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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秋来,暑气渐消,天空万里无云,远处山林苍莽,京城西郊的皇家狩猎场再次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盛大秋会。

每年这个时候,文武百官及其家眷,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以跟随当今圣上来到这个巨大的猎场打猎,纵情享乐。

因此,每当这个时候,猎场也最是热闹,外围有大量精兵武将驻守巡逻,确保众多贵人的安全,场内搭起数百顶帐篷,各家随行婢从穿梭其中。

宫中各位贵人到的时候,百官已经领着家眷在两道恭迎。

只见浩浩汤汤一大群人骑马跑过,打头的就是一位40多岁的中年人,身着玄色锦袍,贵气逼人,正是当今圣上。

他身后紧跟着几个同样气质华贵的年轻人,乃是当今成年的几位皇子。

然而,在这些贵人当众,却还有一个人令人无法忽视。

那人金冠束发,墨发飘逸,着深紫色披风,身形颀长挺拔,紧跟在圣上身后,竟是比几位皇子还要离得近!

除了个别刚到京城不太了解朝政的新官内眷略有疑惑,在场的官员对此无不习以为常。

毕竟,那可是凌夜凌总管,当朝权宦,圣上最宠信的秉笔太监,皇帝最大的耳目亲信。

而除了他,还有谁能够如此不避讳皇子锋芒?

等皇帝一行人走远后,众人也放松下来,各自往自己帐篷走。

“原来那就是圣上,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威严。后面那四位年轻的就是四位已经成年的皇子吧,姐姐你说,那个穿紫色披风的会不会就是太子啊?我觉得他最有气质。”

边角一处帐篷前,顾清妙略带兴奋和身旁的顾明珠讨论。以前都在江南,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和皇子这些贵人,因此十分兴奋。

只是还没等顾明珠回答,走在前方的顾母就回过头低声喝道:“胡说什么?贵人的事和我们无关,出发前才和你们说过,要多看少说话,这么快就忘了?”

顾母虽然平常就对小辈要求颇严,但甚少这样直接训斥的,顾清妙顿时有点害怕,赶紧道歉:“母亲对不起,我知错了。”

说着忍不住往顾明珠身边靠了靠。

顾明珠挑眉浅笑,瞥了她一眼,对顾母道:“母亲,清妙还小。”

顾母看了眼低着头的10岁小姑娘,也知她是心性年少,缓了神色,对在场包括顾明珠在内的几位小辈叮嘱:“我最后说一遍,京城关系复杂,你们初来乍到,对其中的弯弯道道都还不明白,这次带你们出来只是为了见见世面,切记要谨言慎行,不要无意中给你们父亲惹麻烦,知道吗?”

顾明珠等人纷纷点头应声,顾母才放几人回各自的帐篷安置。

顾家除了几个随侍,一共来了6人,除了顾父顾母,顾明珠和顾成睿两姐弟,顾清雅和顾清妙两个庶女也来了。

帐篷有限,三个女孩子住在一起,等进了私人空间,顾清妙抢在丫鬟前面倒了杯茶,递到顾明珠面前。

她虽是庶女,但由于生母难产,从小养在顾母身边,再加上性格活泼,因此对顾明珠这个嫡姐十分亲近,倒是对同为庶女的顾清雅看不惯。

“姐姐,刚刚母亲为什么突然那么生气啊?”

不远处的顾清雅听到她这句话,也默不作声地坐到桌边。

顾明珠慢悠悠喝了茶,才给她解释,“你说的那个穿紫色披风的人,可不是太子,应该是当今圣上身边的总管太监,若被人听到你这么混淆皇室血脉,不得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顾清妙震惊,脑子里不禁浮现面白无须、卑躬屈膝的经典形象,“啊?那个人竟然是太监?太监长得这么……好看吗?”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描述,只能用好看来形容那个人的气质。

闻言,顾明珠也不禁会想起刚刚惊鸿一瞥的背影,确实,如果不是刚刚亲眼所见,真的无法想象,那样一个人会是一个太监。

但她不是久居深闺的娇弱小姐,知道太子身体病弱,不可能纵马驰骋,能和皇帝如此亲近的,可不就只有那个当红权宦吗?

联想到偶然听见父亲感叹的,那个人心机深沉,手腕狠辣,万不能招惹上他,顾明珠正了神色,“这不是你该去好奇的,总之,下次要注意,不要随意议论别人,如果不小心冲撞了别人,对方又不是个脾气好的,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顾清妙还是疑惑,“但不是很奇怪吗?那个人只是个太监,却离圣上那么近,看起来比几位皇子都威风,没有人说他吗?”

哪有人人敢说他?是当官不舒服吗非要回去种田?没人敢去问上一个敢当朝骂他的人现在在哪,也没人敢去想参议他的奏折上那鲜红的已阅到底是谁批的。

总之,朝臣已经习惯了,只要皇帝还宠信他一天,就没人会不自量力地去触他眉头。

毕竟,明面上人家只是圣上身边的一个秉笔太监,大夏朝还是圣上的天下,朝廷政务还是在圣上的带领下井井有条,你去跟皇帝讲,他这是在远贤臣亲佞臣,不是相当于指着人家鼻子骂他闭目塞听、昏庸无能吗?

那个回老家种田的前车之鉴犹可追,没人会傻得再来当那个出头鸟,反正如今天下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有那么一个不可明说的人就行了。

念及此处,顾明珠心里感叹了声,食指轻戳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既然别人都不说,你说什么?我们离陛下远得很,那些不用你操心,你乖乖听话不要一个乱跑就行了。”

顾清妙捂着自己的额头,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另一边的顾清雅则借着喝茶掩饰自己的神色。

*

待皇帝等人收拾好之后,秋猎可以正式开始了。

震耳的鼓声响起,云景帝站在观景台上,朝着场上的猎物射出了第一箭,正中那头鹿的脖颈,然后立刻有侍卫过来禀告猎物已死。

云景帝收了弓箭,哈哈大笑:“真的好久没有这么畅快了,凌卿,我觉得等下我还可以到林子里去大战一番。”

瞧瞧,一个太监,被皇帝称为“卿”,简直是比朝堂上的“爱卿”还要亲近,可见皇帝对他的宠信。

但台下听到的官员们没有一个敢提出异议,凌夜扫过众人的表情,恭敬微笑道:“那就给那些年轻人太大压力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陛下还是多给他们一点表现机会吧。”

这是在暗示当今英勇不减当年,云景帝听了果然更加高兴,自从前几年身体愈渐衰弱,5年前又中风以后,他就对衰老十分在意,这被夸能给年轻人压力,自然心情愉悦。

当然,如果是别的人这么对皇帝说,尚有溜须拍马屁之嫌,但如果是凌夜说,那就是真情实感的大实话。

毕竟,五年前,就是凌夜用药膳治好了他的中风,后来又炼制出了养神补气的神丹,让他皱纹减少、白发复黑、精气神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对自己身体充满了掌控的力量。

“那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云景帝转头对着台下骑在马上的一众青年子弟道,“你们都好好表现,都是我大夏的儿郎,可不能像个软脚虾。”

众人连忙称“是”,其实不消云景帝说,大家也会努力表现,一来前三名惯例是有彩头的,还能得到皇帝的注意;二来,此次除了各家子弟,还来了不少女眷,表现优异的人自然更能引起各位千金贵女的青睐。

云景帝又回过头拍了拍凌夜的肩膀,“凌卿你身手不错,趁这个机会也去活动活动,我可不是那种离不了人的老古板。”

凌夜朝他行了个礼,“谢陛下恩典,不过臣对狩猎不感兴趣,倒不如陪在陛下身边解解闷。”

他这话说的好听,云景帝没有强求,随着一声令下,台下的各位年轻人开始进入山林。

而在一众青年男子身后,一些身着各色劲装的秀丽身影也颇引人注意——

那是也要参加狩猎的千金小姐们。

大夏朝已经繁荣近百年,几十年前还出过女将军,因此观念颇为开放,女子也可自由参与这样的大型活动,骑马射箭也并不少见。

凌夜站在云景帝后面半步远,眼光百无聊赖地从台下扫过,突然间被一个飞驰而过的侧影摄住心神。

手掌蓦地攒紧,凌夜望向那个背影,眼中光影微动,叫人看不出心底的惊涛骇浪。

“陛下,我突然想起来,听说这山中有一种毛色非常纯正的白狐,刚好有机会,我去找找,看能不能给弄来陛下做个毛领子。”

云景帝闻言十分欣慰,也不计较他前后没几分钟就改变主意,脸上带着笑:“难得你有心,你去吧,领子无所谓,倒是你自己可以好好玩玩。”

前方的那个背影这会儿已经快要没入林中,凌夜告别了皇帝,拿了弓箭骑了马疾驰而出,将后面跟着的几个侍卫甩出好几米。

林中树木郁郁苍苍,不远处隐约传来其他人的马蹄声和飞鸟惊起的声音。

千金们在树林中分散开来,皇家狩猎场已经事先清理过了,在外围区域不会有过于凶猛的野兽,再加上大多数又有侍从跟随,因此并不用担心安全。

顾明珠没有单独出去,而是和其他五六个少女一起,她们都是京兆府和通政司等官员的千金,和父亲是京兆少尹的顾明珠一样,在京城这个权贵遍地走的地界,属于圈子里的底层。

顾明珠随父亲初入京城,无意引起太多的注意,但又不能完全不参与社交,因此和这些人来往是最合适的。

“听说这猎场有纯正的白狐,毛色没有一丝杂质,要是我们也能打到一两只,回去冬天做成领子配在披风上,肯定特别好看。”

几人骑着马在林中晃悠,其中一位蓝色骑装的少女说道,她是通政司副使的女儿,父亲是这些人里官职最高的,因此在几人中也颇有号召力。

她的话音刚落,后面就有人叫了声,“啊,那边刚刚有一个白色的影子晃过去了。”

几人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蓝装少女眼睛一亮,率先骑着马跑过去,“走,去看看。”

其他人纷纷跟上。

顾明珠瞥了一眼刚刚指路的顾清雅,也跟了上去,没有看到身后顾清雅脸上兴奋的笑。

*

密林中突然惊起大片飞鸟,随即传来惊恐的尖叫声,凌夜听出事故发生地不远,出于某种感应,他几乎是在瞬间弃马飞身窜过去。

现场一片混乱,马蹄声、嘶鸣声、夹杂着惊慌失措的怒喝和尖叫,但凌夜无暇顾及那些人,因为目光所及,正见一只黑色的巨熊举起硕掌,挥向一个熟悉的身影,偏偏那人忙着控制身下受惊的马,竟连分毫都不能躲避。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利箭疾射而来,“噗呲”一声正中巨熊的左眼。

“吼吼!”

“嘶——”

龇牙咧嘴的野熊发出愤怒的吼叫,吃痛地后退了一步,动作愈发狂暴,惊得周围树木都害怕地抖动。

凌夜在黑熊再次挥掌之前,飞身上前抱着将即将被惊马甩出去的少女急掠而出。

顾明珠脸上血色全无,直到来人将她放在高树上一根粗壮的枝干上坐好时,仍然浑身冰凉,手指颤抖。

不怪她,就是一个成年壮汉如此近距离地直面巨兽,都会吓得手脚瘫软,更何况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

刚刚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

树下的尖叫声和嘶鸣声还没有结束,惊魂未定中,一只冰凉的手掌捂上她的双眼,耳边传来温润清凉的嗓音。

“别怕。”

那声音只是短短的一个词,却像是一弯清泉般注入她的心脏,让顾明珠不由自主地镇定下来,忍不住随着那人的身影看过去。

凌夜又重新掠出去,抽出腰间的长刀,对着朝人群追去的黑熊狠狠劈下。

野熊躯体粗壮,四肢强健,又皮糙肉厚,战斗力在动物界几乎没有敌手,人类更是难以比拟。

但是它的鼻子是弱点,只要用力猛击,就会马上昏倒。

而凌夜这几年早就捡起上一世的炼体方式修炼,虽然没有练出灵气,但内力深不可测。

黑熊被他如此用力地击在弱点上,几乎是瞬间凝固,随后倒在地上,“砰”的一声,砸起一地灰尘落叶。

这时跟随凌夜的侍卫也赶到了,众人都有点懵,没想到一场巨大的灾难竟然就这么突然被解决了。

反应过来的侍卫队长立刻上前向凌夜请罪,现在回想起来才浑身虚汗,竟然让凌总管一个人单独对上如此凶残的野兽,如果除了什么意外,他们这群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大人,请恕属下等救护来迟。”

凌夜此时早已收起了满身的凌厉,漫不经心地将带血的刀丢给队长。

“无妨,你们把这头熊处理掉,”他又朝另外一边那些被侍卫安抚下来的闺秀们瞟了一眼,“顺带那些人一起。”

队长赶紧领命,安排人分成几波去处理现场。

而凌夜则检查了一遍,确保身上没有沾上不干净的东西,转身飞上顾明珠所在的树干,道了声“得罪了”,再次抱着人回到地上。

顾明珠在树上时已经根据衣着猜到了他的身份,才被他放稳就赶紧屈膝行礼:“大人严重了,大人救命之恩,小女不胜感激。”

凌夜虚扶起她,温和笑道:“不碍事,能恰好帮到小姐,是我的荣幸。”

顾明珠心里略微惊讶,对一个不起眼的女眷,对方的态度未免太过友好。

她顺势抬起头,这才有机会悄悄观察这位传说中圣眷正浓的权宦,心中不禁浮现之前小妹的天真稚语。

他长得果然十分……好看。

只见面前的青年20多岁的样子,长发如墨玉般倾泻,眉飞入鬓,高鼻红唇,褐色双眸中仿佛含着灼灼辉光,长身玉立,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湛然若神仙中人。

不知情的人看了,定要以为他是哪位世家教养出来的庭中玉树、陌上公子。

再联想起对方刚刚矫健的身手和临危不惧的气度,顾明珠不禁暗中忱度,这京城诸多公子中,到底有没有人能够比得上眼前这人。

看出了顾明珠眼中的隐隐惊艳,凌夜唇角微微上扬,继续问道:“姑娘刚刚受惊了,不知姑娘是哪家家眷,我送你回去。”

跟在他身后几步远准备随时听候差遣的侍卫队长微微惊讶,刚刚不还用特别嫌弃的语气让他们“处理”那些闺秀小姐吗?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要自己护送人家回去?难道这位千金的身份特别尊贵,连大人都需要慎重对待?

但小队长只是略有疑惑,明智地没有出声,同时暗暗观察了一下顾明珠,将她列为需要多关注的对象。

顾明珠低头回答:“小女之父乃京兆少尹顾君知,不敢劳烦大人,我可以和几位好友一起回去。”

凌夜想起来,前段时间从外回京任职的几位官员中确实有一位姓顾,只是当时查出来的资料显示,他家里并没有叫顾明珠的女眷,原来是因为明珠在这个世界改名了吗?

凌夜暗叹一声,自己之前确实是一叶障目了,以为前两个世界都叫顾明珠,这一世就还是这个名字,结果人都快到眼皮子底下了都没有查到。

幸好一切都还不晚,他终于还是找到了他的姑娘。

现在顾明珠又不认识他了,况且自己现在是什么名声自己心里清楚,所以凌夜并不介意她的拘谨和疏离,也没多劝,直接抬手示意侍卫把安抚好的骏马牵过来。

黑熊留着慢慢处理,几位受到惊吓的闺秀千金们则先由侍卫们护送回去,凌夜骑着马跟在后面,直到一行人出了树林到达驻地边缘,才停下来。

人群中的顾明珠若有所感,朝后望了一眼,正对上凌夜的视线,可惜距离有点远,不足以看清对方的表情,她朝他点头再次表达感谢。

等看见侍卫护送着人回到帐篷区,凌夜才收回目光,勾起唇角,一甩缰绳,“走吧。”

说着回身纵马进入林中,后面几个侍卫赶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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