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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弹出膛。

那是来自死角的攻击,几乎不可能被躲过。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红发青年在放生澪失声呼唤之下,忽而双手撑着轿车猛然侧身,使得头颅偏离了子.弹的轨迹。

仿佛是预见到一般,避开了对准脑袋而来的一击,只听砰地一声,那发暗枪射了个空。

许久,子·弹不知奔向何方,枪声落定,死一般的寂静过后,时间才在这声音下开始慢慢转动,人群仿佛电线上的麻雀一般四散而去,喧哗声,鸣笛声,尖叫声四下响起。

枪·声彻底打破了这片街道的宁静。

偷袭者一击不中,转身便如老鼠一般、迅疾地向黑暗的巷洞中钻去。

自他掏·枪之时,就已在周际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织田作之助的黑手党朋友见状,一愣之下,即刻翻过护栏,骂骂咧咧地拿·枪追赶而去,仿佛对伙伴死里逃生一点也不惊讶。

红发青年亦按着大衣内的武器,打算追上去的,脚步迈开到一半,在翻栏杆之前,又忽然顿住了。

他放弃追赶,迟疑了一下,转回身,目光穿过纷乱逃命的人群,看向了对面的女孩。

白发少女仍只是站在原地怔怔看着他,在慌乱着往远处逃开的行人中间,无意识地流下来眼泪。

夕阳的余晖中,沐浴在朦胧的霞光中,她仍穿着横滨高中的校服,纯白的衬衫、与镶着学校校徽图案的西装,深蓝色的百褶裙在脚边漾开来,明显是刚下学不久。

因奔来得匆忙,长发被风吹拂得有些缭乱地落在颊边、胸前。

那眼泪掉得凶且急,衬得少女容颜苍白、仿佛沾露的梨花。

织田作之助已见过无数面她落泪的模样,哭得无声,哭得楚楚动人,每一次的触动与心疼却又是崭新的,无以复加的。

只是这一次,除这之外,更有些受宠若惊、与愧疚。

在此之前,她一直是为别人流泪,一直都是淡淡的。

小大人一样,没有半分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也对作为监护人的他,从未表现出分毫的依赖——虽然她始终温驯温柔,总不叫人操心,在生活上,还渐渐反过来照顾作之助。

但即使是对话时,也总是织田作抛出一个问题,她再回答一个问题。

这还是作之助……第一次见到澪,如此失态的模样。

刚才那时,少女所流露出的脆弱神情,仿佛是只有被箭矢洞穿射落的鸟儿才会有的,失去太多、而不想再度失去的绝望与惊惶。

这样的姿态,令织田作之助人生中头一次感受到了巨大的感动,在他平平无奇、前半段是杀手,中间段是打手的人生中。

“澪,已经没事了。”

他自人群中逆流过来,上前拥抱住了对方,接触,是最能让智慧生物感觉到慰藉的方式。

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耳畔,就连黑白的世界也再次出现一缕光的,少女僵硬着的、纤细的身体,在被他拥抱住过后,终于一点点反应过来、瘫软下来,她默默回抱住作之助。

即使抱不住,也拼命想要拥抱更多的那种。

直至贴近到,让她能够清楚感受到青年胸膛下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还存在、还活着,就再也压抑不住地在他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作之助笨拙地安慰着她,又向她解释自己的异能,名为「□□无缝」的预知异能,是不会令他那么轻易的死去的。

他总被朋友么早称作无聊的、不太会说话的类型,安慰人的语言也只有这么一两句。

但也许是真的吓到了,不管怎样安慰都没有用,放生澪只是抓着他的衣角,埋在他的胸口。近乎是以一种呼吸不过来的方式在哭着。

织田作之助抱着她,慢慢坐到路边,风衣垂落在尘埃中也浑然不觉,他抚摸她柔软的发,帮她顺气。

在澪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手时,也将手递了过去,任由她抓紧。耐心地等待她缓过劲来。

「果然还只是个孩子啊。」

这样想着,那颗向来平静到没有什么知觉的心、倏尔破了个窟窿似的,在一阵剧痛中……泛起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温暖。

握着白发少女细嫩的手,他情不自禁靠到唇边,充满怜爱地亲了亲她的手背。

从所未有地,庆幸自己是作为异能者,生活在这个世界。

·

枪·击事件过后,街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天色渐晚,在警·察赶过来之前,作之助的伙伴骂骂咧咧地折了回来。

“追上去过后,他就开·枪自杀了,什么讯息也没留下,真是太恶心人了。”

对于挑衅港黑的组织,都将受到最残酷的报复。

然而不怕死的人,仇恨这张覆盖横滨黑夜的网的人,总是层出不穷的有,他们就像鬣狗一般,时不时窜出来骚扰一番。

作为港黑成员,或多或少都会遇见一点,都感到烦不胜烦,但也无可奈何。

跟作之助朋友分别,两人回到家。

“……是因为我的缘故。”

临到家门口,放生澪忽而轻声道。

织田作之助帮她提着书包,正打算开门。

白发少女慢慢自袖中抬起手,那只手上还无意识地捏着那个星星布偶,只是刚才太过用力,都使得星星有些变形。

“今天的事情,是因为我的缘故。”

她的眼尾依旧残留哭过的红晕,神情却已经平静下来,甚至有一些死寂。

“鲁普莱希特,来找我了,刚才那个人,一定、是他派过来的。”

她仰起头,想说:「作之助,果然……我们还是一起离开这里吧。」

提前辞掉港黑的工作,带她一起离开横滨,无论去哪里也没有关系,世界这么大,总有鲁普莱希特插手不到的地方。

然而在朦胧之中,捏着这只星星地,放生澪忽而意识到:这句话,她曾经不久前,好像也对另一人说过同样的………

只是结局却并不好。

那之后,作之助安慰了她。

他说没有关系,会保护好她,跟她之前的养父对抗到底的。

他说,自己最担心的只是她而已,只是希望,她能够走出过去的阴影。

也让澪不要将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好好上学,好好念书,好好长大就足够了。

鲁普莱希特的事情,他会处理的。

青年的口吻,带着令人信服的意味。

然而头一次,对于他的决定并没有立即表示赞同,仰面望着他,白发少女只是微微抿了抿唇,并没有说话。

——

被称作樱花季的一个月的春假到来,春天也如期而至,横滨海岸线上的樱花渐次盛放开来。

枪·击事件过后,她便格外黏着作之助,仿佛是害怕对方不见似的,几乎是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红发青年请假在家、安慰她好些日子,才得以脱身去处理沉积的工作。

他体谅澪的不安,下班过后就早早回家,不知内情的同事们越发觉得两个人黏黏腻腻的,虽然年纪相差了一些,但也没有相差那么大,所以……果然是养成女友的吧。

这样的话,他们平常在织田面前说说也就罢了,有一次来到家里做客时,居然当着白发少女的面,又用这种话打趣。

本来因为最近的事,忙得晕头转向的织田作之助简直跟三伏天被一桶冰水淋了个透心凉似的,赶紧去看澪的表情,害怕惹她生气。

要知道,对方的养父就对白发少女抱有不·伦的恋情,他不希望因为朋友的这些言论,导致澪与他之间产生嫌隙。

放生澪正抱着一本杂志坐在一边,她仿佛没有听见,也或许是听见了,但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魂不守舍地托着下颌地望着窗外。

面容柔和而纯美,自睫羽下倾泻而下的眸光、是空洞朦胧的一缕,沉浮在三月的暖阳中。

那样的姿态令织田作之助感到一种无形的催逼,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攥紧了他的心脏,以至于呼吸出现了折磨性质般的疼痛。

神父大人的做法无疑是高明的。

只用一颗星星,他就又重新勾起了白发少女心中深处最黑暗的阴影,使得这么多天来,他所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那个雨夜,他将澪带回家时。

无论她身处何处,对方所造成的阴霾总是如无垠无际的夜空一般笼罩在少女头顶,如影随形,叫人无法走出、无法逃脱,最终沦为笼中鸟一般的绝望。

在那时,鲁普莱希特并没有带走澪,反而是任由织田作之助将她带回横滨,也正是因为神父大人深知这一点。

他是个懂得蛰伏与等待的人,手段果决狠辣,心机之深沉、今人皱眉。

那血色的一天过后,扫除了高濑会附近的零散组织过后。得知到「羊」组织中发生了内乱;得知到那位拥有操控重力的异能的「羊」之王,被手下背叛、离开了租界过后。

鲁普莱希特也雷厉风行地下达了扫除令——

如狼一般,扫除已经失去首领的「羊」的命令。

即使当时为了对付他、以及过去式的羊之王,「羊」的成员、选择了与「gss」合作,获得了大量武器,实力不容小觑。

但将枪当做防身用品与值得炫耀东西的小孩子,终究敌不过将枪当做杀人用具的成年人,面对由神父大人指导的武装力量的长驱直入,那些未成年孩子真正如被狼群蚕食的羔羊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他并没有丝毫的仁慈,孩子们的血染红了巷道,乌鸦盘旋几天不止,即使是有敌人丢下武器,都已经投降求饶了,依旧被他一枪洞穿了脑袋。

当所谓的盟友、「gss」的支援磨磨蹭蹭出发,准备坐收渔翁之利。

等到的,却是曾经作为镭钵街三大组织之一的「羊」的工厂基地,已化作人间地狱的消息。

他们的人抵达时,那里已不见一个活人,四处都是横斜的尸体。

支援,变成了收尸,经此一事后,「gss」也被震慑得够呛,龟缩去了角落,眼睁睁看着高濑会吞并「羊」的地盘,都不敢有分毫异议。

那以后,虽然横滨租界表面上还剩下两大组织,然而实际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的,是鲁普莱希特统领的武装组织一家独大,一手遮天。

凭借当初港口黑手党给予的一点火力支持,到达如今这个高度,鲁普莱希特其人的手段,可见一斑。

·

这些事情,是驻守在那里的港黑成员所亲眼目睹着的,他对鲁普莱希特的忌惮,自交谈时起,便流露在言行举止之上,谈话中,甚至能体会到,在那忌惮之下浮动着的、若有若无的敬佩。

他对前来打听此事的作之助道:“你看吧,「gss」迟早也会被他吞并,他的野心不仅仅于此。”

“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当上租界的首领我一点也不奇怪,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越可怕的首领,对于部下来说,反倒是越能够信奉的存在。

就连驻守在那里的港黑成员都这样心悦诚服,更不提鲁普莱希特的直系部下,那些在高濑会时、便奉他为真神的组织成员了。

据说,组织内风气宛如邪·教,对于神父大人的命令,组织成员就仿佛被驯服的狗一般争先恐后地遵守与执行着,不敢有丝毫怠慢。

在从同事这里了解到的事情,回去之后,织田作之助都未曾跟放生澪提起过。

他思索,该如何解开这个局面,该怎样对付这样一个角色,甚至想过,要不要把澪送回东京的放生家,也就是她真正的家。

如果是东京那边的势力,说不准能够保护她长大。

只是……当初放生真琴离开得那样果决,现在的放生家会不会承认放生澪的存在都是个问题,而且最重要的,一旦这样做了。

澪,就算是暴露在了她真正的生父面前。

届时,面临的就不再单单只是鲁普莱希特一个人了。

在弄清了神父大人如今的实力过后,织田作便陷入了一种思虑中,工作与生活还要继续,有时压力实在太大了,还会去街角酒吧里喝两杯。

好在那次未得逞的枪·击案过后,便再也没了什么动静,由此而紧绷起来的神经也得以有了片刻的缓解。

然而……无论怎样,回去到之前那种状态好像已经不大可能了,在预想的道路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无形张开来的混沌的漩涡。

原本美好的春假,就在压抑的氛围中渡过。

——

从海岸线渐次开放的樱花装饰到了横滨的街道。

新的学期,也代表着新的学习与活动。

课后社团是务必参加的,在第三学期就报名新体操部的放生澪、也正式作为新体操部部员入社了。

她在芭蕾上有基础,艺术体操的训练做起来便事半功倍,很快就取得了不错的成效,被老师推荐去参加校演出,又在横滨论坛上出了一股不小的风头,得了些莫名其妙的赞美。

这些事情,放生澪一概不知,也没有兴趣知晓就是了。托养父的福,最初的新奇与幸福过后,因为她很快厌倦了上学——

学校并不需要,朋友也并不重要,因为只要是呆在横滨这座城市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还没有忘记要去东京的梦想,然而等学业结束、再考去东京,这之间的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叫人难以忍耐。

每日下学过后,学校中庭的储物柜成了很可怕的存在,放生澪害怕在其中再发现第二颗星星,打开时的心情都很沉重。

这种忐忑的情绪影响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连带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给她投递到这边的情书,也牵连性地受到了她的厌恶,不会再被珍重地收好,而是被放生澪全都扔进了垃圾堆。

「净是些无聊的东西。」

这种变化被学校的同学看在眼中,望着转学生无知无觉的面容。

那张脸依旧美得令人屏息,美得仿佛就是每个人心里的初恋化身走出到现实,然而,从她身上,从她眼角眉梢自然而然流露而出的温良无害,却逐渐在消退,变成了一种……自己都未觉察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社团活动结束的一天傍晚,放生澪终于在柜子里发现了第二个小布偶,不过不再是星星,而是月亮形状。

拿着它,过去的一切如聚拢之沙,脑中再度浮现,往事历历在目。

黑发蓝眼的神父大人坐在床头、为年幼的她诵读《圣约》,代替母亲哄她入睡。

那低沉的声音,如今又在耳畔响起。

以一种奇特的韵律,他念,声音虔诚而缓慢,背后也仿佛蒙着神圣的光晕,钴蓝的眼眸沉默如夜晚的海:

「耀日、皓月,你们要赞美祂;放光的星宿,你们要歌颂祂。

落地之雨与无根之水,你们要咏唱祂。

愿这些都称赞圣子的名,因祂一吩咐便都造成。

祂将这些立定,直到永永远远。

祂制定了命,一切便不能废去、不能逾越。」

头顶上悬挂着的大大小小的星星月亮,静静隐没在昏暗的光线里,好像都在以一种无声的隐秘的视线,纷纷注目着她。

告知着她:

他制定了命,一切便都已注定,无法逾越。

无论走到哪里,那种视线如影随形,都在窥伺着她,一如往日,从未有过分毫改变。

·

在将那只布偶丢进到垃圾箱,她走在回家路上,直到在一处幽暗的巷子前被人拦了下来。

几个不认识的、仍穿着横滨高中制服的男学生,带着几个没穿制服,看上去像是不良团体的人,挡在了放生澪的面前。

“喂喂,不就是长得好看一点,人气高一点,不至于这么高傲吧。”

“为什么要丢掉我的情书啊?明明是很认真地写的。”

“说什么没有line账号,没有手机,根本只是不想给我们而随便编出来的理由吧!”

因爱而生恨,因为得不到而产生执念。

她站在巷中,听着他们的指责,心中还并没有产生危机感。

“……爱,是什么?”

吵闹间,白发少女低垂螓首,忽而悄然问道。

那声音幽幽仿如鹂鸟,沁人心脾。

几个气焰嚣张的少年人都为这不按套路出牌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却见她睫羽霜白,浓密卷翘,仿佛振翅欲飞的蝶。

一时间,又为她此刻所展露出的纯情所摄,怔怔不得语。

“只是因为…喜欢一个人的外表,就可以敷衍地将爱意吐露出来,连承担这份感情的责任感都没有。”

“花言巧语者毫无负担地说着爱的行为,在我看来,就仿佛亮起毒牙的、朝我嘶鸣的蛇。

这样的爱,根本一文不值。”

“你们……连为我而死、装进匪里,沉去胎内洞窟的资格也没有。”

放生澪抬起眼眸,在袖中捏拳道,在夕阳下,但见她散开的白发下,玉颜含霜,原本淡色的眼瞳都泛起一抹猩红。

几人先是被她的架势吓到,反应过来便有些为她这些比喻与恐吓,感到恼羞成怒。

“居然……居然敢这样说,耍什么大小姐威风,给她点颜色看看,看她还敢不敢说我们是毒蛇!”

说着,后面有人拿出银晃晃的刀来,一个身形高大的少年被推上前过来,伸手,就要抓住她的手腕。

放生澪强忍气愤与他们讲话,但在被拉住手腕的一瞬,脑中忽而一片空白,那个雨夜,鲁普莱希特对她所做的一切,一切的回忆涌上心头。

硬撑着不被恐惧所压倒地,她颤抖出声:

“别碰我。”

拉她的男生并非不良少年,而是穿着学兰服的横滨高中的孩子,闻言,居然真的下意识松开了手,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嗫嚅道:

“……你,那你以后说话,不要像刚才那样了,怪伤人的。”

“诶?喂喂……搞什么啊,请我们来是为了看你们恋爱的嘛?!”

他这叛徒的举措立即引起来围在旁边人的哗然。

“不要被这女人的样子给迷惑了!”

拿着刀的几人将他推搡着往前,又走上来围住可以离开的空隙。

“想想她在学校对你的态度,放走了以后,你觉得她还会正眼瞧你么?而且都到了这一步,中途放弃什么都不太好吧。”

“这种女人,不让她长点记性,她是不会改变的。”

“警告你哦,不要想着反抗,要是不小心在你漂亮的脸上留下伤疤就不好了。”

说着不堪入耳的话语,在放生澪抵触的注目中,就这样拿着刀一步一步迫近过来。

说话间,忽然听见了巷外传来机车引擎的咆哮声,轰隆隆将地面上的小石子震得弹起来。

凝望脚下的动静,一时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

「诶,这真是机车?不是压路机或者拖拉机什么的?」

这样想着,一辆红漆的杜卡迪1199仿佛红色闪电、风驰电掣一般拐入巷道尽头,完成了漂移进场,急促闪烁着的灯光犹如黑夜中野兽的瞳眸。

伴随着的,还有人由远及近的呼喊声。

“中也——中也——慢一点,我要晕车了,我要吐了……”

“那来那么多废话!给我闭嘴太宰!”

咆哮声轰然而止,机体在身后掀起尘浪,轮胎与原地留下凌乱的辙痕。

——机车急停在了道路尽头,随之,一个身影倏尔自其上拔高而起。

于是,不良少年们终于明白,引发这样大动静的、不是压路机,也不是拖拉机,而是头顶这位港黑新任重力使。

橘发少年只在空中暂停一息,他在看清巷中局面后,便露出了「找到你们了」一般、戏谑又轻蔑的神情,漆色风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急坠而下仿佛迅疾的黑鸟。

按着帽檐,从天而降,下落至白发少女身前——

他一脚踢在带头人的脸上,帽沿下漏出的橘红色卷发在空中狂乱地飞舞着,下一刻,领头人的身体便砰地倒飞出去,撞到一旁的垃圾车才堪堪停下。

在四处寂然的注目下,中原中也缓慢起身,无形中将人护在了自己身后,望着前面还围着的人,挑眉冰冷讥讽道:

“啊啊,刚才欺负人的时候不是很威风的么?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渣滓。”

接触到那双傲慢的蓝色眼瞳,与他对视的半大孩子们纷纷战战兢兢低下了头颅。

从攻击、到结束,不过短短几息间,一时间,空气寂静得只剩被踢开在地上那人断续的呻·吟声。

放生澪望着他的背影,抬手迟疑出声道:“中也……?”

少年身形一僵,插在胸前的双手都在这声呼唤中都慌张地分了开来。

“事、事先声明哦,我可不是因为看到你有危险,专门来救你的,嗯!”

港黑重力使重新抱臂,假装镇定道,“纯粹只是因为看他们不顺眼而已。”

他一紧张就想要找其他事情发泄,此刻,便转而一脸不爽地、看向那些还拿着刀的家伙,张扬俊美的脸上带出一丝不屑。

“喂,你们、也都一起上吧。

我也知道,不给你们这种人渣一点教训看看,你们是绝对不会改过自新的。”

·

也不知道是年轻气盛、受不得委屈,还是在暗恋的人面前出丑很丢脸,闻言,他们居然真的一拥而上……想要给伙伴报仇。

如果只是将这群孩子杀死的话,倒是非常简单、费不了多少功夫。

但中也没打算杀人,只想给他们点教训,使这些不良少年懂得不要再去招惹放生澪。

因此而花费了不少时间。

趁着他跟这些不良少年纠缠间,停在巷外的机车突兀地重新被启动了,漆红的杜卡迪1199缓慢驶至到他们身边。

放生澪只觉肩膀被人轻轻戳了一下,她回头去看,坐在机车上的黑发少年,正在试戴头盔,在卡好扣子的一刹那,便对她狡黠地眨了下眼睛,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

正凝神间,忽而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放生澪宛如受惊的白兔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惊讶表情,很显然愉悦到了他。

“坐好啦。”

紧接着,白发少女便觉身体一轻,被他轻轻捞起到机车后座。

“我们先溜,让帽子君一个人在这断后。”

他不乏恶作剧气息的声线,刻意压低了地响起在放生澪耳边。

声音仿佛勾子,带起一阵战栗。

心情大好地将她放下过后,太宰治便飞速发动了引擎,带着后座的女孩,自另外一条路疾驰而出,真将橘发少年独自一人甩在身后了。

完全来不及去提醒中原小先生。

她是侧坐在车后座的,没有可以抓住的地方,在车子发动的一刹那,放生澪便在这风里、下意识地搂住了前面人的腰。

机车呼啸着冲出巷道,迎面刮来的风猛烈而强劲,将长发吹拂向后。

等再度反应过来地、想要直起身都已经做不到了,一动都不能动,害怕一松手就掉出去了。

重型机车150kmh往上的速度,即使是为了照顾她,而刻意放低了好多,风压也不是开玩笑的,只有靠紧在对方身后,才能够得到些微不被吹落的安全感。

而这,显然便是对方的目的所在。

在路人或惊讶或艳羡的目光下,黑发少年快活地大笑出声,他们很快驶离了街道,避免被交警拦住地飞驰在横滨靠近海岸线的高速公路上,周围一切景色都在飞驰中变成了残影。

飙车所带来的刺激感,在引擎的轰鸣声中发挥到了极致,耳边的风声拉扯着神经,上车好久,放生澪都没敢睁开眼。

她心跳如鼓地攥紧太宰治的西装大衣,僵硬着搂住对方纤瘦的腰身。

直到前方的黑发少年,调整油门放缓了速度地哄她,“猫小姐猫小姐,你看……”

那声音在头盔之下并不能听清,只是两人靠得实在太近了,近到澪甚至能够清楚感觉到身旁少年人身体因愉悦发笑,而产生的轻微震颤。

“唉,别那么害怕嘛,害怕的话,就什么也看不到了,那该有多遗憾啊。”

在他可以称得上难得的温柔鼓励下,迟疑了一会儿,放生澪便靠着他地、慢慢抬起了眼睫。

温柔的光,洒下在那双樱粉色眼瞳瞳底,留下一小团金色的光晕。

映入眼帘的,是从未留意过的风景。

一条平直而漫长、仿佛没有尽头的灰色公路飘带般、卧于繁华的城市之外,流淌在春意盎然的山脉间。

连绵的吉野樱沿路盛开,淡粉雪白的花蕊吹雪一般落在风里,他们就穿行在其中。

远处,东京湾碧波粼粼,西沉的大阳,比过往所见的任何一种都要巨大,几乎是近在眼前的,要将他们笼罩进去。

火红灿丽,与水中的倒影连接在一起,将海面也尽数染成艳丽的橘红,潋滟水光,美不胜收。

忘记了恐惧,在纷乱而下的樱花雨中,入迷地望向那片无垠之海。

黑发少年开车载着她、沿着海岸线方向飞驰。

“很美吧。”

他在此刻低低出声道,声音仿佛絮语,飘落在放生澪心间。

“路的尽头有什么,谁能知道呢……”

“但如果因为害怕,从一开始就不敢去面对的话。

只会一直都被蒙蔽在不敢睁眼的黑暗里,那样地活着……和憋屈的死掉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呢。”

“放生小姐,你说是不是?”

在他的话中,放生澪微微一怔,头一次抬眸、认真去打量他这个人。

太宰治却并未回头,他的面容一直掩藏在全盔下,只有刻意放大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心情。

“不过,如果是和我一起就不会了。就算是一直闭着眼睛也没关系,因为只要依靠我,像现在这样地紧紧抱住我……

只要这样,这个世界,就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哦——”

迎面而来的风中,在这句话里,放生澪心中某处倏尔一动。

“太——宰——!”

这时,在他的笑声中,后面忽而响起来了横滨重力使愤怒的吼声,他已然怒气冲冲地追了上来。

气愤中,又蕴藏无法隐瞒的焦虑。

“你这家伙会开车吗?!快给我停下啊!”

“……诶?”

头盔下,黑发少年神情一滞。

——

紧要关头,中原中也终于赶了上来,他一手搂住放生澪的腰,一手快速地横过太宰治的腋下,将他们自车上带离,避免了两人和车一起冲向悬崖的悲惨结局。

操控重力的异能、在接触到黑发少年的那一瞬就消失了,被重力带着下落,几人有惊无险地摔进了公路旁茂盛的草坪中。

等好不容易从中爬起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那辆红色爱车失控般一往无前、直挺挺冲向远方的悬崖了。

橘发少年牙齿咬得咯嘣作响,“太宰治——”

夕阳下的爆炸,格外格外绚丽。

……

“唉……”

闻声,吧嗒一声地、从头上摘下头盔透气,从草坪上翻身坐起的绷带黑手党抬起脸来,叹了口气。

那张清秀的脸上竟然一丝愧疚、后怕也无,甚至透露出了难以掩盖的浓浓失望。

他嘀咕道:

“中也真是的,肯定是嫉妒我能和美少女一起殉情,居然中途来打搅。”

“明明差一点,就可以达成愿望地快乐地死去了。”

正帮助澪站起,检查少女身上有没有哪里受伤,乍一听见他的抱怨,原本努力忍耐怒气的橘发少年,头上青筋乍现。

“我还不想去救呢!”

“只是……你不会开车就不要乱开,刚才有多危险知道吗?太宰,你要死就死一边去,不要连累其他人,才没有人愿意跟你这自杀狂殉情呢。”

“怎么这样,如果不是中也突然出声的话……我才不会想起来、我不会开车呢,那样也就不会有刚才那样的事了。”

虽然的确被吓得有些脚软,然而太宰治还是假装无事地抱着中也仅剩下的那只头盔地、站直了。

因为说不过,而带着不肯认错的、对同事感到无奈与纵容的姿态,生气地背过了身。

“哈啊……怪起我来了?”

中也无奈,“你才是无理取闹吧,而且我都说了不准叫我矮子!以后还会长的。”

“该死的太宰混蛋,偷我车跑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他撸起袖子,眼见就要揍对方一顿,感觉不对的黑发少年立刻闪去旁边,躲到了少女身后。

“在美少女面前被戳中疼处原来是这种反应么中也。”

“喂喂,黑手党是不可以对伙伴下手的哦!真打的话,我可要把这件事报告给首领了!”

“……那黑手党也是不可以损害伙伴的摩托车的,我也要首领把你的工资扣给我、作为我车的补偿!”

对于他的幼稚感到目瞪口呆的中也不甘示弱。

两人折腾得不可开交,直至感觉周围□□静的、纷纷觉察到不对地停手、闭嘴,朝场上另外一人看去——

放生澪在一旁悄然凝望着他们,披肩的白发如缎般落满瘦削的双肩,她仿佛百合一般皎洁娇妍的面容依旧是懵懂平静的,然而却很难形容那种表情,那是如死寂一般的静寂。

她的视线凝注在两人身上,犹如一抹柔软无害的虹光,然而正是这种无害的注视,让路边的空气有了一瞬的凝滞。

“……澪,刚才没有吓到你吧。”

中原中也尴尬地面向她,有些生涩地、迟疑地担忧道。

他为同伴的莽撞感到深深的愧疚,白发少女却并不在意地摇头,微微笑了起来。

她猫一般向上眯起的眼,与唇角淡淡的弧度,可爱到令人心跳加快。整齐的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又增添了几分少女独有的甜美感。

穿着学生制服、在夕阳下俏生生站着的她,比以往时候更令中也心动。

很快,在他松了口气过后,她便收敛了笑容,眼瞳中闪烁着忧郁的暗光,轻轻道:

“中也,和太宰先生认识么?”

被问到的橘发少年、下意识想要挪开与她对视的视线。

刚才在巷中大出风头,把那些不良少年揍得哇哇叫的大恶魔,在此刻却好像未经情·爱的纯情少男一般,明明她问的问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却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抬手按了按帽子地、试图缓解这种异常的心情。

“啊,可以这么说吧……只是一起做事而已,谈不上什么朋友……”

如果是平时这种时候,不嫌事大的某人早已跳出来嘲笑他了,然而此时,中原中也没有注意到的——

黑发鸢瞳的绷带少年只是一言不发地双手插兜站在一旁。

他远远凝望放生澪,面容已褪去轻浮,取而代之,是一层淡淡的阴郁感,卷发直垂而下,在那只鸢色的眼瞳中留下细碎的阴影。

薄唇、渐抿成一条并不明显的直线。

只因白发少女,很快就问了第二个问题,比起问题,更像是一种自语的叹息,在风中响起,带着不容易被觉察到的颤抖。

“中也……也加入了黑手党。”

就像芥川一样。

·

也许觉察到了一点不对劲。

但再次涉及到这个问题,对于她父亲的愤懑,忽而又在此刻无声占据了中原中也的胸膛,让他忽略了白发少女的情绪。

他这次没有刚才那样拘谨了,无所谓一般大方承认了,面容亦稍微冷淡起来。

“是。”

别扭、又小声地。

“托你父亲的福,「羊」的大家一个没剩地都死掉了。”

“虽然那些家伙背叛了我,但曾经好歹也算是收留过我一段时间……”

得知租界发生的事情时,他内心的惊怒与愤恨可想而知。

——要知道当初被白濑他们背叛、差点被杀掉,即使是那样,中原中也都没想过要报复他们,将「羊」的人赶尽杀绝。

甚至为此还警告过当时准备替他出手的太宰治。

中也……原本作为「羊」的成员,跟其他两大组织一样,是带着毁灭港黑的信念的。

现在之所以会加入港口黑手党,完全是因为太宰、以及那位森首领。

然而到底心里还是有几分被坑进来的不爽的。

鲁普莱希特后面吞并「羊」的行径,却像是一只推动的黑手,彻底了断他最后的犹豫。

提到这个,他就无法不恨屋及乌般,对鲁普莱希特的女儿、面前的少女有了责怪,虽然并不是她的错,这样的抵触情绪显然是错的,但是短时间内无法平息。

一时,心里与她相处所产生的奇异感也少了许多。

他恹恹闭眸道:“你还想问什么问题,都一并问了吧……在这里待太久,你父亲会担心的吧,等会儿,要我送你回横滨租界吗?”

他以为放生澪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鲁普莱希特送她过来这边念书。

下雨的那个夜晚,他正忙着处理荒霸吐的事,对于另外一边街区所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

“那中也还会跟我一起去东京么?”

放生澪也并未解释,在沉默良久过后,那双眼瞳中泛着稀零的光点。

·

她站在他面前,声音轻柔而空灵。

中原中也一愣。

就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在最后一个问题上,她又问了叫人感到莫名其妙的事情。

「……什么?怎么……突然这样问。」

他呆呆看着她,心想,「这和之前的问题,有什么干系呢?」

高速公路上往来的车并不多,头顶天空湛蓝如海,与远处被夕阳染成赤红的海面相映成趣。

站立着的人们的影子,在沉在海岸上的太阳照耀下,在足下拉长。

沉寂间,突如其来的海风,拂掠过他们的发梢,带起一阵凉意。

天色渐渐暗了,海岸线上的樱花被抛卷着悠悠飘飞而过,落到这里只剩下零星几片。

这种问题,在问出口的那一瞬,其实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放生澪手指相互挨着、放在身前,依旧如邻家少女一般微微笑着,眼中的光却仿佛冬夜的烛火,在轻微地飘忽一下后,便彻底黯淡下去。

她的唇动了动,声音带着涩然。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沉浸在一种诡异的平静里笑着笑着,维持着端庄的笑容,直到那张可爱的面容再也笑不下去地、

无论如何,也再不能再让嘴角勾起分毫的弧度来,在夕阳下,一点点露出了崩溃般、剧烈的悲拗。

就好像空白的面具碎裂开来,展露出的脆弱的内里。

放生澪低头捂住脸,在少年惊愕的注目下,再次重复了一遍。

她说「我已经知道了……」

就这样,背对过他们地、一个人离去了。

·

在红色的夕阳里,望着她的背影,连挽留与询问都无法说出口。

中原中也耳边嗡嗡作响,脑内依旧是那双悲伤又毫无光芒的樱色眼眸。

曾几何时,他见到过她与之截然相反的一双眼,点缀繁星,潋滟生辉,充满了希望与阳光——

那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瞳、其间流淌着月下多瑙河一般温柔脉脉的神光。

在那间昏暗却光亮的阁楼中,在那个干燥的秋日的午后,白发少女抱着书期盼地问道,渴望得到他的回答。

中原中也于是终于回想了起来,然而那时,怯生生向他问的、她说出口的分明是:

「要不要和我一起……」

他心中微悟,仿佛一道箭矢贯穿了某处,灵魂深处被挖去一块地微微一空,又或者,是被蛰到一般地一疼,不由皱着眉抬手,碰了碰胸口。

总之,是件他未曾体会到的、苦闷的痛苦的事情,一下子有些怅然若失地寂寂想到:

「啊啊……原来,在很早之前,她就问过了。」

只是他忘记了。

又或者,他并没有忘记。只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当真过、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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