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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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元彦看见顾延脸色如同烛火熄灭一般灰黯,心中生发些许愧疚,他靠近一步,伸出手就要往顾延肩膀上拍。

以柳朝云的身份，实在连入王府当个侍妾都勉强，可这孩子，他确实心中有愧。

顾延身姿如电，避过他的手,目光如冬雪般寒凉地看着顾元彦，那双墨色眸子中一丝温度也不见。

“王爷说是我的父亲,可我自出生起，只见过母亲,未曾听说过有什么父亲。”顾延声音很轻,语气不喜不悲,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延儿,你可是怨我，父王……”

顾元彦脸色有些不好，按捺住心中的不满开口安抚,语未及半,顾延已冷声打断了他的殷殷之言。

“王爷慎言,小人儿时不曾有过父亲,如今即将长成，往后也不会有什么父亲。”

少年的眉眼在灯光映照下深刻而俊美，琥珀色的瞳孔中浮动着晦涩的光，他年纪尚小,但此刻有种执拗的成熟与坚定。

顾元彦一口老血哽在喉中，被他这一番忤逆之言气的浑身发抖，他用自己那略微浑浊的眼仔细看着顾延，眼前熟悉的五官渐渐朦胧，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蹁跹舞动的柳朝云。

他和她曾经有过一段不求名利，倾心相许的美好日子。年纪愈大，当初的纯真悸动愈发让他频频想念。

心中微动，顾元彦放下想要掌掴于身前逆子的手，深吸一口气，平稳紊乱的呼吸。

他露出一个温和又不失威严的笑容，轻声叹道:“阿延，无论如何，我是你生父这一点都不可更改，我给了你生命，虽说之前并未肩负起照顾你的责任，但现在，父亲甘愿悔改，往后加倍对你好。”

他殷切地望向顾延，顾延却不为所动，眸光依旧冷淡。

顾元彦心中终于无法控制地涌起怒火，他想，自己是何等尊贵之人，连丞相和左将军都谦让三分，甚至皇兄也不曾如此冷落于他，这个小子，竟敢对自己的父亲如此不敬，当真是大逆不道。

与她那个上不得台面的母亲一般，出身卑贱，心思亦阴暗的见不得人。

如此想着，他心中怒意如同草长，愈发茂盛，那双皱纹浅浅的眼中也盛满暴戾之色。

“延儿，你恐怕还不清楚出身王府的利害。为父告诉你，若入了王府，你便可一步登天，从此锦衣华服，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比之你在穷乡僻壤过清贫日子，岂不是好上百倍”顾元彦竭力压抑自己内心的暴戾之意，温声劝道。

他以为生活在困苦中的少年，应当会为富贵折腰。毕竟多少状元及第的士子，在朝堂兢兢业业多年，也不过为了求得一官半职，享受无边富贵。

现在，这滔天富贵他就捧在他手边，难道他竟不心动

顾延没说话，顾元彦以为他心志已然动摇，继续诱惑他道，“延儿，你看看这闲云厅，不过是恒王府的一个偏厅，已是金碧辉煌，鲜花着锦。那边架子上摆的秘瓷双颈瓶，足足要三百两银子，足以四口之家生活几年了。可若是你想，父王可以送你百倍财富，在这燕京城，你若有看上的珠宝玉器器，但凡所想，父王尽可赠你。”

他的手终于搭到顾延肩上，用力握了握，目光含着殷殷期待。

顾延皱眉，退开两步，抬头看他，目光清明一如方才。

“王爷……或许你以为我们市井小民，都会为利折腰，可我要告诉你的是，若是荣华富贵在侧，却失了初心，那一切也了无意义。”

徐蒙看着顾元彦铁青的脸，心中为顾延鼓掌叫好。这个老不死的渣男，还想教坏我们阿延，做他的春秋大梦。

顾元彦眼看软的不行，心思一动，打算来硬的。

他看了眼顾延，又别过头，终究是自己亲儿子，不忍下手，便将目光落到徐蒙身上，细细打量片刻，略微阴冷地笑了。

“延儿，这位姑娘是谁，可否给为父介绍一下。”

顾延方才思绪大乱，竟忽视了旁边的徐蒙，闻言心中一惊，三两步挡到徐蒙跟前，强自镇定道，“王爷，她不过是小人邻居家的姐姐，心思赤诚，与此事无关，希望你不要牵扯于她。”

“哦。”顾元彦抬眸，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徐蒙秀丽的一张脸，又看着顾延泛白的唇，垂头抚着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低低笑开。

他生的极为高大，投下的暗影几乎笼罩了顾延颀长的身子。

顾延在他阴冷的眸光下渐渐紧张起来，他若是伤害蒙姨，他又要如何保护她

徐蒙在两人言辞的刀光剑影间瞄着顾元彦脸色，见他神情一派冷峭，看似用情，实则无情，便知这人心狠手辣，冷酷而有城府。

想必他认定的事情，再难悔改。那就是说，他既然认定顾延为他之子，顾延便只能乖乖待在王府，与他上演一出父慈子孝。

“延儿，你这位邻居姐姐倒是好心，照顾你这么多年，苦日子也该过够了，你如果愿意认我为父，我自会给她安排事情去做，保她一世安稳，否则……”顾元彦话说到一半突兀地停下来，含笑望着顾延。他知道徐蒙在顾延心中地位非同一般，拿她的身家性命来做要挟，效果定然显著。

只是起初他对于这个亏欠多年的儿子还保留着一丝诚意，想要与他好好商谈，但他如此不配合，他也别无他法。

顾延听了他暗含威胁之语，果然垂下眼，面色阴沉不定，脸上血色慢慢褪了个干净，苍白而惨淡。

记忆仿佛又回到了幼时黯然无光的岁月。他出生后，柳朝云身体便垮了，后来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柳朝云日子过得潦倒，一旦想起旧事，心气难平，便拿顾延撒火。

整日非打即骂，顾延默默忍了，因为这世上他只有柳朝云一个亲人，可她最终还是病死了。他被人指着鼻子骂是天煞孤星，注定克尽身边亲近之人，未料心肠冷到一半，身边却突然蹦出个自称是母亲老家姐妹的徐蒙，她对他那样好，好到他无以为报，难道今日，竟也要为他拖累，受他所谓的父亲折辱吗？

他真的是天煞命格，身边之人注定为他所累吗

顾延心念及此，面色愈发惨白，寒星般的双眼黯淡晦涩。

明明只是须臾，却仿佛过了好半天，徐蒙见顾延一副心如死灰之态，终于忍不住拉住他的手。

“阿延，你不必顾及我，其实我们在洛安过的也不苦，和你一起被掳我也毫无怨怼。你知道我不是贪恋王权富贵之人，只是你……”徐蒙凑近顾延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细小声音说，“恒王冷酷薄情，此事你若不从，他必定挖空心思，逼我们就范。”

她这是劝他现下假意应允，待日后时机成熟，再谋后事。

顾延何等聪慧，如何不知徐蒙那简单至极的心思，只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恒王府藏污纳垢，犹如龙潭虎穴，他陷身于此乃是时运不济，可蒙姨若是留在此处，只怕步步艰险。

他看着徐蒙，眼神渐渐透出一种带着苦涩的坚定。

顾元彦看两人絮絮交谈已久，渐渐不耐，捂嘴低咳两声提醒。

男子低沉的咳声很快传到顾延耳侧，仿佛平地一声雷，他双眼猛然清明起来，看着徐蒙苦涩一笑。徐蒙正发愣时，他却突然迅速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了她。

徐蒙个子高挑，本是比顾延高半个头，可这两年来，顾延正值生长发育期，个头窜高许多，如今两人依偎着，她才诧异地发现，自己脑袋只及顾延下巴。

顾延怀抱搂的那样紧，脸颊无意蹭到徐蒙耳侧散乱的鬓发，鼻尖耸动时，似乎能闻到她身上一阵熟悉而平和的幽香。

那抹淡香陪伴顾延多年，早已深入骨血。

他的心跳骤然加快，双手紧紧揽住徐蒙的腰，眼中闪过一抹凄怆，附耳低言，“蒙姨，原谅阿延无礼，过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阻挠。”

他言语间呵出的热气正拂过徐蒙脖颈，她一阵发痒，缩了缩脖子，正待发问，身上禁锢却突地一松，回头去看。顾延已经松开手，转身朝沉脸等待的顾元彦走去。

“王爷，我自是可以认你为父，但蒙……蒙蒙姐却是无关之人，你派人送她回洛安，日后不再监视。”顾延看着顾元彦沉黯的眸子，不疾不徐道。

顾元彦默默盯着顾延半响，忽而发出一阵长笑，他好一会才止住笑意，面色严肃地看着顾延，嘉许道，“不愧是本王的儿子，小小年纪，就会谈条件了。”

顾延听到“本王的儿子”几字，只觉得可耻，瞳孔微缩，微垂了眼帘。

徐蒙不想顾延竟到了此时还要保她安全，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羞愧，最后转变为对恒王爷的滔天怒火。她咬住唇，浑身发颤，目光左右梭巡，一会看看顾元彦，一会看看顾延。

顾延眼角余光瞟着徐蒙，两人眸光恰好相遇，徐蒙睁大眼，埋怨地瞪了顾延一眼，顾延却面色如常，依旧看着她。

他料定徐蒙此番回了洛安，两人再次相见，不知会是何日，因而只想多看她一会。

他的眼光那样温柔，完全不像晚辈看着长辈，可徐蒙陷入沉思，哪里注意得到这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好，这点小事，本王自然应允。”顾元彦倏然出声，打断了顾延痴痴的目光，同时也将徐蒙从一腔蛛网般的乱绪中扯出。

徐蒙心中明镜一般，冷眼看着顾元彦深不可测的眼眸，觉得阿延还是太小太稚嫩，没法与他心狠手辣的爹相较。恒王的话，根本不能相信半句。

他说是送她出府，只怕暗中深意是要送她上西天。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因为是时空穿越者的原因是不会变老的，所以看起来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