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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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她重新回想了一遍方才听到的对话，从中整理出几条信息来：第一，燕鸣华与乌铭嗣之间确有私情，而且，看后者看前者的眼神，他们很有可能已经做过某些事情，也就是说，燕鸣华很可能不是完璧。第二，敬王府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并不认可，所以让燕鸣华来威胁乌铭嗣闭嘴。第三……等等！

九月猛然停步。

从她醒来到现在，还没有多少事情发生变化，也就是说，从前这个时候，敬王府也应该知道这两人的事情了。那乌铭嗣是怎么成为敬王幕僚，还住在府中的？是他答应闭嘴了吗？还是他们做了其他交易，比如……帮燕鸣华当上太子妃？

对了，现在回想起来，虞洛书出事那天的疑点还真不少。譬如，她事后曾经听闻，虞洛书之所以离席，正是受乌铭嗣邀请，去偏房里单独对弈的。再譬如，燕鸣华当日明明去街上买首饰了，怎么会出现在府里。还有，给她送信的丫鬟为何来得那么巧，还一个劲催她快去，以至于她匆匆赶去却撞见那样的画面。

一个巧合还能解释，所有事都如此巧合，除了人为还有什么解释？除了这是整个敬王府设给虞洛书的局还有什么解释？

九月忍不住冷笑出声。

好一个燕鸣华，自己失身于人，竟然耍手段赖到她皇兄头上，如此敢做不敢当，不过是个懦弱又虚伪的小人而已，怎配得到陈都第一才女之誉，南陈太子妃之位，甚至是后来的一国公主之尊？

可恨前世竟被她如愿以偿，但今生就绝没这样容易了。想当太子妃？那就比比看，到底是她把他们的私情捅出去得快，还是敬王府杀人杀得快吧！

……

九月回到卫绮龄和叶梦溪那边时，小厨房的人果然已经过来收走了食盒。用膳的房间里空了一大片，估计走的人不是回课室就是到馆内其他地方闲逛去了，好在，她的两位闺蜜还安稳地坐在原地说话，省了她到处找人的时间。

“池鱼姐姐，你回来啦！”叶梦溪是面向门口坐的，一眼就看到了回来的九月，当即站了起来，一边喊人一边走过去。

卫绮龄应声回头，对上九月的视线后，笑意盈盈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去课室吧，路上还能再说些有趣的事给梦溪听。”下午的课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始，她们有充足的时间慢慢逛回去。

“好！”叶梦溪一听就高兴起来，喜滋滋地答应了。

“嗯。”九月也点点头，与她们一起出了门，顺便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用眼角余光扫了扫房间的各个角落，没有发现燕鸣华的身影，应该也已离开了。

大约一炷香后，三人抵达学堂，各自回了座位上。九月有意找了找燕鸣华的身影，发现她正没事人一样地和虞安宁聊天，看起来十分正常，也没注意到身后有道凌厉的目光。

“池鱼姐姐，你在看什么？”叶梦溪发现九月一直盯着某个方向看，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句，不过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

九月立刻收回目光，“没看什么，”她笑了笑，“只是在想下午有什么课罢了。”

叶梦溪信以为真，“下午是教礼仪的先生来上课，”她托腮看着九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这位先生别的都挺好，就是说话太慢了，我每次都听得睡着。”说完，还颇为夸张地捂上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却亮晶晶的，满是笑意。

“看来我今日要陪你一起睡了。”九月跟着捂上嘴打了个哈欠，惹得叶梦溪笑成一团。

但九月说归说，先生上课的时候还是听得很认真的，不像旁边的叶梦溪，才听了一会儿就趴桌上睡觉去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算的时间，竟在下课时刚好醒来，顶着满脸睡痕问九月，“池鱼姐姐，先生布置了什么课业啊？”

小姑娘的眸子干净澄澈，没有一丝一毫杂质，笑盈盈看着人时，仿佛能让所有的污秽都无地自容。

这样的眼睛……九月无端一叹，又立刻收起自己的情绪，屈指敲了她左侧额头一记，把自己桌上的纸递过去，取笑道，“看你没睡醒，特地多抄了一份，收好。”

这小丫头，分明很想知道答案，偏又努力装出一副我只是随便问问的样子，真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谢姐姐！池鱼姐姐对我真好！”叶梦溪冲她眨了眨眼，一脸俏皮，竟是在撒娇了。

九月失笑，“收拾东西吧，要回家了。”

叶梦溪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收好九月写给她的纸。

两人很快整理好东西，和卫绮龄汇合，一起往博闻馆门口走。门外的空地上早已停了不少马车，三人在门口道别，便各自去寻各自府上的马车了。

待九月和燕鸣华都上车之后，车夫便驾车往敬王府去。马车行驶得很快，九月只是稍微眯了一会儿，就听见车夫说王府到了。侯在门口的丫鬟上前掀开车帘，两人一前一后下车，复又各自上了代步的马车。

敬王府占地面积很大，九月的饮冰居和燕鸣华的云琼苑都离王府正门有段距离，是以，她们回院子时都需要坐车。

“郡主，”坐在她身边的金风低声询问，“晚膳已经准备好了，郡主是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九月略一犹豫，道，“先沐浴吧。”

金风应下，又道，“还有一件事需说给郡主知道。今日午后，玉露姐姐打扫房间时不小心撞倒了郡主书桌上的花瓶。那瓶子装了水，沉得很，摔下桌就碎了。玉露姐姐急着收拾，却不小心划伤了手，朱嬷嬷便让奴婢去请云先生过来瞧了瞧。云先生看过之后说玉露姐姐伤得不重，但也要休息两日才能好，所以这两日怕是不能伺候郡主了，还请郡主见谅。”

她口中的云先生名叫云苓，是敬王府养着的医者，约莫四十岁的样子，医术十分了得，不过不知是何缘故，前世死得很早。

“什么花瓶？”九月眸光微凛，问话的语气却依旧懒洋洋的，似乎完全不在意花瓶碎了这件事。

“回郡主，是锦楼早上拿来的花瓶。”金风低着头，回答的声音镇定从容得有些诡异。

九月在她提到花瓶的时候就猜到了答案，但还是故意流露出几分惊讶，皱着眉掀起车帘，向小厮道，“将车赶快些。”

金风面上一喜，嘴里却道，“想来玉露姐姐并非故意为之，”她抬头看了看九月的表情，又飞快地低下头去，诺诺道，“金风斗胆为玉露姐姐求一求情，还请郡主不要怪罪于她。”

“既然她因此受伤，那也算得到了教训，本郡主没必要再罚，叫她好好养伤就是，这两日都不用来伺候了。”九月心思一转，就估摸出了事情的经过，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金风，顺着她的话下了令。

金风说的话，自然是不能全信的。在九月看来，这件事情真正的经过，很可能是玉露不希望锦楼在她面前得眼，故意碰碎了锦楼拿来的花瓶，但在收拾的时候被人打扰，弄得手指受伤，也不能做事了。

这个打扰玉露的人，应该不是金风——毕竟她在玉露面前一向都端着好姐妹的模样，不会这么早就暴露自己的真面目——但也一定与金风脱不了关系。

九月目光微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金风这招的确使得恰到好处，恐怕就连玉露自己，也觉得受伤只是偶然。若是金风没被谢氏收买，九月还真想试试把她收到自己这边来，只可惜，有人捷足先登了。

也罢，真相到底如何又有什么所谓呢？她一开始不就想要金风和玉露争么？她们两人争得越厉害，就越方便她浑水摸鱼，悄悄把锦楼拉到身边来。反正她们总不至于争到出人命的地步，她大可当出戏看看就是，没必要真去插手。

“郡主果然心慈，奴婢代玉露姐姐谢过郡主！”金风向九月一礼，语气激动，声音里却有一丝极难捕捉的幸灾乐祸。

九月微微颔首，不再说话。金风得偿所愿，正是高兴，看她露出疲惫的样子，难得乖巧地安静下来。

马车很快抵达饮冰居，金风拎起书箱，跟着九月一路走进卧房，看九月坐好后，才放下东西，出门去吩咐水房的人烧水。

屋里的九月一个人坐得无聊，撑腮想了想，便起身往玉露的住处走去。

不就是背后告状嘛，谁还不会了？金风啊金风，本郡主也不想当小人，但谁叫你们一个个都不忠于我呢？我既然不那么巧地知道了这事，又怎么会留你们这些不忠于我的人在身边？

斗吧斗吧，两败俱伤，我才好坐收渔利。

少女大步离开，形色匆匆，薄暮时分的橙红日光照在她随风扬起的螺甸紫裙摆上，为这不近人情的冷色添上几分暖意同生气。

与此同时，饮冰居三等侍女住处外。

“朱嬷嬷，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丫鬟打扮的少女面带防备，正是刚入王府的锦亭。

站在她身前的朱嬷嬷再次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偷听后才笑道，“锦亭，你们姐妹二人虽在饮冰居内做事，但饮冰居是王府院落，自然也归王妃娘娘管。你妹妹年纪小，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王妃娘娘可以不予追究，可你这个做姐姐的，难道也认不清真正的主子到底是谁么？”

锦亭摇头，“郡主对奴婢姐妹二人有提携之恩，奴婢报答还不及，怎么会背叛郡主？王妃若有其他吩咐，奴婢自然照做，但嬷嬷所说的事，奴婢不愿做。”

她记得，是郡主赏了自家妹妹，还将她叫到府里来，让她不必再受别人的气。这样好的主子很少见，能遇上，是她姐妹二人的幸运，她又怎么会做出卖主子的事？

“是不愿，还是不敢？”朱嬷嬷依旧笑意盈盈，似乎完全没有因锦亭拒绝而生气。

“奴婢不愿。”锦亭坚持，心里对这个朱嬷嬷陡然生出些厌恶来。

朱嬷嬷的目光冷了冷。她没想到这对姐妹竟然如此“忠诚”，刚被升官的锦楼就算了，连这个只是在院子里洗衣服的锦亭也这么难搞。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用别的手段了。

“锦亭，你看不出来吗？你们姐妹是被她利用了！”朱嬷嬷满脸痛心疾首，仿佛很为锦亭锦楼姐妹不值似的，“郡主故意放出话，说锦楼若是做得好，就将她升为二等丫鬟。可什么叫做得好？评价的标准还不是在郡主那里。”

九月没有直接为锦楼升等的原因，其实是不想谢氏太早盯上她，但这个不能为外人道的小心思，却成了她的百密一疏，以至于朱嬷嬷能以此为理由，跑来游说锦亭。

“要是郡主一直觉得锦楼做得不好呢？她岂不是永远都没有升等的可能？你看，郡主不过玩了个文字游戏，什么也没有实际做，就让你们两人死心塌地，当真厉害啊。”

她夸张地感叹完，眼角余光瞥见锦亭略有怀疑的目光，心下一喜，趁热打铁道，“锦亭，你刚来饮冰居不久，不知道郡主其实喜欢金风更胜过玉露，平素之所以大多带着玉露出门，是因为玉露总是跟金风争，且能争赢。”

锦亭撇嘴，“那与锦楼又有什么关系？”

“这叫祸水东引，推个更有威胁的对手出来，把玉露的目光吸引到你妹妹身上，她就没空跟金风争了。你看，今日玉露不就伤了手指，连门都出不去么？”

九月用计让玉露和金风斗的目的是搅乱饮冰居的水，把她们的心思引到互相争权上，好偷得一点无人监视的时间，也能借此锻炼锻炼锦楼。毕竟锦楼是她看中的未来心腹人选，若没有坚定的心性和厉害的手段，很难陪她走到最后。

但朱嬷嬷自说自话地加了一个“郡主更喜欢金风”的前提后，九月做的一切一下子变成了用锦楼做挡箭牌的卑鄙行径，与她的本意背道而驰。

“她如此利用你二人，你还要对她忠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