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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方灵轻道:“造极峰没有读心术,也没有蛊术。它虽然地处云南,但历任峰主与使者、堂主大都不是滇人,所以他们的武功,与中原正道的武功,是一个路子。”
这话她说得十分肯定。
丁冶遂紧接着问:“那……那当年韦镖头为什么会……”
方灵轻沉吟道:“造极峰在国朝立朝之初立教,历今已有两百余年,第一任峰主留下了许多秘术,代代传承,然而‘九火断脉’之毒则并非造极峰的祖传之物。只因权九寒的武功虽为天下第一,但他发现这世上不肯听他话的人还有不少,所以他才研制出了此种奇毒,服用者会受到小半个时辰的酷刑煎熬,然后慢慢死去;而想要活命,就必须这小半个时辰内服下特制的解药。不过,很少有人知道,‘九火断脉’的解药其实分两种,一种红色的药丸,吃下之后就能真正地立即完全解毒;另一种蓝色的药丸,吃了之后虽暂时看起来无恙,但其后的九天,每日都须用银针刺他不同的穴道,不可有任何一天中断,不然毒性便会复发。”
的确很少有人知道这么多造极峰内部机密。
偏偏她竟仿佛对造极峰十分了解,说得头头是道。
众镖师疑惑了一瞬,忽有人问:“云姑娘的意思是,当年方索寥给韦镖头的解药,给的是第二种?可是……可是那至少也得等过完子时再毒发啊?怎么会我们把那位姑娘送走之后,才过了一盏茶时间就……”
方灵轻想了一会儿,再道:“如果是第二种解药,在未能完全解毒的那九天里的任何一个时刻,银针既能解毒,也能杀人。只要用银针刺中某处特殊穴道,便能引起‘九火断脉’提前发作。依我之见,当年方、方堂主或许是看到了你们私下做的事,才不打算让你们那位韦镖头继续活下去。至于他所说的读心之术……应该只是他随口一说。”
银针细如牛毛,倘若是当年方索寥在暗处手挥银针,将它打进韦镖头的体内,无人发现,也属正常。
众人听罢,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满脸震愕之色,久久不能言语。
假若云青所言不虚,那么楚鹏等人死得未免有些冤枉。
那晚他如果假意答应袁绝麟的要求,即使袁绝麟给他的解药也是须得连服九天的那一种,他将此事告诉了危兰与云青、杜铁镜,这三人联手,胜过袁绝麟应该不难——到时候,不能说一定就可以逼袁绝麟解毒,但至少也有几分机会。
遗憾的同时,他们心里的仇恨也越来越多,这一切都是魔教的罪过。
杜铁镜在旁,刚刚听他们说了那么久,一直未曾开口。
是因为他发现一件令他疑惑的事。
——每一次在众人提起造极峰,还有提起方索寥之时,危兰似乎都会将目光悄悄往云青那边望上一望,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
因此他观察了一会儿危兰与云青,直到此时,他见众人都开始沉默,寂静了许久许久,他这才看向丁冶问道:
“那么,那晚你吃的解药,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
丁冶的身体又开始颤抖,道:“应、应该是第二种,他前天晚上给我的确实是蓝色的药丸……而且昨天夜里我说我觉得头疼,去医馆看大夫,其实是不得已去见袁绝麟,我把危姑娘昨天到了留家堡,还见了燕玉龙的事全告诉了他,他又问我,危姑娘都和燕玉龙说了什么话,我答完以后,他说我说得还不错,果然没有骗他,只是说得不够详细——”
而那时,丁冶还心忖,看来袁绝麟的确与方索寥一样,能够读人之心。如今想来,应是留影已在自己之前把此事告诉了袁绝麟,他相互印证,得出了自己没有骗人的结论。
“然后……然后我就感觉到胸口一疼,才发现是他把一枚银针打进了我的身体。我当时也不知道他这么做是干什么,我也更不敢问,只听他接着说,让我今天再打听打听危姑娘你是否知道更多的情况,等到了黄昏的时候再去见他,不然我肯定会死……”
因此,丁冶如今仍是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他的同伴们虽都恨他贪生怕死、不争气,但和他毕竟也是多年的兄弟,不忍看他送命,小心翼翼地向危兰提议:
——可否让他今日黄昏去骗一骗丁冶?
而还不待危兰说话,方灵轻突然又开口:“袁绝麟今晚会潜入留家堡,危姑娘也已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留鹤山。”
众人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方灵轻道:“像袁绝麟这样的高手,想要活捉他,比杀死他更难。所以,今晚最有可能的两种结果;一是他死在留家堡内;二是他逃出留家堡,也弄明白了留影的阴谋,他自然就不会再找你监视危姑娘都知道了些什么。”
换言之,纵然丁冶能活过今天,也不太可能活得过明天。
尽管先前丁冶向危兰坦白的那一刻,已是抱着必死之心,但这么短的一会儿时间,他刚有了一点生的希望,死的威胁再度立刻向他袭来,他只觉自己快要崩溃。
方灵轻垂下眼帘,看着面前桌上杯盏里的绿酒,倒映出她隐约的容颜。
她又在犹豫一件事情。
——究竟要不要给丁冶解毒?
在造极峰,能解“九火断脉”之毒的,按理说只应该有权九寒与羲和望舒双使,以及屏翳、飞廉、滕六、丰隆四堂的堂主,这七个人。然而方索寥对他唯一的女儿向来是极为宠爱,但凡他会的,自然都会教给方灵轻。
只是方灵轻也明白,振远镖局的镖师都不是傻子,一旦她给丁冶解了毒,他们不可能还不对她的身份起疑。
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暴露身份,可不是明智之举。
她沉思了许久。
镖师们继续七嘴八舌,有大骂袁绝麟的,有向杜铁镜求助能否将袁绝麟活捉了的,而一片喧嚷中,危兰始终没有再出声,目光柔和地端详着方灵轻的面孔。
纱窗外的天色似乎更加阴沉,她骤然抬起头,正对上危兰的眼眸,也正是她下定决心的一瞬间,她只觉心情舒畅了许多,展颜一笑道:
“要解‘九火断脉’的毒,也没那么难。”
言罢她右手一探腰间暗器囊,再倏地一弹指,一枚银针宛若日光微微一闪,在刹那儿间就以电光石火的速度打中丁冶颈部风池穴!
“还有七针七天。”她道,“之后我能替你解毒,你不必再去见袁绝麟了。”
在场众人都傻了眼,不可置信地将方灵轻注视。
倘若方灵轻拥有“九火断脉”的解药,他们还会猜测,这大概是云姑娘以前在一个机缘巧合的情况之下得来的,然而她此刻施展的偏偏是一种解毒手法。
——造极峰里哪个人会告诉她?
——为什么要告诉她?
他们直接纷纷询问:“云姑娘,你……你怎么会解‘九火断脉’的毒?”
他们希望得到一个他们能够理解的答案。
方灵轻却道:“我一直都会啊。”
楚秀不禁一震,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控制自己不去想从前云青那些让她觉得疑惑的地方,勉强地笑了笑道:“云姑娘,你和造极峰没有关系的,你一定和造极峰没有关系的,是不是?”
方灵轻笑道:“你这般问法,说明你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
只不过,那是楚秀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楚秀脚步一个踉跄,右手撑住了桌子,道:“那你和袁绝麟有关系吗?”
方灵轻摇摇头道:“我和滕六堂没有关系。”
楚秀与众镖师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滕六堂属于造极峰,但造极峰不仅仅只有一个滕六堂。
他们的脑子此刻都是懵的。
杜铁镜虽对此也感意外,然则回忆起过往种种,尤其是那一日他与危兰道在汉中府衙巧遇云青之后,他们又到了附近的酒楼吃饭谈话,她便已对他说过“我的秘密,与众不同”,甚至还问过他一句:
——“无论我什么来历,你都能无所谓吗?”
他此刻遂觉得这件事也在情理之中,想了一想,忽问道:“那你和屏翳堂有关系,对吗?”
方灵轻奇道:“你这是怎么猜出来的?”
杜铁镜叹道:“你的谈话里,始终直呼袁绝麟大名,可是当你说到方索寥的时候,却是称呼他为方堂主。”
方灵轻笑道:“不愧是杜大侠,你可真够敏锐的。”
这便是间接承认了她与屏翳堂的关系。
危兰见众人神色呆滞,终于在这时柔声开口:“轻轻,我能和他们说一说你的身份吗?”
此言一出,传入众镖师的耳内,让他们比方才更震惊了十倍?
——危姑娘早就知道了云青是造极峰中人?
侠道盟五大派与造极峰之间斗了两百余年,双方可谓血海深仇,危门大小姐若是早就知道了云青乃造极峰中人,怎会还与她为友,甚至还带她出入留家堡?
方灵轻道:“他们都知道了,你想说就说吧。”
危兰道:“那我还能和他们说一说当初我是怎么认识你的吗?”
方灵轻端起桌上酒杯,慢悠悠地喝起了酒来,道:“你不必再问我了,你想跟他们说什么都可以。”
如今方灵轻已经知晓,楚鹏与张普与祁升泰三人的死,不但与她有间接关系,与她的父亲也有间接关系。论理,她也是应该给振远镖局一个交代。
危兰颌首微笑道:“好。”
就在一个时辰前,危兰还在思索,若真有一天,侠道盟知道了方灵轻的身份,她只想告诉所有人,方灵轻是一个多么好的朋友,她究竟为什么会喜欢这位朋友。
现在,想要告诉所有人——尤其是侠道盟五大派的人,仍然不可能。
她却至少可以告诉给这几个她信得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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