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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王府里有四位女眷,但自回了燕州,宋琛不再去别处留宿,每晚都来晚棠苑。
当然,丹薇苑的补汤,也是每天准时送达,她不再推拒,每次都直接当着来人的面痛快饮下,然后一转身,不由自主的又全数呕了出来。
一连七日,雁翎看着很是心疼,却又束手无策。明知道放了害人的东西,换成谁,谁都喝不下去啊。
但也得益于这次发现,令主仆三人更有戒心,既然汤里能下药,其他的饮食也难以保证安全。宋琛近来忙着通济渠之事,都是一早走,将要就寝时才来,因此褚雪每日的三餐都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而如月就负责起了她的饮食安全,只要不是自己亲手做的,在她入口前,如月都会先仔细检查一遍。
于是这日,就查出了些东西。
燕州的豆腐不错,褚雪爱吃,但这日午饭时膳房送来的素烧豆腐,如月却没让她动筷子。
“有什么不对吗?”
关上房门,她看向如月。
“奴婢闻着气味不太正常。”如月先她之前落筷,将豆腐细细尝了一下,还是皱起眉头,却又不能肯定什么,只好摇了摇头。
一旁的雁翎扑哧笑了出来,“月儿,你该不会是嘴馋,自己想吃了吧?”
如月瞥了她一眼,自言自语道,“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忽然见她眯了眯眼,用筷子沾了沾芡汁,仔细品了一下,后终于眼睛一亮,肯定道:“是桃花,这芡汁里有桃花。”
褚雪与雁翎皆是一惊,褚雪问道:“桃花?你肯定吗?我怎么闻不出桃花的味道?”
如月点头,“肯定,他们已经将桃花晒的无色无味且磨成了粉末,当然闻不出。若不是仔细品来,一般人很难察觉。”
褚雪从小就对桃花不服,幼时不懂事,春天的桃花开的时候贪好看经常会折几枝把玩,但一旦她触碰过后,几个时辰之内必定会起红疹,又痛又痒,有一回玩得太过严重,全身上下都起了红疹,还发了三天烧。后来她长了记性,就不敢碰了,从此对桃花的气味也就特别敏感。
但这次她却没有发觉,不过如月有医者独有的嗅觉和味觉,又知道她的这个病灶,因此并察觉出来并不意外。
既然如月这么肯定,褚雪顿时就信了。
刚回来那日的家宴上她就对外告知了自己不能碰桃花的事,宋琛还特地吩咐了厨房要注意,那现在这道菜,是何用意?
非要用桃花粉勾芡吗?
又是谁,要这么害她?
她秀眉微蹙。
许锦荷?
目前只知道她起了歹心,但既然已经每日送那个绝育的汤了,她干嘛多此一举?
或者是被最直接夺了宠的夏婉音?
从夏婉音进府到宋琛去京城之前的三年里,府里的三个女眷中只有她侍寝的次数最多,但自打褚雪到来,宋琛便再不流连他处,于夏婉音而言,自然是最受打击。
甚至……同自己位份相同的李姣云,会不会?
谁能指使膳房用这样隐秘又直接的手段来害自己?
她一时无法肯定。
作为最后一个进府的女眷,京城的娘家又远在千里之外,身边只有雁翎和如月这两个还需隐藏自身的丫鬟,她可真是脆弱不堪。
褚雪深深的叹了口气,却见雁翎端起那盘素烧豆腐要往外走。
“你要干什么?”她连忙拦住。
“既然有毒,又不能明白的去向王爷告状,就只能倒掉啊,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小姐你中毒?”雁翎皱眉愤恨道。
雁翎的话让她先是一顿,而后却一笑,“谁说不能告状?”她示意雁翎把菜放回桌上,然后问如月,“量怎么样,我若吃下去会有多严重?”
如月用汤匙舀了一勺那掺了桃花粉的芡汁,仔细看了看又放进嘴中尝了尝,才回道:“按照小姐你的饭量,除过全身红疹,高热,大概还会落下哮症……很需要吃一番苦头的。”
深吸一口气,她闭上了眼,果真如此恨她,倘若患上哮症,一辈子也就甭想根治了……
半晌,她也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入口,“既然有人想让我不痛快,就让她们如愿一次……”
“小姐……”雁翎和如月异口同声的惊呼,想要阻拦,她却早已咽了下去。
她看着两个丫鬟,续道:“不过不用太多,意思一下就好了,月儿,你先去备些去疹子的药。雁翎,去看看王爷下午在哪,等会我发病了,好去请人。”
见她们立着不动,她笑了笑解释道:“不是正愁着每天要喝那个补汤吗,这个素烧豆腐,来的正是时候。”
两人顿了一下,立刻会了意,分头各自去忙了。
果然,大约一个时辰后,褚雪身上漫出了红疹,并且还相伴着起了低烧。
如月为她把了把脉,确定不会再严重以后放了心。
雁翎那边,早飞奔去了王府前院的书房。
恒王府前院。
陆方正在书房外巡查,就见一个鹅黄衫子的少女匆匆跑了过来。
“谁?”
年轻的侍卫冷肃开口。
“陆大人,我是晚棠苑的雁翎,我们夫人病,病了……有些严重,我特意来,来请王爷过去看看……”
雁翎边喘粗气边回话。
陆方定睛,认出眼前这个嘴角有梨涡的秀丽少女确实是晚棠苑的人,于是回道:“那姑娘在这等等,我去通传。”
说着就上了石阶,进了书房。
不一会儿,宋琛快步从书房而出,来到了雁翎面前。
“雪儿怎么了?”他皱眉开口。
“回王爷,小姐她,她歇晌完就不舒服,说是身上起了红疹,现在把自己捂在被中,不让奴婢们近身,又不肯请大夫,奴婢着急,只好请您过去看看……”
雁翎的话没说完,只觉得身前一阵凉风,待定睛再看时,宋琛已经把自己落在身后,疾步往前走了。
晚棠苑。
宋琛赶到时,外间的奴婢们跪了一地,但内室的床帐却被放了下来,如月正立在一边,面色焦急。见宋琛进来,一室的婢女齐声遵道:“王爷……”
“小姐,王爷来了!”
雁翎跟在宋琛身后进了屋,向床帐里唤道。
“王爷?”帐后传来褚雪的声音。
“雪儿你怎么了?”宋琛一脸急色,来到床前。
“王爷?王爷怎么来了?雁翎,不是说不准惊动王爷吗?你怎么……”
床帐后美人似有哭腔。
“为什么不准惊动本王?你到底怎么了?让本王看看。”宋琛说着要去撩开床帐。
但床帐却被里面的美人死死拽住,急声道:“不要,王爷不要看,妾身没什么,您快去忙吧,不用担心妾身。”
可宋琛哪里还能以为她没事,她越是这样说,他就越是担忧,忙用力去扯床帐,“听话,让本王看看,快点。”
然而褚雪今日却出奇的执拗,死活拽着床帐不给他开,并开始小声啜泣,“王爷,妾身没事,妾身真的不想让你看,妾身现在……丑死了,不想给你看……”
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她的哭音,宋琛立时心软,却又实在担忧,只好耐下性子哄道:“雪儿怎么会丑?乖,让我看看,你这样闷着怎么行……我真的担心啊!”
眼见当着下人的面他都自称“我”了,帐中美人独自抽泣了一会,方道:“那王爷先叫她们出去……妾身只给您一个人看。”
“好,好好。”宋琛立刻朝身后挥手。
地上跪着的侍女们连同如月雁翎随即都纷纷退了出去,眨眼间,房中只剩他们两人。
“雪儿,她们都走了,你打开帐子,让我看看。”宋琛柔声唤她。
只见方才一直被紧扯的床帐放松了下来,现开一道口。
宋琛轻轻撩开,正望见床上一身睡衣屈膝而坐的美人,美人垂着的长发像一件黑色的斗篷将自己柔弱的身体包住,雪白的脸上挂满了泪珠,一双水汽迷蒙的黑眸正委屈的望着他,看得人满满的心疼。
“怎么了,这不还是很漂亮吗,哪里丑了?”宋琛在床边坐下,想去握她的手。
她却猛然往回缩,“不是,还没到脸上,现在都在身上呢。”
边摇头边有泪珠不断落下。
“那给我看看。”他直视着她的黑眸,语气里是无法抗拒的威严。
她又抽泣了两声,才将一支胳膊慢慢伸出,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却见原本光洁无暇的肌肤上,如星星一样散布着许多红疹。
宋琛眉间一蹙,她快速将手收回,拉过被子将自己覆住。
“疼吗?”他心疼的问。
“嗯。”她抽泣着点头,“就像小时候,碰了桃花,就是这样……”
“桃花?”他猛然想起她前几日提过的对桃花不服的事,“你碰桃花了?可是……现在已是深秋,哪来的桃花?”
“妾身没有碰过啊……”她摇头,又落泪,“妾身上午还好好的,用过午饭就有些不舒服了,等到,等到歇晌醒来,全身就都出了疹子,现在这样,丑死了……”
隐忍的啜泣伴着微哑的嗓音,宋琛的心被紧紧揪住,这是第一次见她哭,从前她总是对自己或明媚或温柔的笑,可眼下,却哭得如此伤心,如此委屈……他伸手把她拉进怀中,想用自己的怀抱来安抚,却在她入怀的那一刻,感觉到了不正常的温热。
她还发烧了!
他立刻朝门外唤道:“去叫府医!”
“是。”立刻有丫鬟应声前去。
“小傻瓜,病了还不许丫鬟去叫大夫,若今日不是雁翎去找我,你要把自己一直憋到晚上?”
他拥着怀中的美人,温柔又心疼的责备,说话时还不忘拉过被子把她裹住,生怕她再受冷。
“妾身不愿叫别人看见这么丑的样子,更不愿让王爷看见……”她乖顺的趴在他怀中,止了抽泣,轻声呢喃。
“哪里会丑,一点都不丑……”
宋琛正柔声安慰,就听见门外丫鬟的通传,“王爷,府医来了。”
“进。”
“是。”
应声进来的是王府里的府医,廖忠。
见府医进来,宋琛起身让出床前的位置,褚雪则又重新平躺了下去,隔着重覆下的床帐,只露出一只素手。
廖忠凝神为她诊脉。
她躺在床帐里,一边等待廖忠诊断的结果,一边暗自思量。
她已经连服了几日的避子药,以廖忠二十来年的医术,应该能诊得出来,那他,会不会禀报给宋琛?
正是验人的良机。
自己既然每日都饮了许锦荷的补汤,体内有避子药的成分就是理所应当的事,而宋琛一旦知晓,必定会去查,那补汤能逃得了吗?
倘若廖忠如实禀报,那他就不会是许锦荷的人。
而反过来,如果他是许锦荷的人,他便一定知道补汤里有芸薹子的事,那他必定不会禀报,而是会……隐瞒。
仔细诊了半盏茶的功夫,廖忠又询问了她一些具体病史及症状后终于起身,恭敬向宋琛道:“禀王爷,夫人这恐怕是……病从口入。”
宋琛一惊,“怎么说?”
廖忠解释,“从夫人眼下外表的症状来看,的确是桃花所致的花癣,但内里的低热却是由里而发,眼下不是桃花开的时候,自然不会是外触而发,而应是误食了含有桃花成分的东西所致。”
眼见宋琛皱眉,雁翎立刻佯装质疑,“可小姐今日除了两餐和那碗补汤,并没有吃任何东西啊?再说,我们身边从来不会用带桃花的东西,怎么会误食呢?”
宋琛眉头敛的极深。
“难道……是膳房不小心错放了桃花?也不对啊,膳房早就知道小姐不能碰桃花的,王爷还特意叮嘱过的,怎么会放错?再说,如果真放了,小姐怎么会没尝出来?”
雁翎装作十分费解的样子连连发出疑问。
就在雁翎自顾自疑问间,如月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廖忠的表情,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那现在如何解?”宋琛听完雁翎的话,回神问廖忠。
“老奴为夫人开些清热解表的汤药,夫人按时服用,多多休息即可。两三天后,夫人应可复原。”
廖忠的回答让宋琛宽了宽心,他抬手道,“那就去准备吧。”
“是。”
“先生留步……”
廖忠刚要抬脚,却被帐中的褚雪唤住,“敢问先生,除过这些,我可还有其他问题吗?”
廖忠一顿,“夫人是指……”
“奥,也没什么,眼看都服了好些日子的补汤了,怎么肚子却还没动静?趁着你来一趟,我顺便问问。”
刚才廖忠没有多余的话,褚雪不太确定,于是再亲自试探一下。
“呃……这个嘛,夫人不必操之过急,补汤入身入经还需要一些时日,夫人耐心等待即可,您的身体并无大碍,请放心。”
褚雪一顿,“好,我知道了,麻烦你了。”
“老奴先去为夫人准备药。”
廖忠出了晚棠苑。
帐中人已经了然,却也深深地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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