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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府之内并无私牢,空房间倒是多得很,只要有足够的护卫看守,他们可以让这里任何一间房瞬间变为牢房。
黑衣人站在这间临时牢房里的窗边,眺望着窗外寥廓长空,语音沉沉:“郁姑娘,你看,这太阳已经比方才暗了很多,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你如果再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可能不会再有耐心。”
他在刚刚询问了方灵轻三个问题:
其一,如玉山庄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其二,目前是只有如玉山庄知晓,还是侠道盟五大帮派全都已经知晓?
其三,别地的折剑录,是不是都是侠道盟盗走的?
方灵轻实在不知他问的都是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闻言垂下头,沉默良久良久,唯有一双漆黑的眼珠却是转个不停,终于在这时蓦地开口:“你们还想折剑录重回你们手里吗?”
黑衣人道:“郁姑娘这是何意?”
方灵轻道:“你们放我回去,我就把折剑录还给你们。”
黑衣人冷哼道:“你当我傻子吗?”
方灵轻噗嗤一声笑了,在听到“傻子”两个字之后她几乎笑弯了腰,连忙道:“不敢不敢,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是傻子呢?你不相信我嘛,我也没办法。只不过——”她语音倏地一寒,正色道:“你们敢不放我回去,就不怕如玉山庄找你们算账!”
黑衣人道:“难道我放了你回去,如玉山庄就不会找我们算账了?”
话虽如此说,他仍是皱了皱眉,沉思半晌,旋即不再言语,转身出了这间房。严彬见状立即跟上了他。
严彬本就一直也在这间房中。
只不过他始终未曾出声。
直到此时,来到门外走廊,严彬忍不住一步两回头,又叹息了三四声,盯着屋内倩影道:“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真没想到竟然是……哎,可惜可惜。对了,阙先生,刚才这个小姑娘说她能把其他折剑录还给我们……”
黑衣人打断道:“你是傻子吗?这话你也信?若果真是侠道盟得到了折剑录,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一定就是销毁了它们。”
严彬握紧了拳,脸色颇为难看。
黑衣人却笑了:“不过你也不必担忧。你明白一个道理吗?”他有意地停了停,见严彬茫然摇头,他才接着缓缓道:“当几乎所有人都犯了错,那个唯一没有犯错的人,就是立了功。”
严彬一怔,随即恍然大悟,也笑了起来:“是啊。”
黑衣人道:“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我们手上这本折剑录好好保管,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盗了去。至于那个小姑娘……先查清楚她究竟是如玉山庄哪一脉的弟子,再将此事上报,等上面决定如何处置。”
天上的云渐渐多了。
时间随白云的聚散流逝。
严彬与黑衣人分手以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准备歇息一会儿,却见家仆来报,姚宽有事求见,已等待多时。
就在先前他们要将方灵轻带回严府之时,姚宽向严彬跪地相求,道只怕严公子走后,如玉山庄的人会来报复自己,请严公子保护。严彬还指望着他给自己培育天牡丹,也不希望他真就死了,遂将他带回府中,给了他一间下人的屋子,不知他这会儿又有何事求见?
“让他进来吧。”
片刻,姚宽进了屋,一到严彬跟前,立刻再次跪下磕头:“严公子。”
严彬正坐在屋中慢悠悠喝茶,点点头道:“什么事?说吧。”
姚宽这才站起来,向左右瞧了瞧,旋即小心翼翼地道:“回公子,今天那两个姑娘还跟我说了一句话,我虽然听不懂,但后来越想越奇怪,觉得有必要向公子说一声,只是……”他又一次瞧向左右。
严彬懂他意思,想了一想,吩咐屋中仆役全部退下,方道:“哦?她们还说了什么话?”
这间屋子很大,门窗皆已关闭,香炉中一缕烟淡淡缭绕。
姚宽徐徐地抬起眼皮,道:“她们说——”话音未落,猝然间一道灰影掠至严彬身边,这轻功在江湖中绝不算上乘,已足够让严彬来不及反应,只见姚宽捏住了他的脖子,恶狠狠地道:“她们说,严公子你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
严彬脸色陡然变白,喉咙里只能发出几个“啊”的音节,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这个曾经对自己恭敬无比的花匠,说不出话来。
此时的姚宽脸上已不再见唯唯诺诺的神色,甚至原本温和的眉目都浮上了一层厉色,低声笑道:“想活,那就告诉我,折剑录在哪里?”
严彬睁大眼睛。
姚宽稍稍松了松他脖子,道:“你要敢喊人,我现在就杀了你。”
严彬喘了两口气,道:“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姚宽道:“你的命在我手里,想活命只能回答我的问题,而不是向我提问,明白吗?”
严彬胸腔里的心脏跳个不停,只能够深吸几口气,勉强让自己稍稍平静一点,摇头道:“不、不会的……你杀了我,还怎么找折剑录?但是我一旦告诉了你……我、我就死了……”
姚宽道:“我保证,只要你告诉了我,我就不杀你。”
严彬道:“不是的……我的意思不是……”
他结结巴巴半晌,恐惧让他的全身都在颤抖,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姚宽皱起眉,似在思考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也无奈。两人都不再出声,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突听一个清清楚楚的声音说道:
“他不能杀你,但我可以杀你。”
两人同时大惊,明明房间门窗皆闭,这人是在哪里说话?他们不由自主地东张西望,只觉声音仿佛是从左边角落传出——那里摆着一张长案,案上放着一张七弦素琴,若不是目前的特殊情况,他们几乎要怀疑说话的人是这张七弦琴变的妖精。
只因她的声音也如琴音般柔柔和和,即使在说到“杀”字之时,也是平平静静、不带丝毫杀气的。
姚宽只觉得这语音相当熟悉,略一思索,蓦地道:“是你!”
房梁之上倏地落下一个身影,站在七弦琴边,清雅的气质与古琴倒是极配。
危兰继续微笑道:“我和他的目的不同。他想要折剑录,我只想要救人。我知道人在何处,但他好像并不知道他想要的东西在何处。所以我的目的更容易办到,只要杀了你,引起府中混乱,我便可以趁机救人。”
这番话,很明显她是在对严彬说:“严公子,你如果不想现在死,带我救人,可以吗?”
严彬已被这一个接一个的变故吓得彻底呆住。
姚宽在这时悄悄动了动自己的左手。
危兰道:“姚公子,你能顺利制住他,是因为他完全不会武功。可恕我直言,你的武功并不算好。”
姚宽道:“你的意思是,螳螂是打不过黄雀的,而我也打不过你,是吗?”
危兰道:“是的。”又问严彬:“严公子,你想好了吗?”
严彬再也顾不了之后的事,只想现在先保住了命,道:“在这里能做主的人不止我一个,所以我没有办法直接下令放了你的同伴。”
危兰道:“没关系,我已经想好了办法,只需要严公子你的配合。”
又过得一阵,天色越发黯淡,夜来得果然很快。
院中草木皆覆上了一层微凉的月色。
大摇大摆在院中行走的严公子身边跟了两个身着灰布衣的仆从,再次来到关押方灵轻的临时牢房门口,停下步,向众多护卫问道:“她还在里面吗?”
立刻有人答:“在。公子您放心,她被铁链锁着呢,绝对逃不了。”
严彬点点头,推开门,一呆,又迅速将门关上。
如此一来,守在的门口的护卫便都没有看到,在这间临时牢房里,有两条粗重的铁链被丢在了地面角落,而原本应被铁链锁住的青衣少女目前正坐在一张桌上,双腿悬空,晃来晃去,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直到瞧见严彬身旁的那名带着六合小帽的仆役,才蓦地露出笑容:
“兰姐姐,你果然来了,我一直在等你呢!”
危兰见状放下心,随而走到角落,捡起地上铁链,仔细观察一番,道:“你很厉害。如果是我,解不开这种锁。”
她是真心佩服。
方灵轻笑道:“只是因为我以前曾也被丰隆堂的人抓过,那间牢房的锁好难开的,所以后来我爹专门请了机关高手教我各种解锁之法,这世间,只要不是真正本领绝顶的机关大师制造的锁,我应该都能解开。这没什么的,兰姐姐,你要拿出半年时间来学这个,我相信你也一定能解开。”
造极峰自峰主权九寒失踪之后,内乱不止,尤其是三年前屏翳堂曾与丰隆堂爆发过一场大战——这件事,危兰当然知晓,却不知原来当初方灵轻曾遇到过如此凶险。
但这也不并令人感到意外。
造极峰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地方,充满黑暗,争斗,厮杀。区区解锁之法,危兰的确相信自己能学得会,学得好,但如果是换自己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呢?不知为何她突然在脑海里闪过了这个念头,她心中的侠义之道全是源于长辈们经年累月对她的教导,可若是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不是侠道盟,而是造极峰,那么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危兰默然少顷,郑重道:“我还是很佩服你。”稍稍一顿,遂又问:“你现在没事吧?”
方灵轻道:“没事啊,就是穴道还被封住,我不能运功。”
危兰遽然伸出双指在她身上各个穴道轻拂数下,继而再问:“那人武功很高?”
方灵轻道:“很高,我打不过,所以我就主动认输了。”
危兰道:“你可以等到我来。”
对方武功再高,合她们二人之力,就有胜过的机会。
方灵轻道:“可是再跟他拼下去,我有受伤的危险,我才不干。”
危兰不解地道:“主动认输,就没有危险了吗?”
方灵轻道:“都有危险。不过,他当时说的一些话蛮有意思的,好像跟如玉山庄有关,我们不是说好了合作查案的吗?所以一来,我就想来这儿套套他的话;二来嘛——”她眉一扬,“我也想试一试,兰姐姐你会不会来救我。”
危兰道:“如果我不来呢?”
方灵轻道:“你不来,我还有小弦啊。”
弓弦平时是她的玩伴,而非她的兵器,但若是在危急关头,它体内致命的毒也绝对能发挥它的作用。
纵然是信任,也是有所保留的。方灵轻从来不会把全部的信任交给除父母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危兰却突然笑了,眉眼都舒展的明媚笑容,她看着方灵轻,语气极其认真地道:“我会来,你是我的朋友,只要你有危险,我当然会来救你。”
方灵轻也笑道:“好,既然如此,那么你以后如果有危险,我也一定救你。”
两人说到这儿,遂打算先离开这间屋子,再到别处详谈。另一名同样头戴六合小帽、身着仆役服饰的男子见状脸色变幻莫测,突然拦在她们的面前。
“你……你来这儿就只是救她,其他的事不管了?”
危兰反问:“姚公子觉得我还需要做什么事?”
姚宽欲言又止。
方灵轻凑到危兰耳边,悄声将自己之前与黑衣人的对话都告诉了她,末了问:“他们说的那个什么折剑录,真是你们侠道盟盗走的吗?”
危兰疑惑地摇摇头道:“我也是今天第一次听说这三个字。”她想了一想,再度看向严彬与姚宽,询问道:“两位为何会觉得我们是如玉山庄的人?”
严姚二人同时讶道:“你们不是郁家人?”
危兰道:“我从未说过我姓郁。”
严彬抓了下自己的脑袋,指着姚宽道:“是他告诉我的。”
姚宽皱眉道:“是繁园的守门人告诉我的。”
危兰闻言也微微蹙了蹙眉,思索一阵,忽地恍然大悟,拿出一枚铁制的令牌,道:“我进繁园之时,曾给几位守门的兄台看了一眼侠道盟的令牌。而在庐州,要属如玉山庄的子弟最多,看来他们这是想当然了,才造成如此误会。”
她又朝着姚宽微微笑了笑:“姚公子,所以你之前骗严公子说天牡丹开花,的确是为了给我们解围?我们还是应该谢谢你。不过,我想知道,你和如玉山庄,可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姚宽怔怔地看着她手中那枚令牌,道:“你不是郁家人,那你……”
危兰道:“我姓危。”
姚宽“哦”了一声,冷冷道:“危门又和如玉山庄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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