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临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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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川市市中心的繁华街道，有一家与周围气氛格格不入的茶室。它主营的饮品只有两款，一是解渴消暑的大碗茶，分为常温和冰镇两种口味，还有一款，就是店主自制原味奶茶。

茶室的招牌悬挂于门口正上方，“灯塔知航”四个金色大字，更为店铺增添了古朴的神秘感。

四周店铺都在播放流行歌曲，茶室飘出来的乐曲却满是胡琴声和锣鼓声。游客每逛至此，都会好奇地朝里头多看几眼。

六月底，正是一年中最炙热的月份。

茶室的空调温度调为26度，并不能抵挡开门关门时蹿进屋子的滚滚热浪。但悠扬的戏曲旋律不绝于耳，给顾客营造了一种心理层面的清凉感。

焦饵慵懒地趴在柜台上，目不转睛地望着扫地擦桌子的裴南樯。

“又没有客人，你别忙活了，坐下陪我聊会儿天呗！”

“现在没有，未必下午没有。小女生也好，姐姐阿姨也好，她们逛累了，自然会来喝茶。”

裴南樯认真地摆好桌椅，觉得没对齐重复检查了好多遍。收拾停当，他缓缓坐回柜台外的高脚凳上。

焦饵无精打采的样子，好像一只被毒日头晒蔫了的小动物，可怜兮兮却又楚楚动人。

她的头发蓄长了，半边披落肩头，半边被她拢在耳朵后面，一张白皙的圆脸，眉眼如新月般呈现可爱的弧度，鼻子挺秀，嘴唇红润，即使不笑，她腮边的小梨涡也很醒目。

“南樯，你评评理，我爸有没有权力把我困在这间小小的茶室里？”

“我想焦叔叔的初衷是好的，”裴南樯摸摸焦饵的头顶，“他叫你回来的用意，是怕你在燕都打暑期工遇见坏人。”

焦饵不耐烦，拨开他的手。

“我好不容易联系到一家康复机构，能为我的实习履历增色不少。可我爸……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算了！”

裴南樯起身返回后厨。

不一会儿工夫，他小心翼翼地端出一杯现泡的茉莉香片。

他将茶杯缓缓递到焦饵手边：“上礼拜我和焦叔叔从佳祺岭背回来的山泉，水是好水，你尝尝？”

“不喝！”焦饵推开茶杯，“你跟我爸是一伙的。”

裴南樯并未气馁。他找了个盖碗，将茶水倒进去，以免立刻变凉。不等他叮嘱焦饵几句，茶室门口的风铃叮叮咚咚响了起来。

焦饵站直身体，面朝门口微笑：“欢迎光临！”

当她看清客人的模样和年龄，心里由衷佩服裴南樯的预言能力。

一位中年女人和她十多岁的女儿，选了靠窗的桌台落座，轻车熟路地点了两杯自制奶茶。中年女人还特别要求，一杯无糖一杯少糖。

“您二位稍等，奶茶马上就好！”

焦饵开单收款，回到柜台时，她发现裴南樯已钻进后厨忙碌了。

三分钟不到，出餐口摆了一个原木色的托盘。

除了两杯奶茶，另附一张灯塔形状的卡片，上面写着一句话：本店奶茶精选本地自产红茶用山泉水精心冲泡，牛奶也来自天然牧场。如果您喜欢，请推荐给更多的朋友，谢谢哦！

看到这个“哦”字后面的简笔画笑脸，焦饵几乎要起鸡皮疙瘩了。

老爸的主意总是这么出人意料，而偏偏裴南樯总是严格按照指示执行。

她无奈地暗暗叹口气，把奶茶送到客人桌上。

“新沏的茶有点烫，请您慢用。”

女孩儿小口啜饮奶茶，眼睛忽然一亮，大声叫住焦饵。

“老板娘，为什么今天的奶茶味道不一样呢？”

焦饵愣了：“是吗？变难喝了吗？”

女孩不停摆手，笑着解释：“好喝！比我上次来要好喝一万倍！”

“这孩子，就爱夸张，”中年女人调侃道，也端起杯子品尝一口，瞬间喜笑颜开，“哇，确实好喝，配方改良了吗？”

女孩嘟起嘴巴，做了个鬼脸：“妈，你打赌输了，记得守约啊！”

中年女人冲焦饵笑笑：“不好意思，老板娘，我说你们茶室的奶茶是整条步行街最难喝的，我闺女却说不是。”

焦饵的好奇心很重，她把托盘抱在怀里，反问道：“然后你们母女就拿奶茶打赌吗？”

“是的，我俩打赌，喝遍这条街所有店的奶茶再做判断。”中年女人发自内心地竖起大拇指赞道，“我真没想到，你们推出的新口味征服了我的味觉，也打破了我的惯性思维，我很惊喜！”

裴南樯闻言也走上前来。

“之前忘了问，二位客人对甘草和罗汉果是否过敏？”

中年女人和女孩面面相觑，摇头否认：“不过敏。”

“那就好。”裴南樯说，“奶茶中的甜味是由这两味中药提供的，它们是白砂糖的最佳替代品。”

听完裴南樯的介绍，女孩得意洋洋地朝母亲扬起下巴：“怎么样？妈妈，你服气不？”

“服气，心服口服，以后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中年女人掏出一张名片，郑重地交到焦饵手里，“我是一家培训机构的负责人，暑期要策划一个开放日活动。目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急需奶茶冲泡高手，请问老板娘和老板可以帮个忙吗？”

焦饵注视着名片上“自闭症康复”的字样，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

她刚要开口答应，裴南樯忽然说：“女士，我不是老板，其实我只是个临时工，做不了主。”

中年女人有些发蒙：“你这个拒绝的借口倒是清新脱俗。”

“您别介意，他开玩笑呢！”焦饵把裴南樯拽到墙角，让他仔细看清名片上的机构名称，小声警告，“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可别拦着我！”

裴南樯声音更小，接近于耳语。

“你去实习没问题，茶室这边怎么办？我经不起焦叔叔的严刑拷打，到时候全招了又惹你生气。”

“我有压岁钱，雇个人顶替我看店不行吗？”

“焦叔叔每回下了戏都要巡店，你不是不知道他的火爆脾气……”

“哎，管不了那么多！”焦饵回到桌旁，接受了中年女人的邀请，“我同意担任开放日的饮品师，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中年女人问：“您说？”

焦饵语速极快吐字却很清晰，她先是表达了对特殊教育的独到见解，然后报上自己的履历。燕都师范大学大三在读这句一说出口，中年女人的眼睛瞬间亮了。

“我们就缺你这样的人才，方便加个微信吗？”

中年女人很是欣喜，站起身与焦饵握手。

“好的。”

焦饵将二维码展示给对方，同时回头冲裴南樯挤挤眼睛。

不明说裴南樯也能懂，她这是典型的胜利者的炫耀。他绷着一张脸，接过她怀里的托盘，拔腿走向后厨。

“叔叔，不，哥哥等一等！”

裴南樯充耳不闻，长腿一迈，绕过了柜台附近靠里的桌台。

小女生离开桌子，追上裴南樯：“哥哥，你很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可能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吧——”裴南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巧妙地化解了尴尬，“又或者我长得像你的某位老师？”

“不是的！”小女生焦急万分，不得不向中年女人求助，“妈妈，您认得他吗？”

中年女人到底是见多识广，面色沉静不带一丝慌乱。

“瑶瑶，这个大哥哥说得对，你认错人了。”

小女生跺跺脚，瞪了裴南樯一眼，取来随身小包，点开手机拍摄的照片让他过目。

“舞台上这个男的是不是你？”

裴南樯拒不承认：“你真的认错人了。”

焦饵凑过来，照片完全映入眼帘时她忍俊不禁：“老天爷！裴叔叔知道你出去接不相干的私活吗？小心他打折你的腿！”

照片中的裴南樯，脸庞瘦削有型，五官如雕刻般线条明晰，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下，唇角微微含笑。他带妆演出，却未穿传统戏服，头上的黑发有点凌乱，却丝毫没影响到那双深邃黑眸散发的迷人光芒。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裴南樯面露羞赧，“我本来是代我同学去酒吧唱下午场的，哪想到会遇上评剧戏迷？胡乱唱了一段，妆也没画好，你得帮我保密！”

焦饵只顾笑，没有接他的话茬。

送走这对母女，她才走回裴南樯面前，一抬手，便准确地揪住了他的左耳朵。

“南樯呀南樯，你是等着被人撞吗？”

裴南樯一脸委屈：“那你得问我爷爷，干嘛给我取个谐音的名字，我也很烦恼啊！”

“还跟我装？”焦饵手上力道加大，裴南樯的耳朵转眼间全红了，“电话里你不是说提前被棠川市评剧院录取了吗？评剧院什么时候变成酒吧了？”

“一场误会，你听我说啊，焦焦——”

“行，在我耐心耗尽之前，你最好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焦饵松了手，搬张椅子坐到裴南樯对面。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裴南樯进入乖巧模式，双手叠放于膝盖，凝视焦饵燃烧着怒火的眼睛。

“台下坐的不是戏迷，他们喜欢通俗歌曲。我也不是即兴发挥，而是唱了一段稍稍做了改良的经典戏，反响异乎寻常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