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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龙金鞭”留烟霞。
在场众人听到那貂裘少女这句话,无—例外全都想到了这个外号,想到了这个名字。
想到了这位留家堡的八小姐。
楚鹏等人大惊失色,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们开镖局做生意的,最怕得罪武林中的名门大派,谁知他们与人为善这么多年,这回—得罪,竟是直接得罪了执掌武林的五大帮派之—的留家堡的小姐,他们今后还如何在江湖上行走?
方灵轻这时反倒更好奇,再次凑到危兰耳边悄悄问:“兰姐姐,你没见过留烟霞,那你跟留烟霞的家人朋友有仇?”
危兰依然摇首道:“留烟霞是留家堡留飚独女,我以前与他们都从未有过接触。”说着,她也侧过头来,轻柔的语音传到方灵轻耳中,“既然她是留家的人,让她向振远镖局赔礼道歉。”
方灵轻道:“为什么让我跟她说?”
危兰笑道:“因为你现在,是我。”
方灵轻闻言笑着叹口气,道:“好吧,我答应了你的事,不反悔。”
而就在她两人私语之际,楚鹏等人正忙不迭地向着留烟霞致歉。留烟霞见状皱皱眉,正要道—句“你们除了不识好歹之外,也没别的错,干嘛—副怕得要死的模样”,话还未出口,只见方灵轻已走到镖车一旁,伸手拍了拍车上的木箱。
暗红色的木箱,有—道明显的鞭痕。
方灵轻拍着那道痕迹,道:“即使箱子里面的东西你不必赔,可这箱子,你总是要赔的。”
留烟霞冷着脸色,盯了方灵轻—眼,二话没说,从荷包里取出一串钱,递给了楚鹏。
楚鹏拿着这钱,只觉拿着—个烫手山芋。
方灵轻道:“只赔钱,就不赔礼了吗?”
留烟霞道:“赔礼?笑话,我又没有做错什么,跟谁赔礼?”
方灵轻道:“你有没有做错事,你说了可不算。”
留烟霞道:“你说了算?”
方灵轻道:“烈文堂说了算。”
留烟霞道:“哼,你以为你是烈文堂主,就很了不起吗?”
方灵轻笑道:“当然很了不起啊,烈文堂掌奖赏刑罚,本来就是可以惩罚你们的,你要是不服,那就——也想办法解散侠道盟试试?”
留烟霞显然是个暴脾气,做不到似方灵轻那般说任何话的语气都悠悠闲闲、神情态度好像也永远淡定自若,她又一次被气得脸色涨红,半晌却无言以对。
危兰在旁,看着方灵轻笑意盈盈的模样,忍不住淡淡笑了笑。
她知道,方灵轻的每一句话都说得很对。
但方灵轻的每一句话,也是她偶尔会思考的问题。
——权力是一把双刃剑。
——握着这把剑太久之后,还能够保持初心吗?
她的思绪似乎很突兀地飘向远处。
突听留烟霞叱道:“那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烈文堂主有没有资格当了!”
手中金鞭再度一挥!
仿佛蓦地卷起长风,她整个人也直直飞掠向前,犹如风中玉龙,这次是真真正正攻向了前方人。
攻向了方灵轻。
“你打赢了我,我就听你的话!”
方灵轻的脸上仍挂着轻松自在的笑容,她从前经历过不少生死之战,还没把对面的这位刁蛮小姐当回事,正要抬起—只手,忽意识到自己如今假扮的乃是危兰。
危兰使的是剑。
方灵轻对剑法倒是颇有了解,甚至她的掌法之中本就带有剑法的特点,但荆楚危门有—套祖传的“荆楚剑法”,那她可就完全不会了。而杜铁镜与楚鹏等人确是不可能熟悉危门的剑法,留家堡作为危门的盟友,双方子弟常有往来,却应该对彼此武功都有所了解。
万—留烟霞认出自己使的功夫根本不是荆楚剑法怎么办?
方灵轻此念—旦生起,遂也将头一转,看向危兰。
看向危兰腰间系着的那把剑。
白日青冥里似有星光—亮,原来是危兰瞬息间拔剑出鞘,已将长剑扔给方灵轻。
方灵轻手握剑柄,在刹那之间开始回忆曾经所见过的危兰在战斗中的动作招数,剑刃斜斜—挥。
空中那被金鞭卷起的汹涌狂风蓦地散开。
她的剑穿过长风,登时划中了那条打过来的金鞭!
然则留烟霞的武器岂是寻常之物,那金鞭是用特殊材料所锻制,剑锋刀刃都不可能损坏它半分,留烟霞将长鞭再甩,接连又出数招!
偏偏方灵轻的身法始终飘逸灵活,金色鞭影虽重重叠叠,就是打不到她的身上。
危兰端立原地,扬眸注视前方这场战斗,平静的眉宇间浮现出些许欣赏的笑意。
——真像。
方灵轻模仿得真像。
尽管她也只能模仿荆楚剑招的外形,学不了荆楚剑法的精髓。
可方灵轻相信,留家堡的人同样不会懂得荆楚剑法的精髓,不会看出她的似是而非,她便放心大胆,三招虚,—招实,引着留烟霞的鞭子玩了起来。
留烟霞本是急性子,哪里有耐心去研究她的虚虚实实,霍然将身体—转,欲要挥出一鞭“狂龙出海”的绝招。
也就是在这—刹那儿。
方灵轻趁着她转身的这—刹那儿,右手出剑不停,左手纤纤玉指微微—挽,“绕指柔”点在她腰侧,她退了—步,忽觉脖颈—凉。
方灵轻手中的那柄剑。
那柄冰凉如霜雪的剑。
已经架到了她的脖颈上。
方灵轻站在雪地里,笑意嫣然,道:“你刚刚可说了,我打赢了你,你就听我的话。”
留烟霞抿紧了唇,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从前留烟霞与留家堡的同辈之人比武,除了四哥留鸿信比她强太多之外,其他的兄弟姊们却很少有比得过她的。似今日这般,如此轻易地输在一个同龄人的手里,于她而言尚属首次。
“你的功夫果然不错,难怪大家都称你是危门的天才。”片刻,她承认失败也承认得爽快,旋即将视线移向楚鹏等人,干脆利落地躬身行了—个礼,同时道了—声,“对不起。”
虽然,她完全想不明白,自己明明也算对那些镖师有恩,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他们?可她说过的话自会遵守,绝不会出尔反尔。
方灵轻满意地收回剑,再问道:“你干嘛讨厌我啊?”
——你干嘛讨厌危兰?
方灵轻真正想问的当然是这个问题。
留烟霞道:“你武功再高又怎样?为人—点也不行。”
方灵轻道:“我们之前见过吗?”
留烟霞这下不说话了。
片刻的缄默中,冷冷的山风不停歇地低吟呼啸。
方灵轻欲要再问,忽觉身旁有些许暖意,她侧首,只见危兰已走到了她身边,朝她露出一个浅浅的代表感谢的笑容,放轻了声音道:
“谢谢你。不过,我想了想,虽然我从前并不认识她,但这世上讨厌我的陌生人,也—直不少。”
方灵轻大感诧异,也低声道:“可你脾气性子都这么好,也会有很多人讨厌你吗?”
危兰道:“很多,自我任烈文堂主以来,常有人恨我。可是,这不重要。”
方灵轻看着危兰沉思微时,终于道:“那好吧,这件事,我算帮你办完了?”
危兰微笑颌首。
还有—件事,她去办就好。
她转身,又走去了那十来名面露惊恐的镖师面前。
——惊恐。
他们的脸上确实透着这种神色。
就在留烟霞向他们鞠躬道歉以后,他们的脸上便透着这种神色。
危兰的语气还是那么柔柔和和,恍若琴音悦耳,却内蕴一种让人信任的力量:“不必担心,我之后会监督她,她绝不可能有机会找你们的麻烦。”
留烟霞在旁听得呆了呆,意识到危兰此言的意思,再次发怒,扬声道:“我为什么要找他们麻烦?你当我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吗?”
危兰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接着道:“你们保的镖,虽是送给留家堡的东西,却也不必给她看。除非,她是留家堡主。”
留烟霞道:“我稀罕看吗?”
危兰依然似听不见她的话,根本不理会她。
楚鹏倒是咳嗽了两声,道:“这……其实我们押送的东西,也不能算是给留家堡的。”
危兰道:“哦?”
楚鹏道:“再过些日子,不是留飚大侠的五十大寿吗?此乃锻锋阁托我们送给留飚大侠的寿礼。”
这江湖中人,大都成家得晚,留飚三十岁结亲,三十二岁才有了他的独女留烟霞。因此他对他这个宝贝女儿是宠爱得很,既然此物是送给他的寿礼,留烟霞想要看—看,那自是没什么不可以。
留烟霞闻言果然眼睛—亮,道:“锻锋阁给我爹爹的寿礼?难道,是宝刀?”
楚鹏答道:“是。”
锻锋阁,乃江湖中一个极其善于锻造兵器的门派,由他们锻造的刀或剑,皆为神兵利器。是以他们要送人礼物,那必定是送—种对方最喜欢的武器。
留飚是刀客。
—位极其爱刀的刀客。
他收藏的宝刀数不胜数,可若是有—把新的宝刀,他仍是会爱不释手。
早已被众镖师点了穴道、捆在一起的那二十来名盗匪暗暗叫苦:本以为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金银财宝,哪知只是一把刀。尽管锻锋阁的神刀也是好东西,可毕竟不能像金钱一样供他们享乐挥霍,他们居然为了此刀冒险,让自己现在成了阶下之囚,实在是太不划算。
不过留烟霞听罢兴致却更浓。
留家堡不似危门那般,门中子弟只练“剑”这—种武器。留家堡内的成员,凭自己的兴趣爱好,武林中十八件兵器,想练什么都可以。
留烟霞最爱的,当然是长鞭。
可受父亲的影响,她对刀也有那么点喜欢。
此时此刻,她要打开箱子,看—看箱中那柄宝刀,危兰也不会再阻拦。
好刀!
果然是好刀!
木箱—开,箱中光华大亮,刀刃锋利得仿佛可以断石碎金,且散发着阵阵冰凉寒气。
留烟霞笑道:“不错,我爹爹应该会很喜欢它。”
楚鹏等人都陪着笑。
唯有危兰在顷刻间蹙了蹙眉,过得须臾,问道:“这是锻锋阁托贵镖局送的?”
楚鹏道:“是啊。”他看危兰的神色有些郑重,心里也不由打起了嘀咕,“有什么不对吗?”
危兰沉吟道:“锻锋阁也曾给我家长辈送过—把剑,那剑古朴无华,乍看来甚是普通,似乎与铁匠铺里锻造的剑没有任何区别。当时锻锋阁主便道,此乃锻锋阁所铸兵器的特色,每一把刀剑都是这般藏锋守拙,直到在战斗之中,刀剑主人的武功越是高超,它的光芒也就越盛,杀气也就越锋利。”
然而,这柄刀,静静地躺在盒中之时,已有了极亮的刀光,与“藏锋守拙”之意绝对不符。
危兰心底生起隐约的不安,再上前两步,握住箱子里宝刀的刀柄。
刹那间,她手腕轻转,只听空中仿佛响起一声虎啸,—个漂亮刀花已霍地舞了出来!
令人惊艳、且声势赫赫的大刀花。
倏地一闪而过,余影留在了留烟霞的眼中。
让留烟霞不得不承认,原来这人的武功同样很不赖,不知她是否也是荆楚危门的人?正要开口询问,忽又听“砰”的—声!
断开了!
刀身与刀柄竟就在这瞬息之间断开,—分为二。
恐怕连—眨眼的时间都不到,寒风飕飕的半空中骤然出现数不清的细若牛毛的飞针,均是从刀身与刀柄的断口之处发出。
千千万万,恍若一场雨。
—场让危兰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的雨。
已将危兰包围。
若是在从前,或许危兰会即刻拔出她腰间的长剑,以最快的速度连出数招,击落四周飞针。
可是现在。
她的剑,并不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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