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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少年的话并不多,他像个洞悉人心又充满关怀的心理医生,只需要默默地站在一旁,被他注视的对象便会不由自主地把一切脱口而出。
他们在漆黑一片的仓库中|共处了很久,最后是突如其来的灯光打破了这份宁静。两个和尉兰穿着同样款式白衬衣和黑西裤的服务生走了进来,在领班的指挥下推走了装着“美人蛇”的培养箱。
“我去看看。”尉兰站起身,在心里对人鱼少年作出告别。仅仅见面了两次,对方甚至没有真正开口说话,他就已经觉得他们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
服务生推着箱子走在前面,领班则注视着道路和服务生的每一个动作,生怕服务生把箱子推倒了。从仓库一路推到电梯间,中途经过了一段长长的舱房过道,过道上人来人往,有的会向他们点头示意,有的则不会,可没有人对木箱里面的内容感到一丝好奇。
尉兰跟在他们后面,乘上同一部电梯。电梯因为直通楼上,布置得非常豪华,尉兰转过头,通过镜面看到了自己,觉得自己像个面色阴沉的恶鬼幽灵。
“啊啊啊,鬼鬼鬼!”一个服务生忽然盯着镜面大叫,整个人往电梯门上跌去,脸色苍白冷汗直冒,接着看到了站在后面的尉兰,惊恐顿时变成了一脸的不解。
“哪有鬼?”领班不耐烦地说,回过头便看到了“凭空多出”的尉兰,顿时也有点慌,“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尉兰也很懵逼,原来这种使用灵力隐藏自己的办法对镜子是不适用的,不过这种事,只有发生了他才知道。不能把这个事情闹大了,尉兰十分自然地往电梯按键上按去,电梯总算开始上升:“你们之前。”
方才“见鬼了”的服务生好不容易喘过了气,回到他该在的位置上,就见领班眉头拧成了一个结,浑身的汗毛都要炸了起来:“不对,我刚刚检查看过,电梯里没有人!”
三个服务生在兀自剑拔弩张,尉兰压根不理会。电梯快到他刚刚按下的楼层了,尉兰走向电梯门,经过领班时,领班一把薅住他的手臂:“你上头是谁?为什么鬼鬼祟祟?”
“要你管!”尉兰烦躁地要把手臂抽回来,没想到这领班却是有点身手的,五根指甲锁得死紧,愣是一动都没动。
这个领班是个面色发黄的精瘦中年男人,长着一张瘦长的鞋拔子脸和一只大得夸张的鹰钩鼻,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不知道用了多少发油,虽然是一副服务生的打扮,却一看就很不好惹,像是某些年代电影中的恶毒管家,被他看上一眼都得浑身发毛。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领班猛地把尉兰推向电梯间的一侧,一拳往他脸上揍去:“快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尉兰被揍得眼前发黑,鼻血直流,完全没脑力给自己胡乱安排出个“领班”,就瞥见一个年轻服务生战战兢兢地把手伸向电梯键,按下了“6”这个数字。
他刚才按的是“4”,离六楼还有两层。
尉兰忍着鼻梁被打断的疼痛,掩住口鼻满脸痛苦地说道:“我是你祖宗派来的,专门监视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有没有监守自盗!”
又是“叮”的一声。领班和两个服务生对视一眼,示意服务生先推着箱子出去,让他独自料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轻。
俩服务生一走,电梯间的空间顿时大了许多。尉兰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试着向步步紧逼的领班探出他的灵力。此刻,他的任务不是翻阅领班的大脑,而是控制住这个人的行为,控制住这个人即将掐上自己脖子的铁手!
然而,对方的高度警惕,让平日里微弱的心力变成了坚固的堡垒,守护着其中的思维;尽在咫尺的威胁,却让尉兰心神不宁思维涣散,连超出正常人的心力都聚集不起来。一来一回,领班劲瘦有力的手指还是落在了尉兰的脖颈上。
“你再说一遍,谁是祖宗?”领班手指越掐越紧,尉兰几乎听到自己颈骨发出了可怕的“咯咯”声。
“很好,很好,正好是我练习的机会……”尉兰仰着脑袋,艰难地说着。这种“老鹰捏小鸡”的力道下,缺氧似乎都不再是大事,因为在缺氧之前,可能脖子就要被捏碎了。
海妖号上,苏征也被一个打了肌肉强化剂的女人捏住了脖颈,甚至被提到了空中,他是怎么做到谈笑自若的?是心的灵力让他无所不能吗?他尉兰还需要多久,才能像心一样强大?
尉兰死死盯着领班的眼睛——领班长着一双鹰隼一样泛着精光的眼睛,尉兰虽然喘不上气,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却也毫不示弱。他们就像两只斗狠的野兽,谁也不愿意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尉兰的视野中,金碧辉煌的电梯渐渐黯淡下来,生命的流逝却也让思维变得更加的绵延细致,他终于又一次感受到了体内聚集的灵力。
“放手。”他在心中命令道。
领班眼中的精光在尉兰精神力的威压下终于暗了下来,犹犹豫豫恍恍惚惚地松开了手。和尉兰以前遇到的所有情况都不一样,领班没有完全丧失自己的神志,而是不断地试图向尉兰伸出手,像个干黄枯瘦的僵尸拼命抓取自己的食物。
尉兰灵巧地一弯腰,从领班手下钻了出去,站在电梯间外对着领班勾手:“走!忘掉遇见了我,继续你刚才的工作!”
电梯间对着的并不是六楼的中央大厅,而是一条铺着红色地毯的华丽走廊,走廊一头是乘客休息的圆形小厅,一头是一扇雕花的木质大门。领班梦游似地向木质大门走去,并没有引起那头乘客的注意。
门开了,尉兰跟在领班身后,在木质大门快要掩上的那一刻溜了进去,差点迎面撞到一个器宇轩昂的中年男人身上。男人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留着银灰色的头发,眼珠也是浅灰色的,看上去相当的严肃优雅。
“被绊住了?”男人关上门,漫不经心地问道。领班没有回答,男人也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他们一前一后地向里屋走去。里面是个装潢华丽的巨大书房,书房没有窗户,灯光也十分昏暗,除了摆了一点装饰品的书桌和书架,旁边还有一个类似于会客厅的地方。服务生把木箱推到了会客厅旁的空地上,二人合力揭开木箱,露出了里面的人面蛇怪。
银发男人看到培养箱中的东西,眼中露出由衷欣慰的神色,甚至不由自主地做出了祈祷的手势。
“好个‘收藏家’!”尉兰心中感叹,心里涌起一股狠劲,念力顿时如潮水一般涌入领班的身体。他想象自己正住在领班的身体里,趁着银发男人欣赏藏品,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架边,拿起上面一把放在精致刀鞘里的小型弯刀,然后又悄无声息地走到银发男人身后,对着他的后颈举起小刀……
“普森。”银发男人忽然转过身来,看着双目无神的领班,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以谁也看不清的速度从口袋中拿出一把微型手|枪,转动身子毫不迟疑地对着尉兰的腹部开了一枪。
前所未有的疼痛从腹部席卷过尉兰全身,他抽搐着倒在地上,嘴角竟还带着疯狂的笑意:“有枪,很好。”
他释放出念力,很快把银发男人也变成了自己的傀儡,让他把枪口对准了他自己。然而这时,领班清醒了过来,一胳膊撞向银发男人的手肘麻筋,微型手|枪毫无悬念地掉落下来,被领班用另一只手接住。
这领班是打架好手,看出尉兰一心想利用这把枪,而他们又不能直接杀死尉兰,哗啦啦地把枪管里的子弹全退了出来。
随着尉兰念力的退散,银发男人同样恢复了正常,他和领班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发生了什么。银发男人一步一步地走向倒在地上的尉兰,皮鞋的硬质鞋底在木质地板上留下“噔、噔、噔”的声音。
他蹲下身子,用那双冷淡的灰色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尉兰:“催眠师?”
尉兰嗬嗬地笑着,疼得出气多进气少,眼睛却还亮得发光,一副亡命之徒的模样:“催眠?我会用这么低级的手段?”他没有力气再向平时那样巧舌如簧,说完这句话,他闭上眼睛向后一仰,紧蹙着眉头忍着不晕死过去。
银发男子掰着他的脸:“说实话,你这张脸和我一个故人有点像,所以我还不想杀了你。”
“……那你一定会后悔……”尉兰咬牙说道。
还是不能受伤,疼痛太影响精神力了,中枪的时候,浑身的神经节好像都跑到了伤口那里,压根不容他集中意念再辅以心力,使其变成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念力,还是得等枪伤恢复。
尉兰忽然作出个决定,改口说道:“对啊,我就是尉兰,蔚蓝科技前总裁,如假包换。不过,我倒不认识你。”
银发中年男听了又激动又懊恼,一张严肃板正的脸因为做不出太大的表情,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兴奋,抽搐成了极其扭曲的样子:“好!好!虽然我现在还不相信你就是他本人,可你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复制品!”说着站起身来,对着书房外大喊,“来人!给这个闯入者注射镇|静剂和麻|醉剂,然后放进候展厅安全级别最高的培养箱里!”
镇|静剂和麻|醉剂让尉兰很快陷入了昏睡。
再次醒来时,他腹部的伤口似乎也已经愈合,周围的空气却变成了某种含氧量极高的液体。他不得不像呼吸空气一样,把这些溶液呼吸进自己的肺部。用力的呼吸让他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除了呼吸给溶液造成的波动,溶液似乎还以另一种有规律的方式颤动着,过了一会他才明白过来,那是游轮发动机造成的颤动——游轮已经开动了!
培养箱外,似乎有不少人正在走动。尉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睁开眼睛,而是默默地展开了他的灵识——
他没有穿衣服,漂浮在一个巨大的“鱼缸”中。“鱼缸”外没有用木箱遮住,直接摆放在雕着花纹的瓷砖上。与“大鱼缸”摆在一起的,还有大大小小许多其他的培养箱,这些培养箱像博物馆的陈列柜一样,占据了厅堂的两边。厅堂中间则飘荡着不少脆弱得看不清形象的人类灵魂,他们缓缓挪动着步伐,在每一只培养箱前驻足停留……
模模糊糊的声音通过溶液传到尉兰耳朵里,是这些“游客”们对展览品的品评与讨论。
尉兰对人的兴趣依旧寥寥,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的“展览品”身上。这些和他一同展示出来的,有那只人面蛇,有一只少年鸟人,有三只少年人鱼——不过没有他认识的那位人鱼少年,有一个浑身泛着绿色荧光、和早期科幻片形象很相似的“外星人”,还有三个和人类并无不同的“展览品”——尉兰相信,这就是周老板和麻娘口中“新项目”。
加上他,一共正好十件展品。
他将灵识同时探进剩下九件展品的“灵魂”之中,无数零碎模糊的画面同时涌向他的脑海。不过,几乎都是大同小异的,这些“展览品”并没有人鱼少年那样的见识,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冰冷的培养箱和实验室,还有培养箱外扭曲的白色人影。
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些景象的意义,虽然有着人类的智商,可他们对世界的认识依旧停留在“做什么动作会得到奖励,做什么动作会受到惩罚”之上。这对于他们来说,就像太阳会东升西落一样正常,而饲养员要是偶尔没有作出相应的反应,则会像世纪谜题一样困扰着他们。
要是知识真的能够被共享就好了……
尉兰又一次想到了心口中西陆人的结局。
西陆人法力高强,最后成为了纯意识态,或者说“灵魂状态的漫游者”。而他们的灵魂被念力赋予了足够的力量,凭借心发明的法术,甚至可以幻化出和实质无不相同的“义躯”。
灵魂态的时候,他们可以相互融合、交流,将知识共享给所有人;而在义躯中,他们可以吃饭、恋爱、旅行,体验人类才有的感受。
“不要想到拯救别人,也不要羡慕我们这些人。”心的声音又一次出现了,显得沉着冷静而睿智,和遗迹中那个性格偏激的神族青年已经大不相同,“这些人和动物没有区别,并不值得你去拯救;而知识的共享也让我们撞上了知识的天花板,个体思考的缺乏让我们死气沉沉、毫无灵感。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提高自己对三维世界的掌控力度。”
尉兰在心中嗤之以鼻,心想的永远是修行,但就算如心那么强大又怎么样?他同样不能将雅起死回生,只能靠法力强行留下他的神识,再为这段神识幻化出个空空荡荡的坟墓,将自己也埋藏其中。他的灵力甚至被苏征他们利用,让苏征他们一时之间“无所不能”。
但他尉兰并不是一个纯粹的修行者,他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他在厅中游荡的灵魂中分辨出了那个银发男人的所在,念力丝丝缕缕地涌进他的大脑。
他看到了一间巨大的厂房,厂房的灯管黄黄的,地面也是不干不净,流水线传送带上放着某种刚刚铸造成型的铁器,工作间里,工人们将铁器拼装成型……
“你是个军火贩子!”尉兰在心里说道。
有了这个认识,银发男人脑海中其他的一些片段也变得清晰起来,他来到奇珍号上,同时做着两笔交易:一笔是即将送去拍卖会的变异人,一笔是整整一个仓库的军火!
尉兰看到那个仓库的景象,简直比从心圣世界“看”到西陆人留下的知识还要高兴。
他浮在高氧液中,等待着展览会结束。
展览会结束后并不是立马就到了拍卖会,拍卖会之前,似乎还要展览个好几天。尉兰的灵识感受到厅中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两个持枪站在门口的保安。
保安注视着厅门外的情形,压根没顾上他们这些“展品”。尉兰倏地睁开眼睛,伸手推了推培养箱上面的盖子——这完全是多此一举,保安之所以不管“展品”,就是因为培养箱足够坚固,上面的盖子也足够智能。
但智能化的东西,向来都是尉兰的手下败将。手边虽然没有信号增强器可用,可他随便感受了一下,就发现这玩意本身就在发射无线信号,压根不需要增强器。
他闭着眼睛什么都没做,仅仅用思维就把“安全级别最高的培养箱”给破解了。他还在大厅的一角发现了摄像头,好家伙,又是个无线信号控制的,他不花一秒钟就模拟出了一个他还安安静静泡在“鱼缸”里的监控信号,把现在这个给覆盖了。
“还是电子世界活得容易一点。以后机器人打败人类占领地球,我肯定头一个就投敌了。”尉兰从培养箱中爬出来,围着厅堂翻箱倒柜地寻找衣服,踩得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脚印。
好歹,他终于从展览室一角的员工休息室找到了几件工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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