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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听维持着侧躺的姿势蜷缩了好几分钟,而后用尽全力翻了个身,瞬间的体位变化让他又头晕眼花地躺了很久,对身体的支配感才逐渐回来了一点。
车开的不快,周边车道上不断有从后头超车上前的车辆呼呼地驶过,偶尔有性子不耐烦的司机,变道超车时还会鸣笛示警,更碰上脾气不好的还会下车窗骂一句“再慢也不至于只开二十码!你第一天开车啊!”
林霍的确是第一次开这样的厢式货车,他宁愿开的慢一些也不想有擦碰事故。留给他的时间不长,他必须尽快找个合适的地方停下,撬开宋辞的嘴,问出僵尸配方的去处。
沈听平躺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能够勉强挪动手指。鼻尖萦绕着浓重的含氯消毒剂味,他反应迟钝地盯着车顶看了好半天,才发现车顶上有道可以手动向外推开的天窗,上面加了锁。
在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后,沈听发现自己的视觉仍然没有恢复正常,因为那道锁如幻像般重叠在眼底,分裂成了六个。——他看到了六把一模一样的锁,那是重叠交错的幻影。
不仅眼前出行了幻觉,嘴巴也很干,干到上下嘴唇都黏连到了一起的地步。沈听开始觉得冷,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他脖子上的开放性伤口并没有得到妥善的处理,血液半干不干地凝固成了一层薄胎般的膜,如泥塑般脆弱,就在他刚刚用力翻身时,轻而易举地就破了个裂口,才凝固没多久的血液又涌出了一些。
但也托这个伤口的福,失血的剧烈疼痛振奋着他精神,让他不至于又重新陷入昏睡中去。他动不了,因此有的是时间来思考林霍绑架宋辞的目的。
其实也用不着思考,林霍没有急于杀他,一定是想留他一条命,好问出僵尸配方的下落。
狭小的黑暗空间像个没有出口的焚化炉,在这样的情境下很容易就能够放大人类对死亡的恐惧。
失血的虚弱让沈听的心中升起一种迷茫而幽微的恐惧感。他开始认真地思考,自己会不会真的死在这儿。
他向来不是个惜命的人,面对死亡,他恐惧的东西很少,大多也都围绕家与母亲。在以往的任务中,在极度接近死亡时,比起自己他更担心的是没人照顾的沈妈妈。
但现在,他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楚淮南。
如果他死了的话,楚淮南怎么办?
在不久前,他们还在为有关“未来”的话题冷战。他虽然没说,但其实也很清楚地感受到了楚淮南刻意的冷淡。
眼下的情景更提醒了他,不去考虑未来是对的。
特殊的工作性质让他只能着眼当下,没有资格向任何人许诺未来。
就算有一天他不再做一线,可以撇开工作的不确定性不谈。可他和楚淮南又能有什么未来呢?他甚至不敢光明正大地把他带回家,这对楚淮南实在太不公平了,他并不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爱人。沈听是知道的,无论是自己的闪躲还是遮掩的态度,都会让比谁都骄傲的楚淮南感到受伤。
可对于这样一段从未在计划内的感情,沈听自己也矛盾。
但是,如果今天就这么死在这儿了呢?如果就这么死了,他一定会后悔那天没有告诉母亲,楚淮南并不单单只是他的同事。他是......他是......他是他每天醒过来时,希望能够第一眼看到的那个人。
后脑勺的麻痹逐渐转为钝痛,沈听尝试着抬手,用手指去按颈侧还在流血的伤口,剧烈的疼痛顺着脊柱往下流,如同血液般流过全身,麻痹的感觉像海潮般逐渐消退,在某一个未知的节点,一种奇异而巨大的痛楚席卷了全部的感官。
五脏六腑、皮肉筋骨一同向试图迅速清醒过来的主人讨伐,浑身上下的血肉竟无一处不痛。
沈听忍不住痛吟了一声,手指不自觉地抠着地面,指甲在生了铁锈的铁皮车厢内抓出一道明显的刮痕。
强烈的眩晕和加剧了呕吐欲望的痛感让他浑身的肌肉都无意识地紧绷起来,他竭力想要抬一抬腿以确认自己可以移动,但大腿冷得如同搁在了冰块上,连骨血都凝固起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沈听觉得自己如同被某种力量拆解了,肉是肉,骨头是骨头地堆在一起,脑子里如同被安了个生锈的齿轮,思考时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直跳,发出一阵不灵敏的“咯哒咯哒”声。
得想办法动一动。
沈听屈起胳膊,拖着僵冷的身体撑着货车内部潮湿阴冷的地面往前爬。
他如同一块汪在死海的浮木,颠簸在疼痛的海浪中。
厢式货车的空间其实并不大,换做平时,这尺寸之地成年人两三步就能走个来回。可这个时候,再短的距离也显得遥远而漫长。沈听挪动了两三分钟,突然被一个横放在车厢的“物件”挡去了去路。
他头昏眼花艰难地伸手去摩挲,在触到衣服的那一刹,乱成一锅粥的脑袋做出了判断:这是个人,很有可能是之前就已经被他控制住的刘胜。
就在他思考要如何越过障碍时,货车开始往后倒车。开车的人显然对货车的驾驶不是很熟悉,挂倒挡后的一脚油门,把不知是死是活的刘胜和竭力往前移动的沈听一起甩在了货车的铁门上。
肩膀在焊得很牢固的铁门上撞了记狠的,额角也被蹭破了皮。贴着门的沈听来不及调整姿势,就听见门外有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随着开门的动作,靠着门的他和刘胜,一起重心不稳地向外栽倒。毫无意识的刘胜,瞬间便磕得头破血流,沈听用手撑了下地面就地一滚,可麻而软的下半身不听使唤,重重地摔在地上,皮外伤的火辣痛感让冷得像冰的两条腿重新有了点热度。
林霍见沈听正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显然很惊讶他竟然醒得如此之快。
但药力作用下的疼痛与躯体不协调,让他颤颤巍巍地试了好几次,也仍然体力不支地重新摔了回去。
林霍面无表情地将躺在地上的刘胜重新搬回了车厢。而后蹲下来,伸手捏着沈听的下巴,与他对视:“醒透了吗?”
沈听一甩头,将下巴从他的手指中挣脱出来:“你说呢?”
废弃的市场像座无人的鬼城,炙热的风中偶尔传来两声被城市发展遗弃的凄厉鸟鸣,尖利得如同剜心割肺的刀。
“配方呢?”林霍问。
“在我哥那儿,你可以自己下去问他要。”
鸭舌帽的帽檐在林霍的脸上投下了一块罕见的阴影,他的神色也阴鸷起来:“我再问一次,配方呢?”
“我不知道。”
林霍没有再问,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支针剂,透明的药液汪在棕褐色的玻璃瓶中,他熟练地抽取了一整个单位,推动针筒将针管中极其少量空气排了出来。
林霍的脸上蒙着一层令沈听感到十分陌生的癫狂:“宋辞,不要逼我,我只想要配方。”
沈听猜测,那管药剂大概不再是麻药那么简单。
那会是什么呢?
以前倒也听说过有毒贩为了对付叛徒,会给某些不慎暴露的特情注射纯度很高的毒品。他也亲耳听过许多前辈因为卧底任务而陷入毒品的旋涡中,最后仅凭一张因公染毒的证明,来维持最后的尊严。
针尖的靠近,让瞳孔猛地一震,林霍冷着脸又问:“配方呢?”
如果想要拖延时间,当面对你并不想回答的某个问题时,做出另一个弱相关的提问是打破僵局的最好方式。
沈听显然是话术领域的翘楚,他紧盯着对方的眼睛问:“林霍,在谈配方之前,我想问你一句,为什么连你也会背叛我哥?”
“背叛?”林霍微微地挑了挑眉:“我没有背叛他。”
“那你为什么想要抢走他的配方?”见林霍不答,沈听顿了顿试探性地又问:“还有,我哥他是你杀的吧。”
刘胜在之前的对话中只提到了由他制造的那起车祸,而在发觉刘胜有问题后,沈听曾让陈聪去调查过在宋诗去世当天病房外必经通道上的监控记录,他们发现在事发前的一个小时内,唯一进出过宋诗病房的只有林霍一个人。
林霍嗤笑着点了点头:“配方是那位先生的,我也是那位先生指派到宋诗身边来的,跟在宋诗身边十几年,为的是防止一旦配方有所进展,他会对那位先生起二心。我本来就不是他的人,谈何背叛呢?”
他说话仍是文绉绉的,可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冷漠:“其实一开始,你是可以取代你哥哥的位置的。毕竟没有人会担心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可是你太不听话,总是不按规矩做事。”
“所以你就想杀了我,取而代之?”
林霍摇头:“我只想要配方。”他对他口中的“那位先生”有着一种超越寻常的敬畏感,像天子之于诸侯,咬文嚼字地说话时,沈听怀疑他随时都会像古装剧里的臣子提及皇帝时那样,北面而立,做拱手向天状。
这种对肮脏的毒贩首脑可笑的尊敬,让他忍不住笑了一声:“配方不在我这儿,我把它给楚淮南了。”
他突然想起某次两人一起出任务,楚淮南曾提起过以后要做他的靠山。他当时还打趣说,以后面犯罪嫌疑人的追问时,就说是楚淮南要他来的。
眼下的境况,也差不离了。配方他是肯定拿不出来的,而楚淮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替他背黑锅。
他想他那么大度,大概是不会介意的。
但他的回答却让林霍很不满意,于是,沈听尝到了今天之内,第二个不遗余力甩过来的耳光。
药力导致的迟钝让他不像应付刘胜时运气那么好,苍白的嘴角被磕破了,干涸的口腔登时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腥甜气。
这一下,愤怒的林霍用了十成力,几乎能甩断一个普通女孩儿的脖子。
“去把它拿回来!”
勾着痞笑的青年人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可以啊,那你先把我送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忙到哭哭~又更晚啦~明天见~但是只要没有提前说,仍然会保持着日更到完结~明天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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