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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都表了态,元羲的及笄礼很快便被提上了日程。因她是公主,整个及笄礼便不似民间简单,从准备开始就需各官署配合。中书省拟定礼仪章程,司天监负责卜择吉日,工部需完善公主府并赶制礼服,翰林院撰写祝文,最后整个礼仪将由太常寺操持。皇后统领全局,每一步都需她盯着。
结果,整件事卡在了最初中书省拟上来的章程上。
国朝新立,之前还未有皇室成员行成人礼,这一次中书省拟的章程也大多照搬了前朝,当然为体现中书省确实有在办事,也在前朝陈列之上有所发挥。结果沈皇后看了,觉得太过隆重,且正宾不合心意,只是不好明说,便拿给天子定夺。
拿给天子定夺这个行为本身就已表明了她的立场。
皇后去找天子,恰好遇到元羲也在,天子拿过皇后手上的章程一看,心中有数,又递给元羲,道:“既是你的及笄之礼,你也看看,可有需要改的?”
元羲看过之后,只道:“太过繁琐,还可精简。”
天子听了点了点头。
皇后只得直言道:“阳信长公主如今寡居,又曾丧子,实在不宜做公主及笄礼的正宾。”
这话也在理,一般女子笄礼正宾都是有德有福的女性长辈,阳信长公主乃是寡妇,福分看来有限,总是不妥。
阳信长公主是天子的义姐,长天子十岁有余,与之相识于微时,其夫当年更为救天子而死,皇帝登位之后便封其做了长公主,其子年少而亡,她多年来也一直寡居,但很受天子尊重。
沈皇后这番言语,说得略有些忐忑,生怕惹了天子不快。只是她不得不为嘉蓉考虑,嘉蓉将紧随元羲之后行及笄礼,元羲一旦定了阳信长公主作为及笄礼正宾,嘉蓉也只能选她作正宾。
元羲占了大殷开国皇帝嫡长女的名分,她的及笄礼一套流程走下来,必然会行成规制,正宾若选了皇室宗亲,她的妹妹们基本上也会依葫芦画瓢,很大的可能连人选都不带换的。
阳信长公主德行自然没话说,唯一的缺点就是福薄。沈皇后心中介意,觉得意头不好,自是不肯用她。
天子看了一眼皇后,慢悠悠问道:“皇后既觉得阳信长公主不妥,心中可是有合适的人选?”
皇后来此,自是有准备的,闻听天子询问,便答道:“苏相之母,荣国夫人,妾觉得她可作公主及笄礼正宾。”
荣国夫人相公是前朝大儒,儿子是新朝宰相,如今子孙满堂,乃是帝都女眷中出了名的德高望重之人,皇后提起她,足见用心,这是一个几乎无懈可击的人选。
“荣国夫人年岁大了,今日才听苏相说似患了眼疾,恐怕无法担此重任。”
皇后一愣,她完全不知道此事。只是天子既然这样说,荣国夫人自然不合适了。
还有一个人选,那是她准备留给嘉蓉及笄之时所用,正是她的母亲,晋国夫人沈梁氏。这个人选,用在嘉蓉身上合适,用给元羲却不是上上之选。
她心里还有几个人选,但都比不上荣国夫人德高望重,她说出来之后,天子不置可否。
元羲见皇后不说话了,便适时插嘴道:“儿臣这里有个人选,不知当讲不当讲。”
天子无可无不可地说道:“你说说看。”
元羲便道:“昔年我还在舅舅家时,蒙舅母照拂良多,若是舅母能来做我及笄礼的正宾,那便再好不过了。”
皇后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元羲的舅母是前朝宰辅之后,少有才名,丈夫封侯,儿女双全,又是元羲亲近的长辈,现在想来,也还算合适。
只是这样,未免太抬举顾家了。
天子听了,点了头道:“想来是你思念你舅母了,便让她作你及笄礼的正宾罢。你的及笄礼,你舅舅总该是要来观礼的。朕稍后便下旨,叫你舅舅一家回来。”
皇后心中一突,心知皇帝这是有意抬举顾家。
元羲笑了起来,阳光明媚道:“谢父皇!”
天子又道:“既然你觉得这礼仪太过繁琐,便叫中书省再改改,改好之后由皇后定夺即可,不必再拿给我看。”
皇后听了,端庄应是。
天子看皇后柔顺的样子,转头同元羲道:“你先退下,朕还有话要跟皇后说。”
此间事了,元羲很识时务地告退了。
出了紫宸殿,元羲觉得全身都神清气爽。回到玉藻宫时,更是眼角眉梢都带上了三分笑意。
七弦见她开怀,忍不住便问:“殿下是有了什么高兴的事,说出来让奴婢等也开心一番。”
元羲笑:“我舅舅他们不日便要来帝都了,你说这是不是喜事一桩,我不得高兴一番吗?”
几个侍女算是跟着她长大的,闻听此言,便都行礼贺道:“侯爷要回来了,那可真要恭喜殿下了。”最小的九月高兴得忘了形,问:“殿下可要饮酒庆贺一番?”
被年长一些的双鹤劝住:“殿下稍后还要去弘文馆,可不能饮酒误事。”
皇子皇女自开蒙起便每日都要前往皇城弘文馆学习经义礼仪,全年只有几个大的节庆日才能休息。今上如今有四女三子,七个孩子有一大半都被送进了弘文馆读书。又从勋贵有功之臣家中选了适龄的子女作为伴读,陪皇子皇女读书,也算天子施恩于亲戚宠臣了。
元羲在外清修两年,回来却也还是要继续上学。天子金口玉言,特意提了让她这些时日多学点诗书礼仪,最主要是多学点女德,想是要在她成婚之前先磨磨性子,陶冶一番情操,以便日后议亲。
可惜这位公主殿下天生反骨,从来对女德不感兴趣。先前天子招她过去就是谈此事,双鹤跟着,自然知晓。
双鹤劝了,元羲却正在兴头上,直接吩咐九月道:“把那壶梨花春给本宫拿来,今日高兴,当浮一大白。”
公主命令,九月不敢不听,便只能顶着双鹤的冷脸去给元羲拿那梨花春。
元羲自斟自饮喝了半壶,突然坐在那头笑了起来:“这笄礼一行,随之而来便是议亲。舅舅只怕短时间内不会离开帝都。”
几个侍女面面相觑,也不知她是醉了还是真的高兴,竟突然说起议亲之事。
只见她捏着那玉杯,杯中是满满的梨花春,酒香四溢。而公主嘴角挂着抹笑,喃喃说道:“我之前那次闹得有些过了,把名声尽数败坏,再要议亲,只怕艰难。陛下为给我找补,必然会抬举舅舅,便当是在给我增加筹码,也算提前添妆了。”
紫宸宫里,天子也在跟皇后说此事,说辞大同小异,算是在安抚沈皇后。
元羲说完这句,把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又道:“皇后觉得我行了及笄礼,议过亲打发了出嫁,我便再也碍不了她的眼。她却不知,我出宫建府,这才只是开始。”
话这样多,看来是真的醉了。
双鹤上前拿下元羲手中的壶和杯,柔声道:“殿下醉了,快别喝了,好好休息会儿吧。”
元羲抬起头来看住她,一双大眼睛里装了蒙蒙雾气,双颊飞红,迷迷瞪瞪道:“我醉了吗?醉了好。”说完便靠在椅背上,阖上了双眼。
几个侍女把她扶到榻上,给她盖上纱衾,元羲翻个身便乖乖睡去了。
九月吐了吐舌头,悄声道:“难得见到公主喝醉酒。”
双鹤瞪了她一眼,道:“你还说!看你下次还敢再撺掇殿下饮酒?”
九月讨饶,连道不敢。
元羲这一睡,连午饭都错过了。要不是天子派了人来“请”她去弘文馆,还不知她要睡到什么时辰。
随意用了些点心,又沐浴更衣,元羲坐了辇车,前往弘文馆。
此时正是一天里最好的时候,天气晴好,阳光也不烈,微风拂来,车上的帷幔轻轻飘扬,连心情都跟着松软柔和起来。
沈珏眼见着公主的銮驾一路飘过来,到了近处,他站着行了拱手礼道:“见过大殿下。”
他是天子门生,又有官职在身,非正式场合,不必拜这宫里的公主。
元羲看到他,愣了愣,笑开了,缓缓道:“是你啊。”
鸾车上的公主明眸善睐,看着他,缓缓说,是你啊。女子娇柔的声音被故意拖长,带了几分恍然大悟,也带了几分暧昧。
元羲下了鸾车,走到近前,看着他道:“沈大人,别来无恙。”
沈珏抿紧的唇微微一勾,抬眼看着她,回道:“劳公主记挂,自是无恙。”
元羲骄矜地抬了抬下巴,脆生生道:“如此甚好。”
一阵风吹来,元羲头上簪的并不十分牢的赵粉掉在了沈珏脚边。沈珏看着脚下那支花,元羲笑盈盈看着他。
总是要折腰的,行礼的时候不折,这样的时刻,总也是要折一折的。
沈珏俯身拾起这支赵粉,递还到元羲面前,道:“殿下,你的花。”
元羲伸出手指拂过那娇嫩的花瓣,又放下了手,笑道:“这花已落地,我是不要的。沈大人若喜欢,便送给沈大人吧。”
此间二人,相遇之时风华正茂,俱都是神仙容貌,遇上了这最是温柔多情的风,倒成全了这一段风流逸事。
如玉公子递出去的花和殊丽少女伸出去的手指,在后来都成了天子御案上的画。
沈珏听了元羲这话,便道:“此花于沈某无用,公主既不要,沈某便只能弃之。”
元羲看着他的眼睛,漫声道:“随你。”
说罢便转身进了弘文馆。
沈珏手指轻弹,那支花便颤巍巍落在了一旁的金水河中,随那流水而去。
落花流水,共赴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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