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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薛长敏的笑有些牵强。
“皇后娘娘就在殿内等候二位帝姬,请随奴婢进来。”兰姑只恭顺立在正殿门前,叫一旁候门的小宫女掀起了飐帘。
薛长敏从兰姑的口中再套不出话来,只得勉强笑了笑,先身进了坤宁宫正殿。
长玉跟在薛长敏身后,朝着兰姑点了点头示意,也随之而入。
正殿之内明镜高悬,四方紫金香炉鼎里熏着浓厚的凝神香药的味道。
“来了?”正殿当中一架巨大的紫檀木屏风后,传来女人疲乏温柔的声音,“竹姑,请二位帝姬进来。”
屏风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少时,一个着绿色宫装的宫人从屏风后走出来,朝着姊妹二人的方向妥帖施以一礼,“二位帝姬,请。”
姊妹二人点头示意,便随在竹姑身后一道进了暖阁当中。
暖阁罗汉床的千层芙蓉帐中,魏皇后内着家常的单衣,外披一件短白狐裘,神色懒懒倚靠着一个软枕。
见竹姑引着姐妹二人进来,便坐直了身子,慈蔼笑了笑,“冬日里,难为你们姐妹俩还想着来本宫这儿问安。”
姐妹二人朝魏皇后行了大礼,待皇后叫起,薛长敏才温顺道:“几位年长的皇姐如今不能在父皇与皇后娘娘身边侍奉孝心,盛京宫里便只有长敏和九妹妹堪作众姊妹表率,因此长敏不敢不谨言慎行,悉心侍奉父皇与皇后娘娘。”
魏皇后的眼角簇起笑纹:“你倒是有孝心。”话语之间顿了顿,才温温道,“本宫听说,这些日子陆淑妃刚出月,你往昭阳宫倒是跑得勤快。”
薛长敏的面容顿时青了,慌忙跪在魏皇后床头,磕了一个头才道:“皇后娘娘明鉴,这些日子陆淑妃出了月子,长敏不过也是按着本分去昭阳宫恭贺,万不敢过于亲近的。若皇后娘娘真要说起这事……”长敏咬了咬牙,转头望向身后跪着的长玉,“长敏倒是听闻,近些日子九皇妹常在甘泉宫留宿。”
薛长敏骤然指责,长玉却也未曾抬头,只规规矩矩地叩首在地,一句话也未曾说。
魏皇后的眼眸云淡风轻地扫了扫姐妹二人,良久才将眸光定在惶惶不安的薛长敏身上。
头顶上目光如炬,姊妹二人皆是埋首,大气不敢出一声。
殿内的气氛凝结成冰,空气里只听见殿四周角落里炭火盆子中的火星声。
魏皇后垂眸,抚了抚手上捧着的珐琅手炉,嘴角挑起一抹清淡的笑意,“好了,都跪着做什么,叫别人瞧见倒觉得本宫苛待你们姊妹了似的。”
“娘娘自是慈怀厚待咱们的。”长敏双脚一软,暗自长长吁了口气,汗颜笑着起了身。
长玉跟在长敏身后,安分起身,还是垂眸不言不语,模样极为恭顺。
“你九妹妹近来在甘泉宫侍奉安美人,是本宫授意的。”魏皇后眼睛瞧着长玉起身,话却是对着薛长敏说的。
薛长敏脸上干笑:“长敏不知,今日倒是……误会了九妹妹一场。”说着转头与长玉打着笑眼,切切道,“姐姐我这几日啊,是在含章殿念书念昏了头了,今日才在皇后娘娘面前胡诌这么些话,九妹妹万万莫往心里去。安美人身子一直不好,妹妹去照顾,那也是情理之中。”
刚才还是针尖麦芒,如今又换做明眸善睐。长玉客气笑了一声:“八皇姐说得哪里话,未出阁帝姬尽数于含章殿管教是自古的规矩。安美人那里,长玉本不该插手,只是皇后娘娘吩咐,长玉自当奉命。等过些日子安美人好些,长玉自然要再回含章殿。”
“九妹妹一番孝心也不告诉外头,却惹得姐姐我今日弄出这般误会。等九妹妹回了含章殿,我定当好好跟妹妹赔罪。”薛长敏嗔怪。
长玉从善如流微笑:“皇子帝姬与后宫妃嫔少亲近乃是祖宗旧制,长玉此番于甘泉宫侍奉,已然是违反了祖宗章法,虽有皇后娘娘破例开恩,却也不敢过于声张,以免惹得其他姊妹争相效仿,岂非给皇后娘娘添乱?”
薛长敏笑着客气回了。几番言语往来,颇是姊妹和睦友善。
魏皇后半含笑着打断,“好了,今日来,原是有两件好事要与你二人说的。”抬手招呼,“竹姑,伺候两位帝姬坐下说话,再把前儿个陛下赏赐的好茶叶奉上一些,也请两位帝姬尝尝。”
屏风后竹姑领着宫女进,侍候了长玉姊妹二人入座,另奉了茶点在侧。
“年底余杭府才进贡的新茶,听说一品三道味,也不知是真是假。”魏皇后笑道。
长玉捧着手里的茶碗,揭开盖子撇了撇茶沫,透过面前氤氲的茶水热气望着对面的薛长敏,微笑道:“确是香,八皇姐以为呢?”
“香。”薛长敏牵强笑着,丝毫没有品茶的意趣,“……娘娘究竟要吩咐些什么?”
魏皇后凝视着薛长敏略显不安的脸,静静笑着:“今早陛下上早朝之前,传人到了坤宁宫报信,长敏,你的婚事算是定下来了。”
“父皇怎么会……?”薛长敏急急站起来。
“八帝姬。”一旁的竹姑咳嗽了一声。
薛长敏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微微失态了,连忙躬身请以一礼,脸上挂着牵强笑容:“皇后娘娘……与长敏玩笑呢?”
“昨夜陛下的口谕,还没来得及让御书房的人拟旨,今日早朝之后想必便会有旨意下来。”魏皇后咳嗽了两声,有些倦意地笑望着薛长敏,“今日你来得巧了,今日你若是不来本宫这儿,本宫还得叫兰姑去含章殿请你一趟。”
薛长敏咬了咬嘴唇:“……那不知,父皇定下的是谁家?”
“亲上加亲的好事。”魏皇后微微笑道。
薛长敏一听这话,脸上的血色刷地下了,一张面孔惨白惨白,不可置信地望着魏皇后:“娘娘,父皇那回宴上左不过一句说笑,怎的,怎的……”
一旁的长玉听了半天的话,不动声色地捏了两块豆沙糕放进袖子里,才站起来笑盈盈对着薛长敏恭贺:“恭喜八姐姐,今晨坤宁宫外头长玉还与八姐姐说起这事,八姐姐还难为情呢,如今真定下了。长玉听说,那陆公子虽从小长在乡野,可倒是别有一番灵动的姿态,八姐姐果真好福气,长玉在此恭贺。”
“陆公子是抚南侯嫡脉的独子,虽说非是嫡出,但如今抚南侯年岁大了,又一直没有续弦,想来将来也是这唯一的公子继承侯府。抚南侯是你亲舅家,自是不会亏待你分毫。”魏皇后微笑道,“陆淑妃一直盯着你的婚事,如今定下来自家人,她知道了也能安心了。”
薛长敏脸色惨白站在那儿,一时连长玉夹枪带棒的话都想不起回,只上前跪在魏皇后跟前,眼睛都红了:“娘娘……娘娘,陆家公子虽是长敏表哥,可……可……满盛京都知道,那陆家公子是因为顽劣不堪才叫抚南侯丢到乡下养的,便是到了乡下也是一个纨绔的名声,长敏勤谨侍奉父皇与皇后娘娘多年,安分守己,和睦姊妹,怎能……怎能嫁这样的人?”
长玉不动声色地瞧着,又暗自揣了两块糕点进袖子里。
薛长敏话到此处,已然是哭得瘫软在地。
魏皇后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你这是什么话?既然是陛下同意指婚,自然有陛下的道理,古来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有叫你任性的道理?”
长玉暗自瞥了一眼手边已经空荡荡的糕点碟子,掐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盈盈上前,半搀着薛长敏起身,笑着打圆场道:“皇后娘娘,八姐姐这是害羞呢,您莫要置气,如今您头风犯着,不好动怒。”
薛长敏眼睛通红,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魏皇后瞧着她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蹙眉摇了摇头,才招呼长玉道:“原是一件喜事,倒叫她哭成这副模样。长玉,把你皇姐搀起来。”
长玉应了声“是”,依言搀着薛长敏起身。
薛长敏搀着长玉的手,哽咽:“……娘娘,长敏在盛京,在宫中素有孝名贤名,如今指婚陆家纨绔子,岂非是打长敏的脸面?”
“你今日在此不满陛下指婚,又岂非是在打陛下与本宫的脸面?堂堂帝姬,倒是听信些谣传,在这里胡闹婚事,成何体统!”魏皇后按着太阳穴,脸上神色已然有些不悦,“竹姑。”
“奴婢在。”竹姑上前。
“你领着八帝姬和九帝姬出去,顺带将本宫要交代的事情交代与九帝姬,本宫头疼。”魏皇后闭眼皱眉道。
竹姑应了话,回身领着长玉长敏往坤宁宫外走。
坤宁门下,已然有薛长敏的人备好了轿撵在等候。
见姊妹二人出了坤宁门,薛长敏的宫人便急急上前,朝长玉施以一礼,才将哭成一滩烂泥的薛长敏给扶上了轿撵,一路抬着远去了。
长玉站在坤宁门下,目送着薛长敏主仆远走,才转眸回来,半含笑着询问道:“皇后娘娘今日原是要吩咐我什么?还请竹姑姑告知一声,我也好做准备。”
竹姑冲着长玉福了福身,慈眉善目恭顺道:“回九帝姬的话,月末年关,寿溪国等贡国来朝,陛下说要在奉贤殿设宴款待。”
长玉脑子里的一根弦骤然紧绷了起来,脸上的笑微微有些凝滞:“贡国八方来朝,是大燕的喜事。”
“自是如九帝姬所说。”竹姑笑言,“此番来朝,先孝宜纯皇贵妃的安定帝姬也会随杜国国君一同前来。”
“安定帝姬”这四个字在长玉的脑海里转了一圈,长玉的脑海里才勉强溶出一道模糊的微胖身影。
“大皇姐?”长玉缓缓抬眸望向竹姑。
“是。安定帝姬和亲杜国十年,此番是头回归朝,依照陛下的意思,除了出嫁在京的荣德帝姬与柔熙帝姬外,宫中还需得有一位帝姬前去,方好与安定帝姬一叙姐妹之情。”竹姑笑道,“原先皇后娘娘定着让八帝姬去,只是这昨日陛下那儿突然传了这指婚的口谕,便不好再叫八帝姬了。”
“是以皇后娘娘……遂吩咐了我顶八皇姐的空?”长玉眸子里的光淡了两分,嘴上话语却还是柔和的。
竹姑笑道:“贡国来朝的大典,乃是十载难遇的盛况。能够在奉贤殿随贺,可是无上荣耀啊九帝姬。”
长玉温顺笑了笑,停顿片刻才道:“只这随贺的,按照规矩向来不该是嫡帝姬?怎的倒是没听皇后娘娘提起十一皇妹?我去,怕是僭越了。”
“到底安美人也是皇后娘娘宫里出去的,您是安美人所生,皇后娘娘厚待您跟亲生一般,这样的好事,自然是想着九帝姬您。”竹姑脸上笑意妥帖。
长玉笑了笑:“皇后娘娘果真厚待长玉,既如此,长玉自然不负皇后娘娘所托,好生与几位出嫁姐姐招待大皇姐归朝。”
竹姑温和一笑:“九帝姬的孝心,皇后娘娘念着呢。另外,适才八帝姬在,有些话,皇后娘娘没好当着面与您说,这……”
“竹姑姑但说无妨。”长玉垂首,温婉一笑。
“陆淑妃所作所为,皇后娘娘看在心里,安美人之事,等到时机,皇后娘娘自然会为安美人做主。”竹姑垂眸,暗暗左右相顾一番,才低声朝着长玉道。
“皇后娘娘心里明镜一般,长玉不敢多言,一切是但凭皇后娘娘做主的。”长玉冲着坤宁宫门内施以一礼。
竹姑笑看着长玉,“雪天路滑,奴婢还是着人送九帝姬去甘泉宫吧。”
“无妨,我一个走惯了,竹姑姑不必麻烦。”长玉笑着推辞。
“那九帝姬既然这样说了,奴婢便不好再多言什么,皇后娘娘那儿还等着奴婢差遣,奴婢先行告退。”竹姑朝着长玉见礼,转身便往回走。
坤宁门朱红的宫门沉沉合上,长玉嘴角上的笑容也在宫门关上的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皇后娘娘果真疼我。”
盛京宫中谁人不知,安定大帝姬便是十年前那场贡国朝贺后被带走的。十年前后,时光不过一晃,如今该算计到她头上了?
雪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
长玉仰头,眸光清冷看了一眼坤宁门上新漆的碎金,转身径自涉雪,往着甘泉宫的方向折返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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