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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咖啡馆墙壁上蠕动的暗红液体,顾青抬手就是一枪——这一枪打过去的不是子弹,而是特别行动部专门研制的针对变异生物的药品,可以降低变异的几率、使细胞固定在某一种形态上。

那片区域的暗红液体的活动果然缓慢下来,有了聚集的趋势,像从天花板倒吊下的一只“血人”。顾青没有着急开第二枪,站在那个逐渐成型的血人面前,冷静地道:“你不是黑风车。你究竟是谁?”

“血人”应该属于头部的地方蠕动着张开了一只小小的嘴巴:“我,为什么不是黑风车?”

顾青蹲下|身子,神态轻松地对“血人”道:“兰儿路上对我说过,黑风车是个愣头愣脑的小子,做事其实做得挺好、挺认真,特别有天赋,就是不够自信,每次向他汇报个什么东西,还没说呢,自己就开始紧张了。”

“兰……兰儿?!”血人像是一时想不起这是谁,想起之后又大为诧异,不敢置信对面的人会这么称呼他。

“对啊,就是黑风车的前老板,蔚蓝科技叛逃出来的前总裁,他现在……算是我的同事吧。”顾青耐心地解释着,“他还说,黑风车后来化名刘宇征,虽然没再做软件开发,却把对数字的敏感用在了金融上,也算是学以致用、没有浪费天赋,就算成了银行家,也是良心银行家,还参与成立了帮助骆城失学儿童的基金会,算是他们几个当中,混得最好的了。”

“血人”乌黑的血肉流动着,仿佛充满了挣扎与痛苦:“兰……尉总……尉总……他是东陆人……他是东陆人……”

“你说得都对,他就是东陆人。可这是他想要的吗?庄溥心的人脑计算机实验,至少用了一千个基因属于东陆人的大脑吧?他存活下来、不成为实验废品的几率,其实连千分之一都不到。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吗?”顾青循循善诱地说着,“……而且,你刚才经过他的时候,也看见他的样子了吧?他这二十多年,过得可一点都不好。让他过完东陆人的一生,再活个几百年?他可能再活五秒钟都不愿意。”

“究竟是谁,告诉你这个你已经知道的问题,将他扭曲成‘一个想要保护自己利益的利益既得者’?”顾青加重语气,终于说出了一直萦绕在心中的怀疑。

与此同时,“血人”翻了个身,站在了地上。和阿星不一样的是,他竟然重新长出了肌肉和皮肤,甚至“长”出了灰色的西装、西裤和灰色礼帽!

儒雅英俊、鬓角微霜的精英银行家刘宇征抬起头,对着顾青露出一个礼貌而狡猾的微笑:“是你,将他唤醒的。”

顾青对着血人说那么多话,一是为了唤醒血人身上属于黑风车的那部分良知,二就是要将对方的注意转移到自己身上,趁机将对方引到空旷无人的地方,减少对周围人群造成的精神损伤,或许还能为后续赶来的“大部队”创造有利的作战环境。

现在,正好是时候!

顾青抬起手臂,对着刘宇征英俊的面孔又是一枪。

这枚带着强力药水的子弹就像击中一团橡皮泥一样,把刘宇征的面庞打得向内凹陷,却没有骨骼碎掉的声音。过了好几秒后,刘宇征的五官重新回到原位,带着一丝疑问道:“对着一个杀不死的人开枪,是你们的习惯?”

说着,他以一个不太自然的姿势,向前走了一步。

寂灭者附身管家穆英,最开始走的那几步,也是这么的不自然……

一次是剿灭毫无抵抗能力的邪|教分子,一次是寻找博物馆丢失的玉虎符,怎么每次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新手任务,最后都要面临西陆邪神的降临?他运气也太“好”了吧?下回,他再也不主动挑选任务……

顾青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把刘宇征引到咖啡馆外。

富人区大白天在街上闲逛的人并不算多,没有多少埋藏在心底的邪念供他引爆,是个较好的战斗地点。

刘宇征僵硬地挪动着脚步,脸上似乎有一丝不情不愿。忽然间,他低下头,飞快地蠕动着嘴皮子,低声斥道:“是你一开始说要设计将人聚集到一起,供我吸收信徒,现在他们真的聚到了一起,你又要退出去,你究竟还想不想拥有年轻的身体、无限的寿命?”

说完这句话,刘宇征还是跟着顾青走出了小咖啡馆,咖啡馆墙壁上的血肉也跟着他一同消退。

“……我想……我不想……我想……”黑风车夺回了一部分对嘴巴的控制权,可脚又不像是自己的了,又有了融化成血肉融进地砖里的趋势。

“我想杀了他?”他灵机一动似地喃喃。

“对,对——我想杀了他!”他忽然像找到了什么法宝窍门似地开心,并且不断地重复着,“我想杀了他!我想杀了他!对,我想杀了他!”

那个被他不断强调的念头终于成了真的,并且被无限地放大。顾青的身影忽然变得突兀而刺眼,刘宇征深邃的眼睛里恨得发红,一时竟然愤怒得浑身发颤:“你!就是你!我们本来好好的,就是因为你,蔚蓝科技的总裁,曾经多么光鲜,多么高高在上,就是因为你这个变异怪物,沦为阶下囚,你还、你还有脸叫他‘兰儿’,你是不是把他……”

他一步步向顾青逼来,面孔扭曲到常人难以达到的程度,连那居住在他身体中的未知存在,似乎都无法控制住他情绪化的举动。

就像凭空长出这身衣服一样,刘宇征血肉蠕动的手掌中“长”出了一柄泛着乌黑光泽的匕首,他“拿”着这把匕首,狠狠往顾青胸口扎去。

顾青一把抓过刘宇征的小臂,把对方猛地掼向那幢腾空了的居民楼墙壁,拿出特制手|枪抵在刘宇征的脑门上:“猜猜那邪神给你的变形能力,能让你承受住多少颗子弹?”

“哈哈哈哈哈哈!”刘宇征爆发出一阵疯狂大笑,笑得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张向外喷洒腐烂气息的血盆大嘴,鼻子眼睛都被挤到了原本脑门所在的位置上,却不妨碍他露出讽刺的表情。

顾青将枪口对准刘宇征心脏扣动扳机,子弹再次被“吸”进了那个不知变成了什么物质的身体里。

“哈哈哈哈哈哈!愚蠢!幼稚!离谱!”刘宇征让被顾青抓住的那只手上的匕首消失,迅速地从另一只手上变出一把和顾青一模一样的手|枪,砰砰砰地对着顾青的小腹连开三枪,“试试你自己,就知道我能承受住多少颗子弹了!”

剧烈的疼痛撕裂了顾青的身体,特制子弹中的药水却没有明显剥夺他的活动能力,他依旧攥着刘宇征,借住自身的重量将刘宇征的身体狠狠下压,一膝盖击在刘宇征的肋骨上。同一时间,他说出了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说出的话:“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相提并论?我是天之骄子,十亿分之一的天选之子,末日之时的救世之人!你,只是个低贱到尘埃里的炉鼎!”

“哈哈哈哈哈哈!”刘宇征又一次爆发出一连串的大笑,胸口却迸出了一声骨骼断裂的闷响,“你是天选之子?那我就是你祖宗!我是你再过个几百年才能达到的目标!”

他的身体渐渐变软,包裹住了顾青的膝盖。顾青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但就像陷入沼泽地一样,越是挣扎下陷得越快。

在他的视野中,血肉化的刘宇征变成了一团近乎黑色的黏稠旋涡,迅速侵蚀着坚硬的地壳,并以一种可怕的吸引力,将顾青往漩涡深处吸去。

所有的常规手段都失去了作用……

对周围事物的感知,也渐渐弱化甚至消失……

就连意识本身,都快要被令人窒息的黑色漩涡淹没……

就在所有的念头都快被黑色漩涡吸走的时候,一种顾青在这段时间里,时不时就有所体验的奇异感受出现在他身体中的某一块地方,那是徘徊在另一个维度的元素之灵给予他的回应。

这块地方一开始只有拳头大小,接着怦怦怦地跳动起来,有了心脏的轮廓。这片火焰迅速地向周围蔓延,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人体形状。

黑色的血肉漩涡似乎既渴望、又畏惧这个纯粹由火焰组成的赤红人体,试试探探地向它伸出布满了黑色肉瘤的触手。然而,触碰到火焰的触手很快就被灼伤了,伸进火焰之中的触手更是被炙烤得只剩两缕黑烟,缭绕着火焰转了几圈,不甘心地消散在黑色漩涡里。

黑色漩涡终于明白过来那道赤红人影是有毒的、是不可触碰的,发出了一声巨大而沉重的叹息,不再阻止那道人影的离去。

赤红人影离开了黑色漩涡,顿时失去人体的形状,变成了一道沿着房屋墙壁燃起的熊熊烈焰。极高的温度下,墙壁以一种违反生活常识的速度被烧得一片焦黑。

房屋前方的空地上,目睹了一切的尉兰看着那道势不可挡的熊熊烈焰,低声念叨着一段他从《阿达西语入门》中学来的水系安抚咒语。

火势终于有所减弱,模糊的人体轮廓呈现在火焰的最前方,以一个异常疲惫的姿势半跪在地上,却时不时抬起“头”来,迷茫地望向前方……

尉兰加快了念出安抚咒语的频率,并且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摒除杂念。

不是没有体验过灵性世界的感受,相反,在还算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能相对自如地展开自己的灵识,观察世间万物身上的“灵性”——人身上的灵性是最多的,是黑暗中一点点的灵魂之光,可相对于附近的那片区域,就像太阳一样淹没住了星星的光亮;其次,才是那并不纯粹的黑暗背景,它像黑夜一样,其实也十分丰富,需要耐心地观察和分辨,才能“看”到蕴藏其中的灵性之光。

但是,那时的他,是个继承了心圣所有知识和灵性的bug般存在,轻轻松松就能达到一般人经过几十年修行才能达到的境界,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他人的灵性,“看”到别人藏在内心、不愿被人看见的东西。现在的他却失去了心圣的力量和引导,只能像普通人那样,依靠自我的意志力去摒除杂念,感受灵性的存在,请求灵性的注视。

尉兰想象自己变成了一道溪流,绕向那道跪在地上的人形烈焰,降低它身上的温度……他知道这很可笑,因为他从来没有尝试着和水之灵作出过“交流”。

他比顾青更快地掌握了“拓印咒”,甚至参与了一大半《阿达西语入门》的拓写。但他内心始终不相信一个二十年前遨游过所谓“门后世界”的南大陆人,能比过去的他更懂得西陆法术,他更不屑于像普通修行者那样,“乞求”自然灵的关注,通过自然灵和自身灵性的共鸣,找到控制自身灵性的“频率”。

换句话说,他并不认可劳拉他们那一派“使用元素本身的语言、和它进行灵性上的交流、把自己当做它的一部分”的修行方式。

心圣的知识体系里,修行是件骄傲的事情,是要成为万物灵性的主人,而不是放低自己的身段,让自己真真正正地“卑微到泥土里”,感受泥土的“想法”和“灵性”。

可他此刻,却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渴求着自然灵的关注。

它们是那么的弱小,那么的不可见,聚在一起之时,却又是那么的强大,那么的势不可挡。星星之火,可以变成燎原之势;点点水滴,可以变成滔天之浪……

火焰渐渐平息,顾青带着烧灼痕迹的身体出现在其中,依旧忍受着巨大痛苦一般低头半跪着。他的衣服早已被烈火烧得精光,却没法像刘宇征一样凭空变出一套,仿佛一尊充满着艺术美感的人体雕像。

离他几米远的地方,血肉组成的黑色漩涡同样渐渐静止下来,变成了穿西服戴礼帽拿手杖的银行经理刘宇征。

刘宇征经过岁月打磨的深邃目光一下看向尉兰,一下看向顾青,最后还是选择了顾青的方向。

“你!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是不是……是不是……”他又一次让极致的恨意占据了全部的思考,让手杖变成一柄光芒犹如太阳般耀眼的银枪,以一个斩妖除魔的姿势,刺向赤|身|裸|体跪在地上的顾青。

顾青往前一扑,被这柄神圣的利器钉在了地上,如同电子游戏中血槽被清空、即将死去的怪物一样,破裂的身体中不断迸发出和银枪同样耀眼的光芒,似乎随时就要消散而去。

尉兰和刘宇征两人一左一右地看着钉死在地上的顾青,谁也没有做出多余的举动。

“谢谢。”尉兰低头闷闷地说道,带着一丝无以为报的愧疚之意,“我去打电话汇报。”

驼城不大的富人区中,街道空空荡荡的,咖啡馆中的居民沉浸在被掏空的情绪之中,现在都还没缓过神来;而路过附近街道的行人,则被仿佛能把周围一切吞噬进去的黑色漩涡、将整栋大楼瞬间烧焦的诡异大火,还有那道从大火中浮现出的苍白身影吓得胆汁横流,早就跑到了隔了几条街的“安全地带”。

夕阳照射在石砖铺成的街道上,仿佛陷入了凝滞的时空,半天也没有一丁点动静。就连树枝、落叶、小鸟、虫豸、微风,此刻都识时务地停止住了活动。

唯一出现变化的,就只有以跪姿钉死在地上的顾青。

他充满死气的苍白脸上,眉头紧紧地蹙着,近乎透明的眼皮下眼球转动,被银|枪|刺|穿的喉咙艰难地上下活动,似乎想要摆脱“圣器”的禁锢。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在这个万物都被静止下来的空间中,却缺乏了相对的参照。

那是一场大战,一场仿佛比顾青已经活过的岁月更加长久的大战。他几次就要化作一团神秘粒子组成的光团,向四周四散开去,又几次重新凝聚成人形,长出了属于自己的五官。

不知过了多久,顾青的身形终于稳定了下来,刺穿他的长|枪则黯淡下来,一点点地变得透明,最终消失在恒久不变的夕阳之下。

顾青的意识渐渐回到了身体中,他像做了一个很长很乱的梦,却丝毫想不起自己在梦中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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