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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偃羽煦与修依的生活其实很单调。
每日一同练剑法,与那面巨石较劲,收集食材填饱肚子,似乎已经逐渐开始习惯了这崖下的生活。一切生活的必需都压缩到了极简,偃羽煦甚至琢磨着用树叶树皮编织成衣以替代已经破损严重的衣服,自己都觉得她们如今与什么奇闻怪谈中所描述的山怪野人逐渐靠拢,不禁开始疑惑起那棺主人是如何在这崖下熬过十几年的,至少偃羽煦总觉得崖下日复一日单调无聊的生活使得她无法忍受,此外,她还挺奇怪那温泉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源头,否则她们两人每日捕鱼吃鱼,也没见温泉中的鱼群有所减少,而是依然张牙舞爪地拒绝一切靠近。
闲时,她们还会时不时再与两只大猴打上一架。倒不是为了赢――而且也打不过,修依的心态很好,权当请了两位免费的陪练,更何况二猴本就习学的是混元九剑的招式,喂招拆招间,显露出的功底比起偃羽煦与修依单单只是从石壁上的图画文字中练习还要深刻得多,而她从中也多有领悟。
而这段练剑的过程,对于偃羽煦来说,可能算是自从她习武以来,最为勤奋踏实的时光。每天对着巨石劈上几个时辰,还要与二猴干架,一天下来都是腰酸背痛精疲力尽。要知道,她从前练基本功时,蹲个马步撑不住了,向师父撒个娇,师父便定受不住她那无辜又可怜的眼神,给她减短时间,更别说让她碰着伤着哪里了。如今她却是无人督促,而且就算再名不副其实,她说来也算作是修依的师父,总不能向自己徒儿撒娇抱怨吧,那可太丢分了,更何况自己这位修姓徒儿还偏偏相当的勤勉,每日的练剑习轻功仿佛已经是她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丝毫不觉得有何辛苦的地方。于是偃羽煦也不得不咬着牙硬生出一股倔劲,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在她们坚韧不拔的劈斩下,那块坚硬如同钢铁般的巨石上那道深深的凹痕的确有了肉眼可见的加深,只可惜她们并不知这巨石到底有多厚,而穿透巨石开凿出口的这一过程需要耗费多少时间,但这项工作既然有进展,便就代表了希望。
当然,偃羽煦虽然一直是个相当乐观的人,但她也没有料到,彻底劈开这巨石的那一天会这么快到来。
*
山中岁月长。
每天日升日落,都安静无声息,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生活久了,就算再不习惯,也会渐渐遗忘了时光的流经,唯有每日在石壁上留下的划痕,记录着她们困于此处的时间。
偃羽煦其实有些记不清自己是不是中途有少划了几条,毕竟那些干巴巴的划痕已经密密麻麻占满了大半片石壁,若是有些划得随意的,几乎都重叠或是连接在了一块。但仔细一数,也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
偃羽煦清晨醒来,睡眼尚朦胧,梦中黑沉不清的画面迅速从口中打出的哈欠流淌了出去,消失得寻找不见踪迹。然后对着石壁发了许久的呆,有些恍惚,总觉得自己已经在这呆了两年,或抑也可能只是两天。
回过头望向洞外,果不其然看见早已起身的修依正在洞外的空地出练剑,是清灵剑法。
修依似乎把这套声名远扬的剑法当做了用以强身健体的五禽。戏之流,每天早上都要舞一遍用以热身与活动筋骨,偃羽煦开始还会挺感兴趣地欣赏一番,毕竟修依挥剑时每招每式的身姿都自有其美,不愧于清灵之名。但后来便也见怪不怪了,走上前挺不客气地打断问今早的鱼是否已经钓上来了。
修依举剑的动作稍停,往一旁一处点了下头。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偃羽煦便去拿鱼。
刚刚修依指向的位置真是又一块体积不小的石块。这也是偃羽煦后来想出来的主意,将其掏空成为了一个石槽,当头天钓到吃不完的多余的鱼时,便把其暂时养在此处,方便下一次吃。而这些鱼的生命力也相当顽强,哪怕离开水好一阵子,又在这狭小的石槽中与许多同类熙熙攘攘挤在一块,也不需要任何照料看顾,也一样生活得活蹦乱跳,也怪不得在这温泉的特殊环境下,主要只剩下这种鱼类在坚韧地存活。
吃过晨饭,便是日常进入崖壁上的石穴里去练剑。
偃羽煦如今的脚伤已经彻底好利索了,若是光从身体状况来说,怕是比她落下悬崖前还要强健几分,登上石壁上的洞穴时,哪怕一手还拿着石剑也同样轻轻松松,毕竟她对这处崖壁的每一块突起凹陷都已经潜移默化地熟悉了,几乎可以不用再借助于藤蔓的帮助。
“我今天算算日子好像竟是已经过了元旦了。”偃羽煦劈石头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事。如今她使用起石剑来已经愈发的游刃有余,都有多余的精力来谈天。
“是么?”修依接上下一剑,也开始回忆起时间,只可惜日期在她脑中也以及混作了一团,她都不记得自己落下悬崖是是什么时节了。
偃羽煦其实也已经过混淆了日子。她还记得自己偷溜出偃机门时还不到十一月,游山玩水悠然自得,玩野了心,抱着一副绝对不归家去的孩子脾性,却没料到日后会被困崖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回家都无法回去。而在稀里糊涂中,她竟是又长了一岁。
大年三十不管是在平民乡间,还是皇家贵门,都是一年中最为重要的节日,祭祖守岁,去旧迎新,定是要热热闹闹快快活活地置办一番的。而在偃羽煦的记忆中,她父亲偃淮对此一直都不怎么操办,最多与她一块吃顿团圆饭,不过她家人丁寥落,偃羽煦的母亲据说在她出生那年便不幸过世了,而偃淮一直也未曾续弦,于是除了她们父女两外,便也就只有几位仆从还有她义兄偃世城,这所谓的团圆饭也就并无什么团团圆圆的气氛。
偃羽煦一直挺好奇为何偃家没有任何旁的亲戚,可问起时,偃淮也总是避而不谈。偃羽煦一直记得有一次,她曾偷偷看到偃淮走入一间她从未见过的上锁的密室,于是想方设法趁了偃淮疏忽溜了进去,最后自然还是被捉住了,差点被关了禁闭。但她虽然只是慌忙地瞥到了几眼屋内的场景,却是一直无法忘记。
那昏暗阴冷的屋子正对着几排长长的架子,而架子上密密麻麻摆放的都是沉黑的灵位,每一个灵位前都供奉着一盏长明灯,因为开门进入的风微微闪动着,如闪烁的繁星点点。而几乎每个灵位上所书的名字,她都不认识。
她问过她爹爹那些人都是谁,可偃淮只是沉默。
偃淮在她的印象中总是沉默不语,双手灵巧得可以创造神迹,可眉宇间却凝固着永不散去的阴郁,哪怕对待她时是尽量温柔的,忍耐她的一切胡闹任性,但偃羽煦偶尔会意识到,她的爹爹一直有着属于自己的一个沉浸其中的世界,其中埋藏着不肯让她知晓的痛苦阴霾。
好在她天生不会被这些事情困扰过多,第二天便缠了吴不赌带她偷溜出门跑到庙会玩,热热闹闹地买了许多实际上再粗糙不过的小玩意儿,听了戏看了杂耍,还差点被吴不赌又带去了赌场,后来还是被前来寻她的裴君子给揪了回去,不过裴君子并没有向她爹爹告发,只是教训了吴不赌不准再带她瞎跑。
但在这崖下,自然不会有甚么庙会,团圆饭的内容除了鱼与野果也并无其他内容,更何况她们根本没想起这茬来,就平平无奇地过去了,直到今天她才突然发现这件事情。
偃羽煦有些惆怅。
幼时照顾她的老仆给她讲过关于过年的传说,在大年三十那晚,需要熬岁以迎新年,据说这天会有一种叫做“祟”的小妖,在夜里摸熟睡的孩童的额头,被摸过额头的孩子便会惊醒啼哭,发烧不止,为了驱赶祟,需要以红纸包上铜钱放在枕头下,用来惊退祟以保孩童平安无事。于是她幼时每年大年三十都会努力硬撑着不睡觉,就是想看看这传说中的妖怪到底长什么样,只可惜她从来没见到其庐山真面目。
而今年,她竟是不知年三十到底是哪日,而那天她大概也只是和平日一般的作息入眠,更别说有压岁钱了,可她依然平安度过了新年,或许是那叫做祟的小妖不愿来这偏远之地,或抑是因为,她已经不再是孩童了吧。
她爹爹是否是在寻她,是否很担忧?今年的团圆饭是不是也无心吃了呢?
对家的思念很突然地从心底喷涌而出,像是冲破了个口子,无法堵住,她有些懊悔起自己的任性了。
“家么……”
修依听着偃羽煦絮絮叨叨,喃喃地说了一句。
偃羽煦口中的感情对她来说似乎十分遥远,她努力回忆,也只觉得心中空落落一片。偃羽煦说过,她是清灵派的掌门,那么,清灵派是她的家么?她的父母又是谁?她想不起来,当她努力回想时,她甚至感觉有种莫名的抵触与生疏。清灵掌门对她来说像是个冰凉而遥远的头衔,还不及她片刻不离左右的却邪剑有温度和实感。
她正有些走神,身体也依然重复着反复挥剑的动作,突然,她觉得自己剑下一空,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紧接着,她听到细微的崩裂声,然后有碎石从头顶掉落下来。
“好像这石头裂开了?”偃羽煦惊喜地叫到,上前用尽力气最后补了一剑。
在这洞穴中所留下的最后一把完整的石剑终于在这一击总不堪重负,断为了几节,而这堵塞在通道尽头的巨石也终于从中间那到深深的凹痕碎裂,明明它曾是那么的坚不可摧,可当它有了第一道裂口时,更多的裂痕顺着石头的纹路从内部开裂,发出了沉重的哀鸣声,并且开始迅速地崩溃为大大小小的碎石。
它彻底碎裂开了。
腾起的烟尘遮掩了整个通道,甚至连相互的人影都无法看清。
偃羽煦与修依一时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巨大的烟尘呛到了,呼吸间都被粗砺的灰尘碎石所充满,不得不拼命咳嗽起来。可当烟尘逐渐平复,归回地面,她们看见了彼此灰头土脸的面孔,以及从洞穴外射入的那一道微弱的阳光。
是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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