动作和音乐来表现情节。熟悉佛经的人很容易就看明白了,而不熟悉的难免懵懵懂懂。

玉旒云是因为姐姐玉朝雾皇后会读经祈福,才稍稍知道些典故,大约看懂了《尝庵婆罗果喻》、《入海取沉水喻》等几个故事,后来又看到了《见水底金影喻》,她心中不由一动,轻声自语道:“莫非……”

只有石梦泉坐得靠近,才听到了这叹息似的一声,因问:“怎么?”

“这个故事……”玉旒云道,“说是从前有一个痴人,看到水底金光闪闪似乎有黄金,就拼命在那污泥里摸来摸去,结果什么也抓不到。后来问了他父亲,他父亲说,必然是飞鸟将金子衔来放在了树上,水中只是影子而已。这个痴人到树上寻找,果然就找到了。”

石梦泉的母亲和姑母都陪皇后念佛,他也略略从二老处听过些佛理,因道:“佛家常说人生的一切都是虚空,大约就是‘水中金’吧。”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玉旒云似笑非笑,“你看某人的计策,究竟哪一个是哪一个倒影?我们所看到的又是什么呢?”

石梦泉知她指的是牟希来的计划,他不爱猜想,于是沉默不语。

玉旒云道:“烛火的两边都放上镜子,火在镜中,镜又在镜中,所以镜中之火也在镜中……如果只看镜子,如何去灭火呢?”

“你看到火?”石梦泉问。

玉旒云摇了摇头:“但是我知道我刚才看到的应该是镜子。”

石梦泉理会得这个哑谜的意思,只有密切注意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

不多时,演经告一段落。众人听得一阵乐曲如自天外而来,又忽然有花瓣由空中降下,抬头看时,见有宫女扮做香音神从后殿庭院的四角翩翩飞出。正是希奇不已,再细看,原来庭院四角都有旗杆,精铁铸成,两两之间拉着手指搬粗细的铁索,扮香音神的宫女练了走钢索的技巧,在其上翩然奔走,恍若神仙。众人不禁都鼓掌叫好。四宫女走到正中,一齐轻轻纵起,又稳当当落在铁索上,不过两两已换了位子。她们手拉手,腰肢柔若无骨地向后弯下,粉色的衣裙随风而舞,众人仰头望去,好像一朵硕大的荷花开在半空,不禁又是一阵喝彩。

这边叫好声还未止,忽然又见到几个红衣宫女自铁索上飞跑而来。她们每人都扯着一匹大红色的绸缎,几个来回之后,竟然将整个庭院上空都遮蔽住了。其时不过中午,天还亮堂着,但是绸缎下面却显得阴暗。武德帝皱着眉头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段青锋回答:“是儿臣的戏《彼岸花》。”他说时,手里已多了个面具,往脸上一戴,大步走下场去。众人方才只顾希奇天上,不曾注意场中已经摆上了一面鼓,四个戴黑面具的白衣人围坐在旁。玉、石二人曾在绿窗小筑中见过一次,这果然是要开演《彼岸花》了。原来绸缎蔽日就是为了达到绿窗小筑舞台那昏暗的效果。

段青锋上得台去就席地而坐,开始敲鼓。四个白衣人则站起了身,一边用奇特的木制乐器伴奏,一边歌唱:“彼岸花,开彼岸。花莫见,叶莫见,到时为彼岸,过处即前生。”唱完了汉文的,复唱梵文,接着,又像那日在绿窗小筑里一样开始舞蹈:“彼岸花兮开彼岸,花莫见叶兮,叶莫见花……”

座中各位大概没有几个看过这么奇特的表演,有人完全被吸引住了,有人则跟邻座窃窃私语。正这时,忽然听得人群中一声高起:“彼岸花兮开彼岸——”大家都惊讶地望了过去,原来是段青锋早就安排在那儿的一个太监,戴着面具,手持灯笼开始歌舞。接着,与他相应和,另一边也有戴着面具的太监加入进了歌舞的行列。不多时,亲贵、大臣、使节和僧尼座中都亮起了红灯笼,《彼岸花》之歌此起彼伏,绵绵不绝,而舞者的衣袖滚滚如浪,正像荼靡花开花盛开。

玉旒云因为先已看过,所以不像旁人那样深为震撼。她听到身边幽怨的一声叹,寻声望去,见是晋王妃穆成雪,在红光的照映下她的双眸闪闪,仿佛要哭,但却没有落下泪来,唯发出叫人肝肠寸断的叹息,喃喃自语,道:“花莫见,叶莫见……到时为彼岸,过处即前生……彼岸究竟在哪里?”

歌舞渐入高潮,就开始有捧腹大笑和捶胸痛哭的。武德帝直是摇头:“这究竟演的是什么东西?”孝文太后却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否欣赏。

正在这台上台下群魔乱舞之时,猛听一人叫道:“有刺客!”一声尖锐从一片靡靡突显出来,所有人都是一愣,不辨那声喊究竟是从何处发出,只见有四个穿红衣戴面具的人手持长剑直朝台上击鼓的段青锋扑了过去。

哎呀!玉、石二人心中都是一惊:莫非目标是段青锋?

“还不护驾!”牟希来高声喝令。立刻有侍卫上前来将武德帝团团护住,又有一批侍卫三步并作两步朝台上奔。只是,宾客早已混乱起来,其间又有太多参与表演的太监和宫女,听到出了刺客,无不慌乱万分,四下逃窜。大家推推搡搡倒成一片,相互踩踏,哭喊声不绝于耳。

侍卫的行动受阻。台上段青锋已经同四个红衣人打了起来。那四人的武功看来并不甚高,只是配合默契,相互呼应,取长补短。段青锋虽然也懂得武功,可是以一敌四,就显得有些吃力,只能招架,无法还手。

“梦泉,”玉旒云轻声道,“我看这是一个争取人心的好时机。”

争取人心?石梦泉陡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从旁边的侍卫手中夺下一把刀来,点地疾纵,去助段青锋一臂之力。而几乎在同时,玉旒云看到孝文太后身边一个灰影拔空而起,正是老尼姑玄衣也去救段青锋了。

呵,有她出手,别说是四个,就算再来四个,也伤不了段青锋分毫吧?玉旒云想。就在她这心念一动间,只见混乱的人群人又有三人钻天鹞子般掠起,正是苍翼、白翎和朱卉,原来早就守卫在四周。

红衣人当然不是四大高手的对手。玄衣到了跟前,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一手一个提住后心。苍翼赶到时,又把另两个抓住。石梦泉也堪堪来到圈中,扶了段青锋道:“殿下,没有受伤吧?”

段青锋摇了摇头。

苍翼瞪着红衣人骂道:“哪里来的鼠辈,竟然敢暗算太子,快老实交代,否则爷爷把你撕成八块!”

红衣人拧过头去,并不理会。

玄衣道:“师弟,你说话也真有意思。你两个手各抓了一个人,怎么把人家撕成八块?你吹牛不打草稿,难怪人家都不怕你。”

苍翼火了,道:“师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风凉话?”

玄衣道:“什么‘什么时候’?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还是你师姐!”

你一言,我一语,两人立刻就斗上了嘴。

众宾客和宫女太监惊魂甫定,看到台上刀光血影霎时变成了两个怪人孩子似的的斗嘴,全都惊讶地张大了嘴。有的外国使节犯了嘀咕:莫非方才那刺杀也是这《彼岸花》的一部分?都说西瑶太子荒唐,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牟希来见此情形也是既惊愕又尴尬:“这……这是哪里来的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这……这还成何体统?”

玉旒云在一边暗暗好笑:这老头子大概不知道太后身边有这四位举止怪异的高手吧?还是柴掌柜的手下……不过就这么被挫败,这个阴谋未免太幼稚。身为一国之太师,智谋应该不仅于此吧?

才想着,忽然听到一阵风声,是熟悉的、在战场上常听到的流矢之声,接着就是石梦泉的疾呼:“大人!”她愣了一愣,看到一支羽箭电光般直向孝文老太后射了过来。速度是那样的快,四大高手都远在十数丈开外,根本来不及救护。她自己要劈手来夺,但箭的来势这样猛,恐怕抓是根本抓不住的。

可恶,原来最后的杀着在这儿!她暗骂。同时心里转过了许多的主意。她只有一弹指的时间,她需要做决定,并且做出反应。

她决定赌一赌。

于是在一片惊呼声中,她飞身向孝文太后扑了过去。时间在那一瞬间似乎变得很长,她眼看着那支羽箭从自己的右胸穿了过去,先是感觉到一凉,接着就想:还好不是要害。直到石梦泉撕心裂肺地喊了声“大人”,并直冲到她身边时,她才感觉到疼了,不过还是笑了笑:“太后娘娘,您没有受伤吧?”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连一直佛像搬毫无表情的孝文太后也露出了惊讶之色,牟希来更是手指打颤地指着她,道:“你……你……”

玉旒云感到稍稍有一点头晕,因叫石梦泉扶着才站直了身子:“怎么……太师大人莫非又要说是惊雷大将军派人来捣乱吧?”

牟希来怔了怔,不知要如何应答。

玉旒云冷笑一声,伸手“喀”地将羽箭折断:“惊雷……”她读着上面刻的两个字,又吩咐石梦泉:“你……帮我把那半截箭□□,看看箭头是不是樾国的式样。”

石梦泉看玉旒云的半边身子已经被鲜血染红,如果再把半截箭□□,势必造成大出血。他只觉仿佛自己的心被射穿,动也不能动。

“□□!”玉旒云再次咬牙命令。这一回,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就像是在战场上一般。

“是。”石梦泉只有颤抖着手握住箭头,接着猛力一拔。鲜血果然喷射出来,他连忙用一只手捂住,另一手把箭交给了玉旒云:“大人,正是樾箭的式样。”

玉旒云也用一只手按住伤口,另一只手把玩着断箭:“刺客倒是花了不少心思啊,要铸造这样的箭头耗工费时,比普通的箭要麻烦几倍。不过可惜,樾军为了保证武器质量,所有的兵器上都要镌刻工匠的名字、作坊的名字、制作的时间以及在任工部军需司堂官的名字。这样,一旦发现以劣充优,就可以层层追究责任……不知这一支箭上,因何只刻了‘惊雷’两个字?请问是工匠名?作坊名?还是军需司堂官名?”她冷笑着望定牟希来。

牟希来知道百密一疏,但依然不甘,还要将她一军。“你如此清楚樾军的规矩,不知你是哪位?”

玉旒云当然也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早就想到了对策,冷冷道:“在下正是玉旒云,不过现在已经调任敝国领侍卫内大臣,惊雷将军的名号有一阵子不用了。”

她虽然受了伤,不过这一句话还是说得清楚响亮,一字一字都送到众人的耳中。场中不禁一片哗然。

她又接着笑道:“不知以我玉旒云这样的一个人物,要锯断木桩害人落水,会不会蠢到留下刻着自己名号的剑呢?”

牟希来面色铁青:“你说你是玉旒云,有何凭证?”

“凭证?”她把目光投向了段青锋——方才段氏对她和石梦泉礼遇有加,人所共睹。如果此刻矢口否认她的身份,则等于承认自己同骗子、疯子交往。所以段青锋必须承认。而他一承认,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不错。”段青锋摘下面具,“她正是玉旒云玉大人——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叫太医来?”他吩咐左右。自有太监连滚带爬去办。

牟希来铁青的面色中又带上了一种愤怒的酱紫色:“哦?我国同樾国一向并无往来,不知玉大人大驾来此,有何贵干?而大人既和太子殿下亲密无间,何以殿下要写那出闹剧来诋毁大人?”

玉旒云笑了笑:这一局棋,牟希来方才使出的已是最后招数了吧?现在轮到她“将军”了,她不仅要将死牟希来,还要把孝文太后、武德帝和段青锋全都逼入死角。“贵国跟我国怎么会是素无往来呢?”她道,“今年五月,贵国青锋太子殿下和礼部侍郎蓝沧蓝大人亲自来到我国西京,同我国定下互市之约,我国皇帝陛下金口玉言,承认西瑶是和楚国对等的独立国家,并且承诺对西瑶运到樾国的一切商品包括茶和盐,不征收关税。青锋殿下还向我国皇帝献上一株万年灵芝。当时我的副手石梦泉石将军刚好负伤,幸得皇上赐下这株灵芝,才得以痊愈。我也就是在这时和青锋殿下相识。他盛邀我和石将军来西瑶游玩,还说金秋时节最为合宜,于是我就……呵呵……”最后是要笑的,不过因为牵动了伤口,变成了轻微的咳嗽。

座中诸人都愣了,接着响起了议论声,一千个人有一千种不同的表情。玉旒云的这席话说得太巧妙了,真假搀杂,知道内情的人各有各的顾忌,都不能来反驳她;而不知道内情的人听她说到“互市之约”,完全符合西瑶“不结盟、不参战”的国策,也就信以为真,都奇怪地望着牟希来:怎么这么大的事老太师会不知道呢?

这时牟希来的脸已经说不清是什么颜色了,他打着颤,终于放弃和玉旒云的决斗,转向众侍卫道:“你们都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把那放箭的刺客抓出来?”

侍卫们这才好像被拨动了机关似的,命令撤掉红缎天幕,所有人等在现场不得擅离。

“切!一群没用的东西!”苍翼骂道,“这时才反应过来?难道那刺客是傻瓜,呆在原地等你们抓吗?”

这是连带的把牟希来也骂在了其中。“你是何人?皇上面前竟敢无礼?”

苍翼并不理他,和玄衣两个提着那四名红衣人跃到了太后的跟前:“娘娘,四师妹和白翎已经去追那放冷箭的了。以他俩的轻身功夫,这人决跑不了。娘娘没受伤就好。”

孝文太后淡淡地应了一声,见太医已经垂首立在一边,就吩咐:“还不扶玉大人下去疗伤?”

“不,”玉旒云道,“随便包扎一下就好,在刺客没抓到之前,我想在这里看着,请娘娘恩准。”

“这……”孝文太后面对“救命恩人”不好出言拒绝,只有使眼色叫太医赶快包扎。

太医遵旨,去了西瑶此地著名的“白药”来,洒在伤口之上。玉旒云疼得瑟缩了一下,石梦泉赶忙从一边握住她的手,感觉是冰凉的,显然是失血过多而至。他无限担忧,想要劝几句,但知道玉旒云固执,只好不说。好在白药是伤药中的灵丹,一洒下去,立刻就止了血。而这时候,听到少年白翎的声音:“抓到了!”便见朱卉手中提着一个男子,和他双双踏着铁索来到了太后的面前。

这个人的面目甚是陌生,但是身影却似乎在哪里见到过。玉、石二人仔细一回想:是了,这正是柴掌柜身边的那个管事。

孝文太后命令把四个红衣人的面具都摘下来:“你们四个是何人,为何要行刺太子?”

四个人都不说话。孝文太后又道:“或者你们行刺太子只是幌子,真正目的是为了要杀我?”她转向泰和商号的管事:“你又是何人,为什么要刺杀我?”

那人自然也不答。

孝文太后冷笑了一声:“好啊,你们都不说。打量你们不说我老太婆就不知道了么?有些人想我死,已经想了很多年了。”这样的话被她仿佛闲谈似的说了出来,却更有一种叫人脊背发凉的功效。当她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眼睛看向了牟希来。

牟希来不禁退后了半步,但很快意识到最后对决的时刻已经来到了,干脆把腰一直,道:“不错,老夫……”

可是话才出口,突然听人群里叫道:“岳父大人!小婿知道真相!”大家转头看去,见方才同段青锋一起演戏的四个白衣人中有两个正朝这边挤了过来。当先的那个边跑边扯下了面具,正是张至美。

“叩见皇上、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张至美几乎是“咕咚”一下摔倒的,就趁势给三人都行了礼。“草民张至美。这个刺客草民认得——”他手一指,“他叫有华,是泰和商号的管事。”

泰和商号的管事?大场的大多数人都是一头雾水。武德帝也喝道:“张至美,不得胡言乱语。”

张至美道:“草民说话句句属实。”

孝文太后道:“泰和商号是什么?我连听也没听说过,他为何要入宫行刺?而以他一间小小的商号,又怎么能混进皇宫来?”

“回太后的话,”张至美道,“这泰和商号表面只是做茶米买卖,实际专门挑拨各国的关系,做军械生意,发不义之财。他们去年就常常到我岳父大人府中骚扰,想让我国趁着楚、樾交兵之时攻击楚国。但是我岳父大人深知本国‘不结盟、不参战’的国策,对他们严词拒绝。岂料这些人贼心不死,阴谋不断。近来他们的诡计为我义兄发觉,他们就想置我义兄于死地。好在我义兄机警,才保住了性命。”

他满口谎话,玉、石二人听了,觉得简直是天方夜谭;然而不知情的人听了,却还有几分可信。

有华厉声喝道:“臭小子,你放屁!”

张至美道:“我才没有放屁,我说的全都是实话。皇上、太后娘娘,太子殿下,我义兄大难不死,也来到了法会上,他可以作证。”说时,朝身后一指。另一个白衣人摘下了面具来,正是公孙天成。

就知道他没这么容易死!玉旒云咬了咬嘴唇。

公孙天成向武德帝、孝文太后和段青锋一一行了大礼,道:“草民公孙天成乃楚国靖武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程亦风程大人帐下。”

他竟然不再假扮蓬莱国使者,亮出了真正的身份。牟希来道:“楚国官员来到,又是为何?我西瑶早已脱离贵国而独立,不再受你管辖了。”

公孙天成笑道:“贵国虽然独立,但和我国始终是友好邻邦,亲如一家。今年中秋,贵国青锋太子殿下亲自来见程大人,请结睦邻友好之约。殿下当时说,希望我国可帮贵国疏浚运河,加固堤坝,又请求我国出银出粮赈济海啸之灾,还说贵国瘴毒肆虐,百姓苦不堪言,恳请我国太医院组织一批郎中来义诊……”他一条一条地把段氏盟书上的内容背了出来:“青锋殿下最后还说,西瑶多山地,开垦不便,而我国天江流域荒地却无人耕种,若我国能允许西瑶农民过境耕种,贵国愿意按楚制纳税——当时程大人做不了主,要先进宫问过监国太子殿下才可答复。可惜,当太子殿下用印同意之后,青锋殿下却早已南下。程大人因叫老朽带着盟书追赶而来。”

可恶!玉旒云恨得牙痒痒的:公孙天成竟然用和她一样的计策,真假掺半地说了一席话,叫知情人无法反驳,不知情的又以为合理。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公孙天成道:“老朽来到了临渊就去就见太师大人。不想,大人却似乎有难言之隐。老朽觉得事有蹊跷,因此假称是东海蓬莱国使节,暗中查探此事,终于被我发现是泰和商号中的贼人在捣鬼。老朽知道后,就想立即通知太师大人,不想一时疏忽,被这些贼人发现了,昨夜竟想杀老朽灭口。幸亏张公子搭救,老朽才拣回一条命来。老朽推测,这些贼人应该在今日会对太后娘娘有所不利,所以冒死和张公子潜入宫来。还好太后鸿福齐天,毫发无损。”说时,又向孝文太后一揖到地。

他的话是经不起仔细推敲的。然而这光景,凡是知道内情的人没有一个希望别人仔细推敲这事。

孝文太后以手扶了扶额头:“闹了这么半天,我头都疼了。把刺客都押下去,容后再发落。大家都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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