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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长敏听着陆嚣的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气得浑身栗抖,体似筛糠,扬手一指陆嚣,厉声道:“你大胆!你敢当着本帝姬这样说话!”

陆嚣不卑不亢,盯着薛长敏道:“拒婚我都敢,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薛长敏咬着牙,一别脸过去,瞧着陆嚣身旁的长玉,冷声道:“陆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玩的什么把戏。拒婚于我之后,你还想搭上薛长玉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做梦!你以为薛家的女儿是你想挑哪个就挑哪个?有舅父与我在这儿,你这是痴心妄想!薛长玉可是个要和亲的人!我劝你若是识相,最好对她敬而远之,倒还能给她落个清白的名声!否则,勾引自己姐姐从前定亲的男子,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她就别想再嫁人了!”

眼前气氛剑拔弩张,长玉轻轻拉了一下陆嚣,“算了。”

在这儿与薛长敏争几句嘴,根本没必要,如今薛长敏她自己也不过是尊泥菩萨。

陆嚣挥手就推开长玉的手,真生气了:“什么算了!?”他上前一步,俯身盯着薛长敏,额角的青筋直跳,“八帝姬,你真有本事就去!去告诉旁人,我陆嚣拒婚于你之后就是瞧上了九帝姬,怎样?如何?你尽管说!你把这事儿说出去了才好。天下人若真都指责于九帝姬,那我陆嚣娶她就好了!我想娶她,谁敢拦住我!”

薛长敏被陆嚣这一席话镇住,不由自主往后踉跄了几步。

先是惊惶,而后便是羞愤,她满脸通红,恨恨指着陆嚣,瞪着眼:“你!”

陆嚣一扭头冷哼一声,也不看薛长敏一眼,不由分说拽住长玉的手腕,“我们走,别理她。”

长玉被陆嚣拽着走了两步,回过头去一看,薛长敏就在原地气得直哭。

她不由自主笑了一声,跟着陆嚣往前走远了,才说道:“这下你可把你的表妹得罪了。”

陆嚣头也不回拉着长玉往前走,闷声道:“可别提了,我哪儿有这样的表妹……再说,得罪就得罪了,怎样?还去陛下面前告我一状?”

长玉吃吃笑两声:“还真有可能。”

陆嚣顿了顿,又无所谓语气大大咧咧道:“那就叫她去,她要是真敢说,那我也去陛下面前说。”

“说什么?”长玉越听越好笑。

陆嚣回过头来盯她一眼,瘪瘪嘴,满不在乎道:“我就去陛下面前说,咱们已经坦诚相待过了。”

长玉差点儿呛住,甩开他手,不住咳嗽:“我什么时候跟你坦诚相待过了!?”

陆嚣眼神飘忽,两颊上红扑扑地,用手揉了揉鼻子没好意思看长玉:“咳、那个……你不是给我换过药吗?”

长玉哭笑不得:“那我也没对你坦诚相待啊?”

陆嚣立马抓着她说,绷着脸认真道:“可是我对你坦诚相待了啊!我、我都没在哪个女孩子面前脱过衣裳!”越说脸越红,又气又急道,“你别看完我身子就拍屁股走人啊!你、你这是不负责任!”

长玉看她满脸猴急猴急,又想笑,故意就要逗他。于是咳嗽一声,沉眉冷眼地把手从陆嚣的手心里一抽,转身趾高气扬地就要走:“那我可就不负责任了,你怎么样吧?”

刚转身走,脸上的笑就绷不住了,背着陆嚣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陆嚣没头没脑站在原地,瞧着长玉往前走了,狠狠一跺脚,咬牙切齿追上去:“你、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能欺负人呢?”

长玉一个扭头回来,伸手扒拉眼皮,朝着陆嚣一吐舌头:“就欺负你!能耐我何?”

陆嚣也笑了,伸手一指长玉:“好呀,你可别被我抓着!要是被我抓着……”

“抓着怎么样?”长玉眉毛一挑,偏就要抬杠。

可长玉的话还未曾说完,肩膀就已经被人扣住。

陆嚣上前,扳着长玉的肩膀,突然之间低下头去。

长玉也愣了,一动不敢动,任由陆嚣再抓着了自己的两只手腕。

他突然低下头,只差一点点,鼻尖就碰到她鼻尖。

长玉能够闻到少年唇齿之间呼出的温热躁动的气息,一刹那,她就有些真害怕,仰头睁大眼睛瞧着他,小扇子一样的睫毛一扑一扑的,嘴里还在逞强:“怎、怎样?”

陆嚣的瞳孔深处好像涌动着一个幽暗的漩,他一把抓着她,两个人隐身入宫墙底下漆黑的树荫处。

周遭太过安静,长玉好像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

咚、咚、咚。

陆嚣捏着她的手微微松开了。

长玉的心跳停滞了一拍。

就在那一瞬间,陆嚣浅浅低下了头。

一个温柔冰凉的吻,落在她的眉心上。

“……殿下,夜风大了,咱们还是回殿里吧。”

身边玉龙府影卫的说话声传至薛止的耳内时,立在凭栏边的他才将目光从那一处树荫里相拥的两个人的身影上转移回来。

薛止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大氅,回眸过去,温声笑了笑:“不必再回去了,想来陛下也快准备休寝,你随着我去一趟抚南侯府吧,别叫抚南侯等急了。”他刚回身迈步,走了几步路而已,又停了下来。

身后影卫也跟着停下,低头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薛止回眸,深深瞧了一眼远处宫墙底下的树荫,微微的一笑:“抚南侯在府邸当中设宴款待,有空,你记得给抚南侯世子那儿也递一封请柬过去,请陆嚣世子来我王府坐坐,方是礼尚往来的心意。”

*

盛京变故,忠勇王府满门抄斩。紧跟其后的便是李氏太后的丧事。

灵柩停在慈宁宫当中,上上下下的事情,明昭帝全扔给了魏皇后一个人处置,对于太后丧仪似乎根本就不关心,也一点儿悲伤都无,整日在沐宸殿闭门不出,带着刚封为贵妃的郑小宛二人寻欢作乐。

沐宸殿上满堂歌舞,吹拉弹唱,明昭帝与郑小宛等妃子纵情声色,而沐宸殿下则跪了满庭的忠臣,浑身缟素苦苦哀求着明昭帝为过身的李太后尽孝,哭声震天。

明昭帝听着歌姬们奏乐吟唱,外头臣子们的哭喊声扰了他耳朵,一怒之下就命人将哭殿的那一批大臣全拉了出去斩首,沐宸殿的前庭之外,横尸成山一样,只看见一颗又一颗的脑袋滚下来。

宫外民声怨恨,前朝人心惴惴,可是谁也不敢再上谏,都生怕自己的脑袋掉下来。

紧跟着丧仪毕,李太后的灵柩前往皇陵,又从民间抓了许多苦力壮丁前来运灵,修整皇陵。朝廷的银子拨下去,层层官员交代下去,各自克扣,到最后有填不上的洞,便蛮横搜刮民脂民膏,交不上银钱的穷家门,便要人卖儿卖女交上,一时之间,整个燕国民间,哭声震天,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不在话下。

国丧过后,民间又开始传唱童谣,童谣的内容是咒骂明昭帝暴如桀纣,郑小宛祸比妲褒,咒骂薛氏皇朝无德忝居天子之位。

明昭帝别的什么都不管,听见民间有不平愤恨之声,扔下令牌就是叫杀。

压了一阵,直压过了年后,杀了一大批人,这样的声音才好像全被压下去了。

年后紧跟着贡国来朝,阖宫上下的事情压在魏皇后身上,不久,魏皇后也大病了一场,于是便吩咐了李贤妃帮衬。

这一段时间,长玉便跟在李贤妃的身边做帮手。

一开始李贤妃担心长玉料理这些事情力不从心,可后来见她做事很有分寸,慢慢地也就放心了许多。

李贤妃待长玉很是宽和照顾。

可长玉心底却总是扎了一根刺——那一日薛止在回盛京的马车上与她说的那些话,她始终耿耿于怀。

这些天来跟在李贤妃身边,长玉想过,只要她一提安氏的事情,她就顺着由头,从贤妃她里把话翻出来。

可李贤妃对她宽容相待,却一句话都不曾提安氏,翠溦宫当中,长玉简直是如坐针毡。

而且这些日子,薛止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甚少在宫廷出入。

憋了一阵,长玉在李贤妃身边的耐心差不多磨尽了,于是在贤妃面前告了一天的病。

梅姑进翠溦宫正殿的时候,正是要与贤妃说长玉告病这事。

这段时日里为着帮李贤妃处理一些细碎事务,魏皇后许了长玉暂住在翠溦宫当中,贤妃听梅姑把长玉的病一说,便皱了眉起身过去长玉的屋子。

长玉正在南窗下的地龙上坐着,听见外头有人报李贤妃进来,立即便起身相迎。

李贤妃进来,随着长玉落了座,这才问道:“我听梅姑说你病了,过来瞧瞧。是怎么了?已经请了太医过来不曾?”

长玉垂首,恭敬道:“耽误娘娘过来一趟,其实也没别的事,不过是我心里不好受,故此才想跟您告一天假。”

李贤妃愣了愣:“心里不好受?”

长玉抬眸,过了一阵才道:“……这几日,我做梦的时候总是梦见我生母托梦,说有人暗害于她,她死得冤枉。贤妃娘娘,这梦见一回两回,我尚可以不放在心上,可是这次数多了,我这里心里难免……”

“好了。”李贤妃面容沉静,打断了长玉的话,“这些不过是怪力乱神之说,安氏虽是你的生母,可也是自戕的妃嫔,你如今回宫不受她的牵连已经是万幸,除了本宫之外,再不要提及。你若是心里不好受,这些天,本宫给你寻几位好的太医给你将养身体,等你身子好一些,再来侍奉本宫。”

长玉知道贤妃这又是在推开话题,如鲠在喉一般:“贤妃娘娘……长玉知道您是个善心的,安氏毕竟是长玉的生母,长玉连最后一面都未曾好好与她见过,也不知道她临死前说的最后几句话是什么,这心里总是觉得越不过去这道坎。有时候长玉在想,若是有人最后还见过安氏一面,将她死前说过的话转交给我,总叫我意能平歇。”

这话说完,长玉仰头去看贤妃的神色。

贤妃的面容沉冷:“这样的话,往后不要再说了,安氏已经身死,活着的人,就该多为自己做些打算才是。安定帝姬很快就要进宫了,这段时日要忙的事情还多着,你且不要再想别的。”

长玉却突然道:“娘娘为何如今提到我生母,如此避讳?”

贤妃回头,皱眉盯着她:“难道不该避讳?”顿了顿,方道,“好了,你不要想太多,你跟在本宫身边,本宫不会亏待于你。如今陆淑妃过身,你八皇姐在宫中也是无所依靠,这段时间本宫回想办法,将你从奉贤殿上替换下来。”

长玉垂眸:“娘娘这是何意?”

贤妃起了身:“本宫的意思很明白,这段时日,等到时机合适,本宫会想陛下进言,收你为养女。”

“长玉怎能得贤妃娘娘这样的厚爱?”

很久,贤妃才淡淡笑了一下,颇有几分苦涩:“这宫中,本宫是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且算是依偎取暖吧。”

长玉接话:“贤妃娘娘还是三皇兄这个儿子在。”

一提到薛止,李贤妃的面容立即沉了下来,“本宫倒是忘了说了,前些时候,听闻你与你三皇兄来往很是频繁?”

长玉见李贤妃脸色变了,于是垂眸小声道:“是。三皇兄将长玉救回盛京,长玉心里很是感激。”

贤妃眸光一凛:“长玉,与你三皇兄少来往为妙。”

长玉装着不解:“为何?若是将来长玉能为贤妃娘娘的养女,那三皇兄就算是长玉同母的哥哥,理应亲近些才是。”

贤妃脸色不好,半晌才转眸回来,瞧着她道:“你三皇兄到底是外男,且已经成年,你未出门子,就算是亲哥哥,也应当避嫌才是。总之,少与你三皇兄来往。”

长玉朝着贤妃万福:“知道了。”

贤妃点头:“既然你今日推说身子不舒服,就在屋里好好歇一会儿。你的事务,本宫会交代梅姑替你做了。等你觉得身子好些,再来见本宫。”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长玉送了贤妃出去。

刚等贤妃走远,廊后燕草便急匆匆地上来。

“主子,三殿下那儿有些东西说要捎给您。”燕草冲长玉一欠身,急忙道。

长玉叫了燕草起身:“什么东西?”

燕草面色犯难,低声道:“听说是安主子在骊山行宫时的一些旧物,叫三殿下派人偷偷收起来了,如今东西已经托人带进宫中。奴婢想着送来翠溦宫不便,就叫那些人把东西先堆去摘星阁了。”

长玉抓着燕草的手,立即道:“都送进来了?”

燕草点点头:“都悄悄送进来了。”

“你在这儿替我看着,我去一趟摘星阁。”长玉匆匆交代燕草。

燕草应声下来,看着长玉往翠溦宫外走了,方才小心将屋子的门掩上。

摘星阁里安氏的东西已经都陈列好了,不多,不过是一些留在行宫的衣冠,并一些首饰盒子。

甘泉宫内有关于安氏的东西早已经毁近,此刻瞧着摘星阁当中的这些遗物,长玉已经十分满足。

她将安氏的东西一件件收好,收完了衣冠,才又去整理送来的那些首饰盒子。

一直整理到最后一个盒子时,长玉顿住了。

盒子里的一堆首饰镯子里,压着一封信。

长玉迟疑着把信拿出来,上头写着叫她亲启。

长玉的手指拂过上面的几个字,眼眶一时便红了。

信上是安氏的字迹。

拆开了信笺,她往下看。

看到最后,双手战栗,一颗一颗的眼泪珠子砸在信纸上。

信上一笔一划写着的话语,与那日回盛京宫之时,薛止与她说的那些话,大同小异。

“……贤妃。”长玉颤抖着,眼里全然是恨意。

就在她背后的门外,一个小太监侧耳听着屋内的动静,一直听到有隐约的哭声,方才脸上扬起笑意,转身奔着含章殿外的方向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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