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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8年8月,蔚蓝科技集团董事长庄溥心先生乘坐私人飞机,带着他十六岁的私生子来到东海上神秘的军事科技研究基地。

私生子名叫尉兰。大家都以为庄溥心老年得子,太过看重这个孩子,生怕他以后坐不稳江山,这才给他取了公司的名字。只有庄溥心和尉兰自己知道,这个名字是一个产品的代号,一个能代表着整个公司研发水平的代号,尽管这个产品目前还是一个不能被公开的秘密。

十六岁的尉兰依稀还是少年人的轮廓,看起来比成年后要乖巧许多。那时他还不会摆出那些风格多变的浮夸造型,也不会露出一脸地痞流氓般的痞笑。那时,他皮肤白白的,栗色头发柔顺地分向两边,眼睛像两潭清澈的湖水,可以映出所有人性的丑恶,反应似乎也有点儿慢,和他说什么话,他往往都需要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会作出符合身份的回答——一切的表现都指向,这是一名矜持懂事的“贵族少爷”,一位从小训练出来的“继承人”。

军事科技研究基地的老师们看到这么乖巧的少年,不由得都生出了一分喜爱。经过一轮笔试及面试,尉兰成功转进了海族孩子们就读的高中。

海族人可以活很久很久,却习惯了让孩子从很小开始学习高深的知识。他们那儿大学才会触碰到的东西,海族同学们已经可以用这些知识来打趣说笑了。尉兰“适应”了两个星期,在第三个星期,他已经可以接上同学们的这些“梗”,只是反应慢了一点……

温顺乖巧,彬彬有礼,很有家教,这是同学们对于尉兰的普遍看法。

对于这样的一个泯然众人的尉兰,学校老师们和庄溥心先生都感觉到满意。只有一个海族女老师,发现了尉兰的不同寻常之处。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周末,从一周严格的军事化训练中解放出来的学生们一窝蜂地出了校门,在整个基地上疯跑,校园显得空空荡荡的,教学楼内更是空无一人。

女老师下班回家,正好路过尉兰所在的教室,不经意地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海族少女正靠在一张桌子上,把一只甜筒冰激凌递给后桌的尉兰。

女老师没有多看——基地上的中学实行“工作日严管,休息日放养”的政策,别说女生可能只是在照顾新生,便是两人真的谈起了恋爱,她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的地方。眼角余光中,尉兰好像是接过那只甜筒看了半晌,紧接着伸出剩下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往冰激凌上摸去……

尉兰的这个动作,本来没有引起女老师的任何警觉。可就在她快要看不到他们的时候,教室中爆发出了女生的怒吼:“你不要就不要,糟蹋东西干什么?你当我看给你冰激凌,是要向你表白呢?”

老师回头看去,只见尉兰右手正抓着一团雪白的冰激凌,左手虚虚握在半空中,愣愣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女生。女生则已经从他手上把甜筒抢了回来,一脸的气急败坏。

老师生怕二人要吵起来,特意留了一份心。谁知尉兰接着就把冰激凌塞进嘴里,夸张地嚼了几下吞咽下去,然后露出了和他以往人设不相符的痞笑。

他指着自己沾着冰激凌的右手无辜地道:“头一次,见笑。”

女生大概也没想到尉兰高冷的外表之下是这么个“乡巴佬”底子,当即便开开心心地坐到尉兰面前的桌子上,晃动着两条穿着丝|袜的大腿。

接下来的事情,老师也不好意思再看下去了。可回家之后,这名女老师越想越奇怪,一名出生于富豪之家的贵公子,怎么可能连冰激凌都没吃过?而且就算没有吃过,怎么可能下意识的反应便是伸手去摸?

因为这一件事,女老师对尉兰多留了一份心。而因为这一份留意,她越来越胆寒地发现,这名十六岁的少年,虽然有着完全符合他年龄的智慧、学识和谈吐,但很多时候的下意识反应都和正在探索世界的婴幼儿没有两样!

她家就有一个两岁多的孩子,那孩子还不太会说话,很多时候只是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充满好奇地望着这个世界,遇到了不懂的东西就伸手去摸一摸,放到嘴里嚼一嚼……

尉兰脑子并不慢,从好几次随堂测试来看,他以一种均匀而稳定的进步速度“追赶”着同班的学生,并且可以预计到,在一年的学习结束后,他会达到班级中上游的水平——简直精确得就像计算机。

但如果脑子不慢反应却慢,那么在他取得信息和作出反应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将手抓向冰激凌的前五秒钟,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是不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潜意识反应?

……

出于对学生的关心,这名老师找了个时间把尉兰叫到办公室,婉转地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尉兰的反应却是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学生竟像被抓住了某种现行似的,露出了几乎惊恐的表情。

“不要说了。我没做出任何违规之事。”尉兰唰地站起身来,几乎碰倒了身后的椅子,一张脸冷得跟冰冻似的,转身就离开了办公室,不给老师任何“关心”他的余地。

不到半个月后,这名女老师在出差途中车祸身亡。车祸发生在银沧共和国南部的一个城市,因为城市治安相对较差,车祸的过程也简洁明了,没有人将这场车祸联系到半个月前的这场谈话上。

得知女老师去世的当晚,尉兰回到宿舍,拿起一把水果刀,狠狠地往自己头上扎去。但在快要扎进脑子的一瞬间,某种更高的指令忽然控制住了他。那只一直埋藏在他大脑中的芯片忽然间产生了强大的电流,顿时将他电晕了过去。

尉兰醒来后,“眼前”出现了庄溥心的模样。

就像对待公司员工那样,庄溥心西装革履、端端正正地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戴着擦得透亮的方框眼镜,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尉兰不说话,他也就自己做着自己的事,目光都不曾从面前的文件上挪开一下。

看到他这个样子,尉兰顿时怒火中烧,整个人都在发着抖。他几乎不需要问庄溥心为什么这么做。

可沉默并没有让庄溥心放过他。他就算闭上眼睛,也依旧能够看到庄溥心办公室内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尉兰终于咽下这口闷气,用“0”和“1”组成的数字信号对庄溥心说道:“你不必这样。”

他缓慢地,一行一行地在庄溥心面前的电脑上“打”着字:“我不是故意的。”

“不过……”

“我可以故意地露出更大的破绽。”

“他们都很聪明,很快能发现我身上的不同寻常之处。”

“……或者,我可以直接告诉他们,我是什么东西,还有你的所作所为。”

庄溥心似乎毫不意外尉兰会这样说,缓缓抬起头来,用那双属于学者的深邃眼睛看向尉兰——或者说看向前面的摄像头:“我相信你。当你拿刀扎向自己的那一刻,我相信你已经被人类社会的道德准则洗了脑,甚至向往着某种英雄主义的情节。我不会用计算机的‘道德’去说服你,因为你早就把自己当成了那些下等生命的一员。但你应该有所预测,如果你这么做,死亡会比现在更加困难,无限接近于不可能。”

尉兰静静地听着“父亲”的“教导”,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你所在的军事科技研究基地,是目前地球人类科技最为发达的地方,汇聚了全球最顶尖的科学家。他们或许表面上恪守着某些伦理道德,但内心里……”

庄溥心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令人害怕的微笑。

“他又变年轻了。”这是尉兰看到这个笑容后,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内心里……其实都和我一样。”庄溥心语气带笑,似乎十分满意这个结论,“他们会想方设法地得到你,剖开你的大脑,研究里面的每一根神经,分析你的每一个反应。你不会死,而且会受到最好的照顾,浸泡在最高级的培养箱里。”

“但他们不是我!他们没有我这么闲,没有我这里这么有私密感,他们不会陪着你讲话,答应你的各种无理要求,甚至做一个人皮给你穿上!”庄溥心终于快要脱下他儒雅学者的皮,露出里面熊熊燃烧的心肝内脏——尉兰的想象里,那是一个烧成焦炭状的黑色|魔鬼。

这个魔鬼发出一声又一声毫无意义的嚎叫,叫痛快了才勉强粘上那块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人皮,想起自己还有人间的事物要处理,意犹未尽地切断了和尉兰间的连线。

宿舍的景象终于重新回到尉兰眼前。

他正气喘吁吁地躺在厨房的地上,手边是已经无力拿起的水果刀。

从此之后,尉兰变得更加的“克制”了,再没有出现“像个两岁小孩”的情况,也没动过“英雄主义”的念头。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其实也欺骗了庄溥心一回——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英雄主义”过。

他想活。他比任何一个正常出生的人都更想活。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他比谁都珍惜这副来之不易的身体,珍惜这些属于人类的感官。他只是使用他大脑中有着计算机特质的那一部分,推断出这么做会让庄溥心大发雷霆……

.

“想妈妈啦?在那愣着不动?”耳边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

尉兰回过神来,有点疲惫地笑了笑:“没有,是想爸爸。”

“我就说嘛,你们这种年轻人,根本不适合到这种地方,没待个几天就要开始哭爹喊娘。”老兵半蹲下身子,卯足力气扛起箱子的一头,“……喊也没用,运输机每个月飞一趟,现在已经让人给开回去了。要想开溜,至少也得等到下个月啰!”

尉兰扛起箱子的另一头,他扛得更为吃力,表情却再次变得愉悦:“不是,这里挺好,我一点也不想家里。只是看到这个地方,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以前过得是多么糟糕。”

老兵名叫何润,尉兰称他“老何”,是相关部门专门给他派过来的副手,替他出力打杂,同时行使监督之权。

来到铁戈沙漠研究基地的第二天,他便让老何帮他一起把储存在仓库中的几只箱子搬到实验室去。搬之前,他给老何展示了科克中校给他的电子批准函,老何对批准函没有任何怀疑。

老何离开后,尉兰锁上了实验室的防护门,并用思维连上基地的内部网络,随时修改这间实验室的监控数据。

接着,他推开了密封箱的盖板。密封箱里面还有个箱子,无论从形状大小还是样式来看,两只箱子都很像一小一大的棺和椁。

打开小箱的盖子后,空气中立即蒸腾起了缭绕的白汽,那是在室温下迅速沸腾蒸发的液氮。白汽稍散,尉兰看清了里面的物体——一截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手臂。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他默默地想着,趁着液氮蒸发得不多,及时关上了箱子。

他提着装有液氮和手臂的小箱子,再次回到碑林环绕的广场上。

太阳毒辣辣地照射着这片戈壁,尉兰闭上眼睛,展开灵识,然后微微垂下脑袋,用灵识感受着箱子中的东西。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什么也看不到,谁知只是稍微瞥了那么一眼,他就恐惧得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四五十度的高温下,他竟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我到底看到了什么?我是出现了幻觉吗?

他努力展开自己的灵识,想要再次看到方才的景象。可很快,这所剩无几的好奇心就被更为强烈的恐惧感代替——他竟然感受不到任何心力的存在了!

自从心圣世界爆炸就跟随着他的那道力场,竟像见不得阳光的魑魅魍魉一样,被那个东西瞬间“照”得烟消云散。

我到底怎么了?

尉兰提着箱子的左手开始发抖。他颤颤巍巍地半蹲下身子,把箱子放在了地上。可仅仅放了不到一秒,他又出手如飞地把箱子提了起来。

“不对,这个东西放这里一百多年了,它绝对不会是最近才出现。”他压抑着灵魂深处的恐惧,强迫自己的大脑作出飞快的运算、思考……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脚将一块罐头大小的部件踢向高处:“心,你给我滚出来!”

零件在碧蓝的天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随即“啪”地一下砸落在砂石地上,溅起周围一小片黄沙。尉兰开始有点理解为什么医疗技术这么发达了,人类还是热衷于锻炼身体,尤其是进行那些对抗性的体育活动。

忐忑不安中,心终于再次出现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听我说话。”

尉兰的确再也不想和心“废话”,他放开声音,仿佛是对着沙漠深处一个不存在的人说道:“西陆人究竟怎么回事?他们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要离开地球?为什么要放弃躯体?为什么你要阻止我找到那个‘借力点’——”

“你已经猜到为什么了。”心打断他发泄式的喊话,却没有作更多的解释。

二人都没有说话,戈壁上安静得听得见沙砾卷过岩石的声音。心仿佛有点过意不去,补充了自己刚才的话:“告诉我你的想法,我不会否认正确的说法。”

心是个很话痨的人,如果有什么他都不愿意说的东西,那一定是能让他颜面尽失的事情。

尉兰忽然来了兴趣:“你们也看到过刚才那东西。”

心没有说话,或者说没有“否认”。

“不,我的法力很浅,我的灵识只能看到我法力范围内的东西,所以我只是稍稍看了那个东西一眼,这一眼甚至一秒钟都不到。但你们不一样,你们是以法力为生的东西……”

“我必须否认一下,我们不是‘以法力为生的东西’……”

“好的,‘法力只是你们的工具’,总之,因为你们的法力比我强大得多,所以受那个东西的影响也要深得多。”

心又没有说话。

“你们在它的压迫下无处可逃,所以你们放弃了肉|体凡躯,变成了纯意识态的东西。”

心道:“这你就错了。你的推断完全与现实相反。”

“哈——”尉兰高声笑道,“我也是故意反着说的。在三维的空间中,‘它’只是个感染性极强的病毒而已;但在你们所生存的维度中,‘它’就变成了我刚才看到的那个东西。”

心没有否认,尉兰继续:“因为‘它’的存在,哪怕你们生存的地方灵力再怎么充沛,也是个人间地狱。”

心叹了口气:“也谈不上人间地狱,只是我们生活在一面镜子里,那面镜子记录了我们对美好过去的记忆,就像我为雅制造的镜像空间一样。但那不是真实的,真实就是地狱。”

“所以……你们其实比我更想探索出那个算法、那个‘借力点’,然后,你们就可以回到我们的世界当中。”尉兰的声音越变越小,却不是出于对猜测的怀疑。

心有点激动地说道:“但不是以‘它’为原点去推算!还有一点你没有推测出来,那就是我们也曾经离那个‘算法’很近很近,就是因为近,两个世界都遭到了‘它’的入侵。它是更高维度的生命体,比我们更高的维度!远离‘它’,远离这里,研究我们的世界,不要研究‘它’!离开‘它’!离开这里!快跑……”

心完全的混乱了,尉兰回忆着方才匆匆一瞥看到的东西,其实有点理解他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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