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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的拍摄结束得十分仓促。

外面已经闹大了,只有这栋别墅还像是一座孤岛。

像世界逐渐喧嚣起来的春日,河流中央唯一一块随波逐流的浮冰。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打破这最后的僵持。

节目录制的时间已经到了,就算再关注后续,作为电视台,也不可能打乱之后的节目安排,吕晓阳很快带着摄制组离开了别墅。

媒体离开了,加上施岩的出面,任正也放下狠话匆匆离开。

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别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你现在是大明星,老子什么都不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不懂吗?”

临走了,任正还把那个快递盒子狠狠丢进了垃圾桶里。

任正也离开后,施岩和柳易尘才来得及看一眼手机。

电话已经被打爆了。

公司、助理、经纪人、圈内友人,各式各样的消息都有。

施岩先挑了个号码回拨了过去,等待接听的时候和柳易尘解释道:“这是夏明渤,我们俩现在的经纪人,我和于润打听过了,你和星影还有一点合同纠纷,但目前实际的工作安排已经都移交过来了。”

电话很快接通,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施岩!你疯了还是我幻听了!给我解释一下你们两个想干什么!你俩想刚结婚就把自己变成全网黑吗?”

现在网上的内容已经完全没办法看下去了。

论坛里的热帖十个有八个和他们有关。

【柳易尘六亲不认、虐待亲人】

【施岩柳易尘直播事故,消失的三十秒究竟说了什么】

【早就说了人设不要强拗,撒谎成性早晚打脸】

【来八柳易尘这些年到底说过那些谎】

两人的微博也被攻陷,谩骂的话铺天盖地。

“哥……这事……”施岩也知道经纪人难办,放低了声音讨饶,“这人都欺负到我媳妇头上来了,这事忍不了你说是不是,再说我觉得大家都是读过书的人,不至于所有人都不讲理吧?”

长脑子的,总归有点思考能力吧?

想想都不难感觉到今天这事情哪里不对。

好端端的,任正为什么要穿着快递员制服上门?

分明就是想来威胁柳易尘,赶上了直播才逢场作戏。

“施岩,你二十六了,能不能不要和十六岁小孩一样理想主义?”夏明渤痛心疾首,气得头发都要炸了,“你都出道几年了,还不知道网友是什么德行吗?”

并不是没有人觉得不对。

而是觉得不对的人并不喜欢主动发言。

大部分在那些热搜下围观的看客,都抱着猎奇心态,亦或者是各式各样的恶意。

他们想要的不是真相,而是把人拉下神坛的快乐。

施岩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被父母保护得很好。

即使是出道以后,看在爹妈的面子上,也没有媒体敢兴风作浪,他很少面对来自外界的恶意。

而柳易尘则完全不同。

他这一路,从没有人为他保驾护航。

对应付这些恶意,柳易尘早已有了经验。

那些人要的从来都不是解释,而是屈服。

只有看见身居高位的人屈服于他们所谓的正义,这些人才会感到满意。

“那你说怎么办?”施岩捏了捏鼻梁,感到有些疲惫。

夏明渤叹了口气:“我们之前不是做过预案了吗,如果任正真的找上门来,我们手里有他借口帮学生解决学籍、伺机诈骗的证据,还没有过追诉期,足够他再进去一次。他近几年骚扰女学生的事,我们还是继续压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提。”

柳易尘愣了愣,抬头看向施岩的方向,低低开口,有些自嘲地轻笑:“看来这是我的提案。”

身为艺人,最重要的并非自己的清白,也并非恶人的惩罚,而是人设。

柳易尘向来是出尘不染的,他演过太多这样的角色。

古板禁欲的民国教书先生、灭情忍性的仙尊、清冷又美艳的杀手,干净是他最重要的人设。

受害者本身并无罪,但当一个对普通人来说遥不可及的艺人成为受害者时,他身上精心营造的光环也就消失殆尽了。

他应该是干净的,可观众眼里的他却不会再干净了。

柳易尘丝毫不怀疑过去的自己会为了维持那一点虚幻的光环选择放弃真相。

他过去一直认为自己是身后无数人花十余年打造的商品,是一条成熟产业链的末端,他不能是当年那个无力反抗的少年,更不能是曾被人伸出罪恶之手的受害者。

柳易尘面无表情地攥紧了手掌。

人想和持续了十多年的某个习惯,或者说某种坚持告别的时候,总是显得尤为艰难。

“既然可以,那赶紧办吧,网上那些议论到时候安排点水军,就说那老东西衣冠禽兽、表里不一,尘尘正义感作祟看不过去,早就和他断绝往来了。”施岩以为柳易尘是在担心舆论,特意将安排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

然而柳易尘摇了摇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换个公关方案。”

他想做一个可能让现在的自己后悔,但至少不会在未来后悔的决定。

有些东西已经压抑得太久了。

柳易尘突然觉得,他不是商品,他是个人。

夏明渤显然对此很不赞同,隔着话筒喊道:“不可以!这已经是我们能想到的最佳方案了!你不要作死!”

施岩打断了夏明渤的喊声:“没事,哥你让柳易尘说吧,按照他想的来。”

他对自己现在的处境一点也不在乎。

多少人骂他都无所谓,只要最后的结果是柳易尘想要的就行。

夏明渤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的太子爷啊,你爸知道我这么惯着你,早晚把我发配去拓展越南市场。”

施岩充耳不闻,戳戳柳易尘:“尘尘,你说吧?”

“我……还没想到。”柳易尘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柳易尘已经想到了,但如果说出来,就意味着过去十余年的坚持成了一场笑话。

即使已经想好,他也没做好说出来的准备。

施岩伸手揽住柳易尘的肩,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吞了回去:“想不到就明天再说,反正已经在被骂了,多骂一会儿少骂一会儿都一样的。”

柳易尘点了点头:“今天很累了,我想先去休息了。”

他的确累了,但不仅是累,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似乎有了什么决定,又似乎什么都没决定。

别墅二楼的主卧里,柳易尘洗漱好躺在床上,在春末夏初舒适的天气里用被子紧紧卷着自己,汗打湿了额发,黑发黏在好看的额头上,显得皮肤更加苍白了。

楼下有施岩窸窸窣窣教训小石子的声音。

浅睡眠给了人极大的压力,连梦里都有些呼吸困难。

施岩梦到了十二岁初见任正的时候。

他以为自己有了慈爱的父亲。

然后是那年的秋天,低气压让办公室显得沉闷,空气有些粘腻,任正究竟在说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清,只是腰上那只手,粗糙的茧、任正靠近时身上的烟味,一切都历历在目。

自己是什么反应已经记不清了。

但柳易尘在梦境和现实的边缘徘徊,半梦半醒间察觉到自己一身冷汗地颤抖。

楼下,狗子跑过大理石地面发出细碎的声音,柳易尘靠着那点施岩和小石子存在的声音将自己拉出梦境。

然而紧随其后地,他跌入了下一段梦。

那是二十九岁的他,现在的他。

站在马路中央,周围车来车往,自己却仿佛被水泥灌注在了路中间一样。

施岩不在,小石子也不在。

路人们指着他。

“就是他,他的继父是那个人。”

“啧,他还配演仙尊么?”

“他也配和施岩在一起?”

“他怕不是早被那老头那什么过了吧?”

车流席卷而来,柳易尘一阵晕眩,再次从梦中惊醒。

楼下,施岩正在试图教小石子叼起什么东西,帮忙收拾院子。

确认了自己依旧安全,脑子里还有着任正身上的烟味,交织着刺耳的刹车声和议论声,柳易尘昏沉中再次睡了过去。

这一次,他似乎又回到了十多年前,任正的办公室里。

但任正并不在那里,面前是个陌生的女孩。

女孩注视着他问道:“你明明可以救我,你为什么没有救我?”

柳易尘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中,仰视面前的女孩,惊觉那张无数次出现在自己记忆里的脸有些眼熟。

像是任正,又像是那年他偶然见过的、被任正骚扰的学妹。

那是他想象里任正的女儿。

除了摇头,柳易尘说不出半个字。

面前开始出现更多的面孔,一遍遍问道:“你为什么没有救我?”

逃离任正后的这么多年,是不是还有过一个又一个学妹受到过伤害?

梦里这些人是不是都曾经真实存在过?

柳易尘在梦中闭上眼,痛苦地出声:“我……没想到过这些……我那时候只想逃……我很怕,怕如果我回去的话,他就又会抓到我了……”

女孩们的声音依旧在。

“自私。”

“胆小鬼。”

“都是你的错。”

柳易尘在梦中颤抖着,汗浸透了头发,也浸透了睡衣,枕头上出现一片泪痕。

梦怎么都无法醒来。

直到有人从梦的外部拉了拉柳易尘:“尘尘?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怎么这么多汗?”

眼皮像是被胶着的过往粘合起来,柳易尘动了动眼球,试图睁开眼睛,却依然在混沌中。

施岩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睑:“你做噩梦了吗?别怕。”

柳易尘听见施岩调了房间的温度,随后床陷下去了一些,是施岩钻进了被窝。

那双手从背后环上来的瞬间,柳易尘终于将眼睛睁了开来。

房间里灯光柔和,温度被调低了一些,但身后就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柳易尘沙哑着嗓子道:“我是不是很混蛋,还很胆小,如果我站出来,任正是不是能少祸害几个孩子。”

沉默片刻,背后的手臂紧了紧,施岩的声音有些冷:“我不是圣人,如果你站出来会受伤,那我……”

“别说下去了,你不是这样的人。”施岩话还没说完,柳易尘转过身,微微凑过去一些,用一个吻堵住了施岩剩下的话。

他在睡梦中出了一身汗,睡得极为吃力,连嗓子都干了,嘴唇上起了皮。

施岩有一种即将发生什么的预感。

这个吻并不很长,也不甜蜜,相反带着某种预支般的安抚。

一个吻结束,柳易尘平静地开口:“我想好了,我要把当年没做到的事情做完。”

真相是什么,他就要告诉世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阿妈心疼尘尘。

但我觉得他俩抱都抱了,亲也亲了,可能可以做点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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