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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沉,黑云压境,属于今天的最后一道日光,气势磅礴地给世间的诸多泥泞镀了层淡金。
路星河依旧坐在沙发上看书,脸上一片宁静,可心情却随着低沉下去的日头一道往下坠,坠入深不见底的心渊之中。
情绪病通常都有昼轻夜重的特质,临近晚上,路星河越发意识到自己病得不轻,要不然又怎么会在这样一个相安无事的傍晚突然涌出想要流泪的冲动。
林有匪仍然靠坐在窗边,窗户被推开了一丝缝,带着凉爽气息的晚风拂面而来。太阳的光影把他正对着窗户的那一面照得很亮,明暗交错间,尤衬得他的下颌弧度优越,一丝赘肉都无。
深色的虹膜被微微垂着的眼皮盖了一半,浓密的睫毛垂出一个妥当完美的侧影,他的脸浸在白昼最后的残照中,白得生出一圈朦胧而伤感的光晕。
路星河从书本透着墨香的纸页里抬头,望见他俊美温和的侧脸,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只想哭。
他很喜欢这样的傍晚,很喜欢在这样的傍晚里和看起来通透简单的林有匪无声地对坐。可正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一旦想到这些都不能长久,就恨不得世界能在此刻毁灭,用死亡的永恒维持住这静谧的假象。
书上说,人的另一个名称叫做欲望。路星河对此深以为然,面对林有匪他口是心非,得陇望蜀。想要被爱,又想要自由,想要长久,想要永恒,想贪婪地握住一切的不可能。
在此之前,他曾做过无数次极端的假设。
如果林有匪是个罪无可恕的坏人,你还会爱他吗?
如果林有匪不再爱你了,你能够坦然接受这份不被爱着的自由吗?
这是所谓最坏的打算,如果他能够承担,那一切都有了出口。
可路星河绝望地发觉,哪怕林有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也一定会包庇他,哪怕有一天林有匪不再爱他,他也根本离不开他。
当意识到这些时,他如坠冰窟。
常以为,是懦夫衬托了英雄,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事实也的确如此,一切的不幸都源于比较。
一只流浪猫在垃圾堆里捡食,它真的可怜吗?不,一点也不,可有一种办法能让她立刻变得悲惨,给它一罐罐头,摸摸它的头,然后再转身走开……
如果不曾被温柔地爱过,就无法体会到独自熬过慢慢长夜究竟是种怎样的孤独。
他讨厌自己总毫无安全感地疑神疑鬼,讨厌无法完全信任林有匪,需要时刻保持警惕的紧绷,更讨厌明知道林有匪并不坦诚,却还是无法停止爱他的自己。
这种对待亲密关系时长久的紧绷和自我厌恶,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在半年前他开始明显发觉自己有失眠和幻听的症状,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加重。
医生给他开了氟西汀、艾司唑仑之类的药片,他吃了半年症状却并没有好转,索性自暴自弃不再吃了。
林有匪当然不肯,每天都亲自盯着他吃药,哄他的样子让路星河的鸡皮疙瘩爬了一身。多好的爱人啊,可惜不是真的。
他花了两年自以为比谁都了解林有匪,却不想最终是通过一台电脑才稍微认识了枕边人,真是蠢。
晚餐是西式的,南瓜奶油浓汤和一道传统鹅肝都提现出此处厨师不俗的水准。
可惜美人遇上了瞎子。一点荤腥都不想吃的路星河对着那盘肥腻的鹅肝干呕了好几次,这一回保镖没有退出去而是站在餐桌边看着他们吃,见他作呕,身材更高的那个笑了笑:“不知道到还以为你有了。”轻蔑的神色隔着墨镜都藏不住。
路星河额上和鼻翼都布着细汗,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在他开口前,那名多嘴的保镖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路星河抬眼望过去,发现他的手背上叉着一把锃亮的钢叉,血汩汩地涌出来,流得地板上到处都是。
林有匪捏着仅剩的一把切鹅肝的西餐刀,眼神晦暗:“管好你的嘴。”
他出手又很又准,大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场这么多人竟没人能看得清他的动作。
保镖咬着牙把叉子拔下来,满眼都是怒火烧出的红,却碍着梁硕反复交代的“一定要客气一点”而不敢跟林有匪发难,按着伤口咬牙切齿地说:“谢谢林先生赐教。”
林有匪放下刀,淡淡地说:“赐教谈不上,如果再管不住你的嘴,以后的教训只能让人烧给你了。”
保镖敢怒而不敢言,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林先生说的是。”
林有匪优雅地切下一块鹅肝放进嘴里:“是油腻了点,让厨房备碗粥,再要几个爽口的小菜。”
他早看出来,这两名保镖是朽木充栋梁,做主的人不在是绝不敢为难他们的。对方是谁尚未可知,但有一点却很清楚,他们费劲周折地“请”他来这里做客,为的绝不是要他的命。
那个所谓的主人应该是想从他这里知道或得到些什么,只要能确定这一点,那现在究竟是谁占了下风,亦未可知。
粥很快就端了上来,林有匪尝了一口才推到路星河面前:“吃一点。”目光触到他的脸,坚冰般的表情立刻有了松动,他露齿笑,促狭地开起了玩笑:“别饿坏了我儿子。”
路星河为他的恶趣味而抬起头,沉默了一会儿,拿起勺子开始喝粥:“难道你还重男轻女?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女儿?”
“酸儿辣女。”林有匪笃定:“你又不吃辣的。”
路星河短暂地笑了笑:“神经病。”
林有匪放下餐具,伸手过来捏他的脸:“会开玩笑还会骂人,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不那么恨我啦?”
路星河的脸登时一僵。
林有匪理解地笑笑,松开手,转而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颊:“恨我也没关系的,是我骗了你,是我不好。”
“那你会改吗?”路星河问:你以后能不能都跟我说实话?”
这个问题似曾相识。
林有匪看着他,黑色的眼睛里有着明暗交错的震动,最终他说:“抱歉。”
路星河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没关系,至少我能确定这一次你没有骗我。”他埋下头食不知味地喝了几口粥,而后放下碗说:“我去洗澡。”
林有匪站起来率先进了洗手间,地方不大,但五脏俱全。在这种私密的空间,墙角的摄像机便尤其显得碍眼。
林有匪挽起袖子说:“你等等。”
路星河听话地站在外面等,可过了半个小时也不见林有匪出来,他耐心用尽开门进去。墙角的摄像头被林有匪拆了下来,线和零件散落了一地,林有匪没有工具,正在徒手和一颗拧得很紧的螺丝做斗争。
“你在干什么?”
林有匪没空抬头,对他说:“你快进来帮把手。”
路星河走到他面前蹲下来问:“这是什么?”
“电路板。”
“你还会做电工?”
“嗯,会一点。”
“那我要做点什么?”
“帮我把那根红色的线递过来。”
路星河把线递给他,林有匪没接线,反倒抓住了他的手,路星河没动,他便就着路星河的手接起了线。
“再给我那根蓝色的。”
“嗯。”
“你在想什么?”林有匪百忙之中抽空问。
“我在想,那两个保镖是死了吗?为什么就随便我们这么破坏他们的摄像头?”
林有匪又笑起来,笑容里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得意:“我动了点手脚,他们现在收到的是固定画面,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路星河朝他无奈地瞪了一眼:“哪有人自己这么问的。”
“你就不能夸夸我?”林有匪手上没停,嘴上也不闲着:“鄙人想要讨个好脸色也不容易,在路老板身边混口饭吃可真难。”
“那你还不好好表现?”
林有匪伸出手,意味深长地用指腹摩挲他淡色的嘴唇:“你想我怎么个表现法?”
路星河用舌尖沿着被他摸过的地方舔了舔:“你是蜡烛吗?点了才会亮?”
林有匪当然不是不点不亮的蜡烛,也不是拨了才会动的算盘珠子。他举一反三地凑过去吻那两片尚带着米香气的嘴唇。路星河环上他的脖子,反客为主地把舌头伸进了他的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的一更,进展没来得及~明天见~明天重大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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