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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玉旒云并没在体元殿休息。她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待段青锋一走,就决定要去见孝文太后。

“夜长梦多,”她道,“此事越早结束越好。”

石梦泉拦她不住。恰有两个宫女前来送茶点,玉旒云就将其中一个打晕了,换上了她的衣服,逼另一个带自己去太后寝宫。石梦泉本来要跟着,但是玉旒云以为他应该留下照应,以防突然有人闯来,撞破机关。石梦泉只得答应。果然后来就遇到了武德帝。

玉旒云在宫女的带领下来到了慈安殿。时段青锋和穆成雪也都还在。只听孝文太后道:“今天发生这么多事,你们不必替我老太婆担心。倒是你们两个很少有机会见到,应该好好聊一聊。”

穆成雪低着头:“皇祖母说哪里话?您先前受了惊吓,应该好好休息。而太子殿下也应该去看看皇上那边有什么事……这时候宫里应该很忙吧?”

孝文太后道:“宫里忙就让该忙的人忙去。皇上回了宫,天大的事情都有他撑着。”

穆成雪道:“可是……太子毕竟是太子,也许皇上有许多事要他协助呢……皇祖母要人陪着说话,有儿臣就好了。”

“太子?”孝文太后叹了一声,“成雪,你难道不怀念锋儿还没做太子的那段日子么?你不怀念当初你们两个一起在我身边无忧无虑的日子吗?有一刻功夫可以抛开身份,就抛开吧。将来这样的时间还有多少?”

“皇祖母……”段青锋颤了颤,“不要再说下去了。”

“孱头!”孝文太后瞪了他一眼,“如果你早年争气些,怎么会让你父王硬把成雪许配给你大哥?这么些年来成雪受了多少委屈,你却连提都不敢提么?”

段青锋不语。

穆成雪道:“皇祖母不要骂太子了。是儿臣自己命薄,跟旁人都没有关系。”

“唉!”孝文太后长叹一声,“我不是骂他……我是……算了,锋儿,你心里其实也很苦的。奶奶知道。这些旧事……”

才说着,门外宫女怯生生道:“启禀娘娘……”

“什么事?”

“在下玉旒云,来探望太后娘娘。”

“哦,玉大人?”孝文太后叫请进来。看玉旒云的宫女装扮,皱了皱眉头,既而淡淡道:“本来应该是我去探望玉大人,怎么反倒劳驾玉大人跑一趟?”

玉旒云道:“素来只有晚辈拜见长辈的道理,哪有长辈看望晚辈的?”

孝文太后虽然得她挡了一箭,但是并不怎么领情,冷冷道:“玉大人说的太客气了,你我之间非亲非故,讲什么长辈、晚辈呢?”

玉旒云见她并不请自己坐,显然是不想留客,正暗骂着老妖婆可恶,却见玄衣等人走了进来,她心中不由一喜:我且看看这“翦大王”是何人!因笑道:“太后的话玉某人可不太赞同——出生有早有晚,因序长幼,就好像入门有早有迟,当排资历,何论亲疏?”

她此言一出果然就把苍翼的话头引了出来:“嘿嘿,听见没?入门有早有迟,当排资历——老尼姑,我比你先入师门,所以就是你的师兄,你还不来叫我一声?好师妹?”

玄衣立刻就抓住了他言语中的毛病,冷笑道:“奇怪了,你分明就是我的师弟,为什么要我叫你‘好师妹’?”

在场众人不由都是一笑。苍翼怒道:“老尼姑,出家人竟然油嘴滑舌,将来下了地狱小心被钩出舌头来!”

玄衣嘿嘿笑道:“贫尼每日虔心颂经,将来自然是要去西天极乐世界。师弟你成日都犯嗔戒,才要小心将来下地狱。”

“哼!”苍翼冷笑,“师妹啊师妹,你们出家人不是成天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么?怎么你反而说要去西天极乐世界呢?”

他性子急、说话快,不料又被玄衣抓到把柄:“对呀,正是‘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师弟终于悟了。”

苍翼气得嗷嗷直叫:“老尼姑,你是不是死也要和我争?”

“你们一人都少说一句吧!”孝文太后沉声打断,很是不快,“时间地点都不顾,一提到这事你们就吵个没完。刚才差点儿连我的老命都搭进去了呢!”

玄衣道:“娘娘,刚才的确是我们的疏忽,不过都要怪师弟。虽然我入门是比他迟,但是我师父比他师父先入祖师的门,而我祖师比他祖师先向翦大王学艺,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是他师姐。还请娘娘定夺。”

“定夺!定夺!”孝文太后不耐烦道,“你们都争了几十年了,烦不烦啊?当年先父也没有想到后辈中会出这样的事,要不一早立下规矩也省得你们天天争吵!”

她果然就是那个翦大王的女儿!玉旒云心下大喜,却不露声色,只是道:“容我插一句嘴——我在樾国曾经听过一个子孙争财产的案子。因为这家的主人死时只说众子孙如果继续住在他家大宅中当如何如何,却没有讲过一旦要分家,财产当怎样分配。所以当子孙们打算分家时,就闹得不可开交。县老爷一个脑袋都变了两个大,没有办法,便叫那些子孙都到他们祖父的坟跟前去,烧香磕头,请祖父的鬼魂显灵来分配财产……”

“切!”苍翼嗤笑道,“小丫头休要胡说八道,鬼魂哪会真的显灵的?如果出了什么事,那都是有人背后安排的。”

玉旒云笑道:“前辈请先听我说完——这些子孙到了祖父的坟前,焚香烧纸,本来只是想祖父鬼魂显灵,可后来才想起自己其实有很久没有去祭拜过祖父了,实在是不孝。他们又想起祖父在世时一家和睦,其乐融融,于是就断了分家的念头,大家回去,再也不提此事。一时在乡里传为佳话。”

苍翼愕了愕,嘟囔道:“好你个死丫头,竟然拐着弯儿骂我不孝!”

玄衣道:“人家没有骂你,是你自己心中有愧。不过说起来,师父当年交代我们的任务,一是要保护太后,二是要寻访翦大王尸骸的下落,我们却……唉!”

孝文太后皱了皱眉头,大约是嫌他们在外人面前毫无避忌地谈论往事,但是又清楚这几人的脾气一向如此,只有转向玉旒云道:“玉大人来探望我,应该不是就讲讲故事吧?”

玉旒云道:“自然不是,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想向娘娘确认——娘娘可知玉某人方才为何要替您挡一箭?”

自然是为了和我国结盟的事,孝文太后心想,但是并不言明。

玉旒云道:“我在楚国曾经受过一位武林前辈的恩惠,为了报答他,我答应帮他寻访一位故人。如果太后就是这位故人,那么玉某人这一箭总算没有白挨。”

太后眯起了眼睛:“我长居西瑶,而且年纪也大了。我的‘故人’应该都早已不在人世,怎么还会在楚国呢?玉大人看来真是白挨了这一箭。”

玉旒云笑道:“能救人一命总算是功德。再说,娘娘还没听我说这故人是谁,怎么就断定我认错了呢?其实要说起这个人,他已经六十年没有踏入江湖了,我看他今年总也有八、九十岁呢!”

孝文太后身子一颤。

玉旒云接着道:“虽然他不以真姓名示人,但是他却告诉了我这位故人的姓名。他的故人姓翦——我听到几位前辈说到‘翦大王’,不知是不是当年的栗佤族大祭司也即楚国武林盟主翦重华翦大侠呢?”

她话音还未落,苍翼已经跳了起来:“小丫头,祖师爷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叫的?”朱卉也道:“你从哪里听到翦大王的事?那位前辈是什么人?在哪里?”

玉旒云并不答他们的话,只是看着孝文太后。老妇人的面容犹如雕塑,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在她的脸上:“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想和玉大人单独谈谈。”

“哈?”苍翼正有满肚子的问题要问,但是玄衣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这嘟嘟囔囔的家伙推出了门去。朱卉、白翎和穆成雪都相继告退。只段青锋还站着不动。

“你也出去。”孝文太后道,“把你皇嫂送回去——玉大人,请坐。”

玉旒云知道自己找对人了,谢了座,静静等着孝文太后发话,自己好随机应变。

孝文太后待段青锋出门,就道:“玉大人可是遇到了阕前辈么?”

“老前辈没有告知姓名。”玉旒云回答,“原来他是姓阕。”

孝文太后沉默了一下,手指在茶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玉旒云暗想:不知她下面是要问我那瞎老人的近况呢,还是试探我对翦重华的事究竟知道多少?事关重大,我要留神应付才好!

“哼!”蓦地一声轻轻的冷笑,孝文太后道,“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么也不需要绕弯子了。你想要跟我老太婆提什么条件,只管说来!”

玉旒云愣了愣:倒真是直接!她便轻轻一笑:“我如何是来跟娘娘提条件的?我只是想来问问娘娘,您觉得楚人如何?”

孝文太后瞥了她一眼:“黄毛丫头不要想在我面前玩什么花样。你就是为了要和西瑶结盟,联兵灭楚而来的,你打量我不知道么?有什么条件快快提出来。我没时间跟你胡扯。”

玉旒云收起了笑容,只是顷刻间,她的脸就变得像冰霜一般的寒冷。“不错。”她道,“我就是要灭了楚国。无论得不得到西瑶的兵力支持,我都要灭了楚国。”

孝文太后似乎被她这阴鸷的表情所震慑,朝后靠了靠:“那你何必还要来西瑶?你就不怕会死在西瑶么?”

玉旒云道:“我当然怕,不过在灭楚国之前我一定不会死。”“

孝文太后冷笑了一下,仿佛是笑年轻人狂妄。

玉旒云并不在乎,径自说下去:“我来西瑶,一是因为如果得到贵国兵力支持,攻破凉城的日子可能会提早些。另一个原因是……”她顿了顿:“我希望太后知道,我要灭楚国的原因和您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孝文太后沉着脸。

“家破人亡。”玉旒云一字一字道,“此仇不共戴天。”

“你……”孝文太后掩饰不住惊讶之色。本来她应该厉声呵斥,“小丫头休得胡说八道”,但是面对冰峰一般的玉旒云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原本针锋相对的气氛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还是几十年来自己并没有改变过,现在是看到了□□?

过了许久,她才回复了太后的气度:“哼,玉大人毕竟还是年轻。天下大事岂是私人恩怨?有不共戴天之仇,就去找仇人便是,为此要灭了一个国家,实在有点小题大做。”

玉旒云未料她有这种说法,但只是略愣了愣,即道:“太后说的的确没错,那么敢问您若是要报仇,该去找楚国武林中的哪一位呢?凭着您身边的四大高手去把楚国武林八大门派的掌门人一一杀死么?”

孝文太后不说话。

玉旒云道:“恐怕连您自己也不认为这是个好方法吧?要不然六十年过去,您怎么都没有去找这些只识争权夺利的武林匹夫算帐?”

孝文太后依然不说话。

玉旒云就接着道:“玉某人的情形同您也差不多。楚国正是这种伪君子太多,所以根本不知道要去找谁报仇才好。”

孝文太后冷哼一声:“你不用激我。我看不出帮你灭楚国和为先父报仇有什么关联。楚国换了皇帝,于武林中人有何影响?再说,我的事情你并不是全知道。不要自以为聪明了。”

玉旒云道:“太后的事情玉某自然不能全部知晓,但也无需知晓。不知太子殿下当初跟玉某商定的盟约条件太后您有否过目?我已答应他,一旦攻下楚国,西瑶将得到楚国半壁江山。届时我樾国和你西瑶将以云岭和汉河为界南北分治。我想,太后娘娘对天江畔秦山上的一些东西一定会非常感兴趣。”

孝文太后做不毫不在意的样子:“我老太婆老了,打下江山也只是孙子的,跟我有何干系?”

玉旒云道:“秦山上靠近白虹峡处有一座坟墓是阕前辈所立,墓碑上写着‘华重翦’三个字,难道太后不想把次序调过来么?”

“什么?阕叔叔他……”

玉旒云知道孝文太后终究还是放不下往事,便接着道:“如果西瑶军队助我攻下楚国,战后划分天下,顺理成章。但若是西瑶军队想作壁上观,恐怕最后这一杯羹是分不到的。到时秦山和山上的一切也自然都成了我樾国领土,我樾国皇帝可没有义务为一个不认识的人大修陵墓。如果周边小民不小心掘坏了……依我樾国律例,无心之失,最多罚个一百两吧。太后以为如何呢?”

孝文太后的十指都抠进了太师椅扶手的雕花中。让一个后辈抓到自己的短处,她实在心有不甘。

玉旒云则是暗暗有了得意之感。可偏偏这个时候,外面太监尖声通传:“皇上驾到!”

孝文太后的神色随即一变:“玉大人,看来你不可在此久留了。”

玉旒云还是一直留到武德帝和孝文太后到佛堂里坐下,她才不得不离开慈安殿。一边往体元殿走,一边埋怨武德帝出现的真不是时候。这个皇帝是站在赵王那一边的,她想,现在泰和商号公然刺杀太后,不知他要如何收场呢?

回到体元殿,见到石梦泉正在门前焦急地踱来踱去,便笑着上前道:“怎么?还怕我被皇宫里的草包侍卫抓了去?”

石梦泉当然是担心她的伤势,但看她精神尚好,这一问就不必出口,只道:“大人回来就好了,刚才西瑶皇帝到这里来找大人。”即将武德帝来访之事大略说了一回。

玉旒云皱起眉头:“这母子二人玩的什么花样?”也将自己在孝文太后处的情形告诉了石梦泉:“若不是皇帝老儿突然跑来,孝文太后估计已经答应了我的条件——不过也好,她真的是翦重华的女儿,就怎么也不会和公孙天成那老家伙结盟的。”

石梦泉道:“武德帝说已经派人去缉拿泰和商号的人,如果是真的,那么他和赵王爷自然只有撕破脸来。如果是假的……那明天在船上就得多加小心。”

玉旒云点头赞同。不过,明天的事只有等到明天再说。两人都十分疲倦,便各自回去休息——全不知道这一晚上,西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次日一早用了早膳,太监就来请,说是武德帝在前殿召集群臣议事,也顺便给玉、石二人送行。两人便跟着前来。到殿上一看,见武德帝端坐龙椅上,旁边是段青锋,后面挂着珠帘,隐约可以看到孝文太后。玉旒云轻声嘀咕:“咦,这是垂帘听政了么?”

武德帝的表情还和前日一样好似佛像,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众人到齐了,旁边的太监就道:“皇上有旨,听宣——”

大家经过昨天的一场变乱,早也盼着有个说法了,全都跪下,连呼万岁。

那太监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虽为一国之君,但心在佛门。历年来在枯云寺修佛,更感佛法之博大精深。朕有出家之念久矣,却不能置祖宗基业于不顾,踌躇再三,决意禅位于太子。然太子年少,恐其不熟治国之道,故朕意回宫三载,教导太子,三载之后,再行禅让。”

群臣听及此,不由面面相觑。

太监接着念了武德帝“思念母后,故劝其返宫居住,共叙天伦”,以及孝文太后禁不住皇帝苦苦哀求“终于应允”,并且经皇帝恳求再三,答应辅佐太子,这就解释了垂帘之事。

位列大臣之首的牟希来立刻跳了起来:“皇上,垂帘听政有违祖制,万万不可!”

群臣之中多是他的学生,也纷纷发出附和之声。

可太监把圣旨继续念下去:“太师牟希来,虽为一国之重臣,却结党营私,图谋不轨。其勾结凶徒,意图谋害太后……”

牟希来“哎呀”一声:“皇上……这……”立刻明白这是孝文太后搞的鬼,对前夜的政变也猜到了几分,摇着头,厉声喝道:“你……你挟持天子,你残害忠良……如此诬赖老夫,有何证据?”

珠帘纹丝不动,仿佛孝文太后根本不屑与他说话似的。

太监尖着嗓子继续念下去:“太后洪福齐天,牟希来阴谋败露。其人不思悔改,命人诛杀泰和商号同谋。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其同谋已先为禁军所得。凶徒对此谋逆之举供认不讳,指认牟希来为主谋……”

“哈哈……哈哈哈哈……”牟希来狂笑起来,“老夫是主谋?不错!老夫就是主谋!老夫后悔没早些杀掉你这个祸国殃民的老妖婆!”他对左右的御前侍卫喝道:“你们怎么不来护驾?你们看不出皇上被太后挟持了么?”

侍卫们一动不动,只有一个人微微转过了脸来。玉旒云瞥了一眼,原来是太后身边的白翎。

牟希来顿足:“废物!废物!诸位,如果是忠臣的,就快快随老夫勤王护驾!”

众大臣中确有不少觉得事有蹊跷的,才要起身,却听龙椅上武德帝道:“谁说朕被挟持?”大臣们不由都一愣。武德帝又道:“继续宣旨。”

太监躬身答应,读了下面对牟希来的处置,自是孝文太后交代的“抄家”和“发配”两条:“……着刑部尚书立即执行,不得有误。钦此!”

尾音落下时,满殿的人都愣住了,只有寥寥几个叩头呼“万岁”。牟希来好像在一瞬间已经化为死人,呆呆地站着,连呼吸的痕迹都看不出。那刑部尚书正是他的门生,朝前爬了几步,颤声道:“臣……遵旨……”当太监把圣旨交过来时,他仿佛接到一块千钧重的红烙铁,手一颤,就落在了地上。“啊,臣……”他赶忙去拾,也顺势跪倒在牟希来的脚边:“大人……我……”

牟希来见他如此,心中一动:啊,万岁特意让他来办我,就是知道他不会加害于我啊!只要我不死,事情终有一线转机!精神不由一振,望了望龙椅上的武德帝,正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他即倒身一拜,道:“陛下要办老臣,老臣无话可说。老臣只想陛下知道,凡过去陛下交代老臣办的事,老臣没有一件不尽心尽力办到的。”

武德帝微微点头并不说话。

牟希来直起了身,对刑部尚书道:“还迟疑些什么?这就把老夫押下吧。”

刑部尚书颤声欲泣,却也无法,只好叫殿外禁军士兵来将牟希来带了出去。这时,珠帘微微一动,好像是孝文太后和武德帝说了什么话,后者就宣布:“退朝。”在禁军侍卫和太监的簇拥下到后殿去了。

群臣跪送君上。他们知道国有巨变,那些向日和牟希来交好的,个个自危,还有素日对牟希来阳奉阴违的,想要议论一番,但又不知三位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怕招来杀身之祸,只有在心里盘转着无数的猜测。

玉旒云和石梦泉则互望了一眼:这看来并不像是做戏。除掉了牟希来,就少一个支持赵王的人。却不知公孙天成这老狐狸跑到哪里去了?

正想着,太监从殿后转了出来:“两位大人,巳时将近,该出发去码头了。”

好,玉旒云暗想,就看看到底有什么花样!

从皇宫里抬了五乘八抬大轿,前有禁军开道,后面依次是段青锋、武德帝、孝文太后、玉旒云和石梦泉。接着有十数辆彩车,装着各式礼品。临渊的老百姓沿街看热闹——他们只听说是送外国使节,却不知道究竟哪一国使节有如此大的面子。

到了运河在临渊的码头上,见有二十来艘高大如活动堡垒般的福船,大部是西瑶水师的军舰,挂着“白龙营”“黑龙营”等不同的旗帜,也有商船,上面彩旗飘扬,简直可以用“花枝招展”来形容了。

队伍到了这商船的跟前就停了下来。自有卓思远从船上迎下:“皇上,娘娘,太子殿下,两位大人……”他自昨夜起就领了武德帝的命在此准备,早晨没有到朝会上去,还不知道宫里的事。

武德帝淡淡地叫他平身,心中很想把一切都说出来,可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孝文太后望了望船:“哎哟,真是漂亮。可惜我老太婆年纪大了,经不得这摇晃。我就不上去了。皇帝在这里陪陪我。太子,你送两位大人上船吧。”

段青锋恭敬地答应,接着就向玉、石二人做了个请的动作。由卓思远陪着,三人从铺着织锦地毯的跳板登上了福船。

先下到船舱中看火炮。每一尊都以大红绸缎覆盖。卓思远为玉旒云揭开展示,果然和那日试炮时所见相同:长约两丈,重八千斤,威力无比。玉旒云忍不住要深手拍拍炮身。卓思远赶忙拦住:“大人,炮身上擦过油,仔细脏了大人的手。”

“哦……”玉旒云笑了笑,“多谢大人提醒。”口里这样说,待旁人转过身去时,她还是在炮筒上按了按,生怕其中有诈。然而只是摸了一手油而已。石梦泉看到,暗暗好笑:大人就是这个脾气,改不了。他便悄悄递过一方帕子去。

卓思远又带两人来到舱房中。因为原先是军舰,所以这里本是舰船上将领的指挥之所,匆忙布置后,看起来像是个厅堂,所有放行军图册的架子都成了博古架和书架,放了许多花瓶香炉之类——素来没有船只这样布置出海,因为一旦遇到风浪,这些花瓶香炉就会掉下来。摔碎东西事小,砸伤人事大。可玉、石二人从来也不曾坐船出过海,是以并未起疑。

卓思远从桌上取过一本书双手交给玉旒云:“大人,这就是《铸造秘要》,请过目。”

玉旒云油污还没擦干净,两手背在身后不能拿出,因示意石梦泉收下。石梦泉就道了谢,接过来浏览了一回,道:“大人,正是你要的。”

玉旒云笑道:“好极,好极,旅途无聊正好可以研究研究。”

卓思远也笑道:“大人满意,那就再好不过了。”他引了玉、石二人到桌前,见上面有一式两封帛书,其内容和给赵王的盟书相同,正是前夜武德帝和石梦泉所说过的,西瑶提供火炮和铸造技术,而樾国承认西瑶独立,且不收商品关税,对联兵攻楚之事只字未提。玉旒云不禁略略有些失望:她倒希望是当日绿窗小筑中段青锋给自己看的那一份盟书呢!

卓思远道:“怎样?玉大人看过若无疑问就请和太子殿下一同签字用印。”

“好。”玉旒云暗道:孝文太后既然如此死硬,跟她耗下去也没有意思。拿起笔来一挥而就。

段青锋也签好了。双方各留一份,接着焚香祭拜天地,表示若有违约者,天地不容。

“卓大人,”段青锋道,“父王和皇祖母送了两位大人许多礼物,烦请你帮忙督促一下,看看搬运完毕没有。”

“是。”卓思远转身出去。

段青锋立刻从怀中取出另两张帛书来:“玉大人——”

玉旒云一看就认出来了,正是绿窗小筑中的盟书,一式两份。她不禁既惊讶又兴奋:“殿下这是……”

段青锋道:“玉大人可以细读一遍,不过这就是当日我给大人看过的盟书。如若不是公孙天成和老师突然闯进来,早就已经签毕。如今旧事重提,希望大人不觉得太晚。”

玉旒云道:“好事多磨,我可终于明白这个道理。只要是好事,岂有嫌晚的?”

段青锋道:“那么大人还是赶紧签字用印,祭告天地——须得赶在卓大人回来之前。”

想来这是孝文太后昨夜考虑的结果,玉旒云想,虽然太后已经垂帘,但是在西瑶毕竟还不能明目张胆地提到“结盟”与“参战”,所以连兵部尚书都要瞒住。不过这样一来这盟书会不会变成一纸空文?

段青锋猜到了她的顾虑,从袖中取出一只青龙兵符来,一分为二,将其中是一半交给玉旒云。玉旒云看到那断面上正镌着段青锋的名号。

“他日大人攻楚之时,如果需要我西瑶出兵援助的,就请使者将这兵符带来我军中。”段青锋道,“将士见此兵符犹如见我本人,定当鼎立相助。”

玉旒云大喜:“若是这样,那还等什么?”她提起笔来,倏倏将两份盟书都签了——上面段青锋早就签署完毕,大家各自收好,又来祭天。

焚了香,祝了酒,玉旒云却没有把酒杯放下,而是举向段青锋道:“殿下,我二人没少喝酒,不过作为盟友还是第一次。今日一别,希望再次同饮之时就是在云岭汉河的分界线上。”

段青锋为了这一纸盟书奔波了大半年,现在不管是用什么法子终于达成了目的,又不管将来还有多少麻烦需要善后,他也觉得自己有好好畅饮一杯的必要。因举杯与玉旒云一碰,道:“好,在云岭汉河见面!”

两人相对,一饮而尽。

这时,卓思远正好回来了,说礼物已经搬运完毕。玉、石二人就同着段青锋一起来到甲板上,向孝文太后和武德帝拜别。

武德帝还是沉默,孝文太后则一直微笑着,同他们说了些客套的话。末了,段青锋和卓思远也都下了船去。水手们卷起了华丽的地毯,又收起跳板。石锚拉上,风帆升起,福船终于慢慢地离开了码头。

玉旒云感觉心情大好,一直在甲板上望着临渊城,直到亭台楼阁都连成一片模糊的色彩,才招呼石梦泉道:“走,咱们下去把酒喝完!”

石梦泉道:“大人,昨天才受了伤,今天就喝这许多酒,恐怕不好吧?”

玉旒云扫兴地撇了撇嘴:“你怎么和姐姐一样罗嗦?箭都没有射死我,难道喝几杯酒还能要了我的命?”

石梦泉知道她是小孩子脾气发作,说理说不通,只有哄她道:“当然不会就要了大人的命。不过大人现在得着火炮利器,下面就要准备收回兵权完成大业,所以大人的身体可比什么都重要呢!”

玉旒云轻轻按了按昨日的伤处:“说来西瑶的伤药也真是厉害,一敷上立刻就止了血,过了一夜都不怎么疼了。不知这种草药在我国可能种植。”

石梦泉道:“大人莫非是想现在折回去叫段青锋在盟书上再加上提供草药这一条么?若如此,我立刻就叫水手们回头。”

“算啦,事情也要有个轻重缓急。”玉旒云拍了他一掌,“谁知道回头会发生什么事呢?况且,西京的状况我更加担心。”

石梦泉本来就是开玩笑的,因道:“那么就命令全速向前,尽快出海。”

玉旒云笑道:“好。”又想了想:“酒虽然不能喝,不过老太后不是送了一堆礼物么?茶叶也许还不错,就去试试。”

说着,两人便一同下到船舱里,叫人上茶来。

那水手遵命而去。过了好久才沏了茶来。玉旒云本要训斥他几句,但转念一想,这人是水手,又不是家奴,怎么知道伺候人的规矩?便也不同他计较,挥挥手叫他下去。

但不料茶还未送到口边,却听外面甲板上一阵争执之声,有个女人尖声嚎叫:“你们敢碰本小姐!你们知道本小姐是谁么?我是……”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已经便成了闷闷的呼噜之声,显然的嘴巴被人捂上了。

玉、石二人互望了一眼,赶紧快步出来看个究竟。只见甲板之上几个水手抓住了一男一女,正要把他们丢进水中。石梦泉喝道:“做什么?还不快住手!”

水手们一愣,那被制的女子就狠狠一口朝人的胳膊上咬了下去。水手吃疼,“阿唷”大叫,已经被那女子跑脱。“相公!相公!”女子又扑上去要撕咬另一个水手,却被一脚踢翻了。那受制的男子,也就是他相公,哇哇大骂:“欺负女人,你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玉、石二人这便认出了这个男人来,正是牟希来的女婿张至美。那么这个凶悍女子就是牟家小姐了。

牟希来被抄家,全家发配,莫非这两个人跑脱了?

玉旒云吩咐水手们放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水手答道:“启禀大人,小的们发现这两个人躲在……躲在货舱里鬼鬼祟祟,于是就把他们拉了出来。小的看他们多半不是好人,所以打算把他们丢进水里。”

“什么不是好人?”张夫人怒道,“我是牟太师的女儿。你们如此待我,我非要我爹摘了你们的脑袋不可!”

张至美也道:“我们没有鬼鬼祟祟。我们只是送朋友上错了船而已。”

水手道:“还要狡赖!上错了船立刻下去就是。为什么要等到开船了被我们抓出来?”

张至美道:“你以为我们不想下吗?是你们门锁上的机括有古怪,一碰上就打不开了,我们才被困在船上!害我也没赶上跟朋友送别!”

玉旒云眯眼睛看着这个呆子。她吩咐水手们都先下去,接着道:“究竟是怎样的前因后果,你老老实实给我说一遍。”

“是。”张至美已经知道玉旒云的真实身份,想起自己上次演出《大青河之战》,以小丑扮她,还自鸣得意,心中就是一寒,讲话声音也打颤了:“小人知道公孙大哥今天早晨要离开,所以就想到码头上来送行。不过昨晚饮多了几杯,就起迟了,那时公孙大哥和岳父大人都已出门。我来到码头上,只知道是一艘彩旗商船,于是就走了上来。我不见公孙大哥和岳父大人,于是四处寻找,不想就撞进一见库房被锁在其中……冲撞玉大人,实在……”

玉旒云哪里在乎他“冲撞”,只是听到了公孙天成的消息,便追问道:“公孙先生今天早晨离开?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至美道:“昨天法会结束后,皇上就让公孙大哥到我家里休息。本来说要今天在朝会上商议什么楚国帮我国兴修水利之事,但后来我岳父大人回来了,就跟公孙大哥说什么时间紧迫,须得立刻结盟,又什么火炮和《铸造秘要》已经装船,如果公孙大哥答应,次日卯时即在码头船上签定盟约。他们讨论了许久,具体说的我也记不清了。不过,总之是结下盟约,岳父叫我准备酒菜,这才喝多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牟希来死到临头还要说一句他把皇帝交代的事都办好了!玉旒云差点儿抬脚把张至美踢下水去:可恶的牟希来!可恶的武德帝!孝文太后和段青锋有没有参与其中呢?西瑶这群狡猾的家伙,到头来还是脚踩两只船!

啊!难不成什么发配牟希来的事也是假的?

石梦泉见她只是在那里冷笑,其实自己也猜出了事情的经过,此时要挽回,已是不能——公孙天成比他们早出发两个时辰,早不知道行至何处了。即使全速追赶,难道追上了还能开炮把公孙天成的船打沉了不成?他连忙扶住了玉旒云的胳膊:“大人,不要着急。我们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玉旒云控制着自己的怒火,不错……段青锋的兵符不知是真是假?将来在战场上能否用上?恐怕西瑶终究只是想作壁上观,最后看谁快赢了,就来帮一把——墙倒众人推,这如意算盘倒打得响!哼,她恨恨地想,如果孝文太后敢玩这种花样,休怪我将翦重华的坟墓踏平!

张至美不知玉旒云为何发怒,只看到她的眼神好像利剑,充满杀气,吓得连跪都跪不稳了,连连磕头道:“是小人冲撞了玉大人,不关我娘子的事。大人要把小人丢下水喂鱼也好,喂乌龟也好,小人决无半点怨言。但是请大人一定要把我娘子送上岸。求大人开恩——”

玉旒云叫这磕头“咚咚”声弄得更加心烦,不过听他说“喂鱼”“喂乌龟”,又觉得好笑:“你和公孙天成称兄道弟,怎么你夫人也跟着来送行?”

“我娘子她不信我是要来送行。”张至美不敢撒谎,“她疑心我是要去绿窗小筑里寻花问柳。我怎么说,她也不听,就只好带了她来。没想到……请大人开恩!”

玉旒云心里飞快的转过了无数的主意:如果我就此杀了张氏夫妇,不知这些水手将来回来西瑶会怎么说?而如果我留下此二人性命,万一牟希来被发配是假,日后遭遇,也好有个要挟。

主意一定,她就缓和下面色,做出一副为难之态,道:“张公子,其实玉某人根本就不想把你和尊夫人丢下水去,我还很想把你们送上岸。只是……唉,你还不知道,你们这样误打误撞地上错了船,其实是拣回一条命啊!”

张至美虽然满肚子都是戏文,但岂会料到人世比戏更险恶?完全听不明白。倒是张夫人有些见识,道:“大人什么意思?莫非是家父出了事?”

玉旒云点了点头:“二位被锁在船上,所以不晓得。牟大人送完公孙先生后回到宫中,就被安上了结党营私、勾结逆贼、谋害太后等好些罪名,立刻就被抄没了家财。你们本该全家发配去矿山做工,永世不得回京呢——还好你二人走脱了。”

“怎么……怎么会有这种事?”张夫人面色苍白,几乎晕倒,“我要回去救他老人家!”

玉旒云淡淡的:“夫人稍安勿躁。玉某看,你回去非但救不了牟大人,还会枉送性命。”

张夫人带着哭腔:“是什么人诬陷家父?”

玉旒云叹了口气:“本来贵国的事我是不该过问的,而且我也只是猜测——今天……今天太后娘娘垂帘听政了。”

“啊?这种事?”张夫人惊得合不拢嘴,“曾听家父抱怨过太后想把持朝政,但是她多年来一直都住在尼姑庵里,对政事不闻不问,所以没人相信家父的话……没想到今日……”

玉旒云道:“玉某也只是猜测而已。只不过,若此事当真是太后主谋,恐怕连皇上都已经落入她的掌握之中。夫人回到临渊,又能做些什么呢?”

张夫人落下泪来:“大人说的虽然有理,但是,我不回临渊,也不能如何啊!”

张至美一向畏妻如虎,是个窝囊废,见到夫人哭成了泪人儿,自然更加没主意了,只有“哇”的一声,也跟着哭了起来:“娘子啊,咱们今后怎么办才好?”

“两位先不要着急。”玉旒云道,“张公子,你的义兄公孙先生足智多谋,如果能找到他,一定能想出营救牟大人的方法。只是,现在西瑶境内一定在四处通缉二位,所以不能让二位在西瑶乘船去楚国。而我和石将军都是樾国人。樾楚交战,所以我们的船也不便停靠在楚国的港口。如果二位不嫌弃,可以跟我们一道北归。到时候再南渡大青河去楚国寻访公孙先生,可好?”

这样一来,岂不是要花费好几个月的时间?张至美夫妇忧愁焦虑,哪里还会仔细推敲,只听玉旒云分析的大略有道理,有含泪答应,殊不知玉旒云在心中暗暗冷笑:牟希来老贼,看我怎么收拾你!

于是张至美夫妇就同玉、石二人一同上路。船行飞快,第二日就从运河口进入了天江。这里已是天江中、下游的交接之处,江面开阔,风景秀美。两岸都是楚国和西瑶的千顷良田,正当收割时节,田中是金灿灿的波涛,江里是碧悠悠的水浪。西瑶这边还有边民一边劳作一边唱歌,曲调悠扬动听。

石梦泉想,樾国的南方七郡也该收割了。去年这时候,他站在田里,北方秋高气爽,日头暖洋洋地照着,他和士兵们比赛,看哪个先割完一垄庄稼。那些士兵,有多少已经死在大青河的战场上了?他记起自己当个平凡庄稼人的梦想,又记起自己是怎样否定这个梦想的——他须得守在玉旒云的身边,因此就离开那平凡的梦越来越远。

但无论如何,只要有她就好,他想。

再行十数日,江水又浑浊了,乃是因为接近入海口泥沙被冲击起来的缘故。但又行一日,清晨步出船舱一看,只见周遭豁然开朗,仿佛世界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一般,只剩下一片汪洋大海。石梦泉是第一次见到大海,被这片广阔无边的蔚蓝所震慑,半晌说不出话来,连感慨也不知要从何而发。

倒是玉旒云在旁边指了指远处的一排白浪,道:“好气派!”他才想起了词儿:“可不是,这么远都看得清楚,到了近处不晓得要有几丈高。要是小船到了那样的浪里,恐怕得粉身碎骨。”

玉旒云道:“我却听说海边有许多弄潮儿,专门在浪尖上滑行。我看这白浪好像一条白龙,如果能以舢板飞驰于上,那就好像骑着白龙游大海了。”

石梦泉笑道:“只有大人才有如此豪情。”

玉旒云道:“豪情归豪情,正像你所说的,现在可不是我在这种游戏之事上玩命的时候。听水手们说,海上的星空特别美,今夜我要在甲板上饮酒——你可不许跟我说什么婆婆妈妈的话。”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伤已经痊愈了,石梦泉也就不扫她的兴,道:“大人有此雅兴,别说是饮酒,就是饮铁水,我也要舍命相陪。”

玉旒云“呸”地啐了他一口:“我不玩命,要你玩什么命。咱们该好好的喝一场酒,然后干一番大事。”

石梦泉道:“是,这就叫人去准备。”

玉旒云点了点头,又突然嘻嘻笑道:“梦泉,你死定了,居然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

石梦泉一愣,水上航行,他没计算,细一回想,才一拍脑袋:“哎呀——”今天是十月初十,玉旒云的生日啊!“真真该死!”他跺脚道,“要杀要剐随大人高兴吧!”

“呸!”玉旒云笑,“如果你刚才不答应和我喝酒,我可真要杀你剐你了。既然你答应,那就今天晚上先罚你三杯。”

石梦泉笑道:“大人爱罚几杯就罚几杯。”

这一天夜里,果然有满天的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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