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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对这位凌氏王妃颇有亲近感。她生下来就没了母亲,祖父虽然疼爱她,但对母亲的事所知并不多,倒是结识了吴王妃后,从她口中听到了许多母亲少女时的趣事。
王妃给春花夹了两只红润的虾仁,笑盈盈地盯着她用了顿饱饭,方才开了声。
“今日唤你来,实在是有件要紧事。”
春花嘻嘻笑道:“凌姨尽管吩咐,我一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王妃被她逗笑:“哪里就用到你万死。不过就是长思的婚事罢了。”
这话一出,春花顿时有些食不知味。她默默放下筷子,脸上笑容未变:“长思哥哥的婚事,还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王妃细细端详了她的神情,见她既无羞涩,也无急切,便宽下心来。
“长思这孩子病了这些年,近来终于有了转好的迹象。我心里知道,一是霍善道长日日燃灯祈福,二也是你这几年四处寻医问药帮着调养的结果。从前给他说亲的,都被他婉拒了,他说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不愿祸害别人姑娘。如今连许大夫都说他身子康健了许多,绵延宗嗣不成问题。这孩子命苦,我只盼他娶一个守礼贤惠,能照顾人的,早些为王府开枝散叶,也了了王爷和我的一桩心事。”
“不知凌姨看中了哪家闺秀?”
王妃叹息:“正是此处为难。长思这孩子看着温和孝顺,内里很是固执,若是他自己不中意,谁来劝都没用。汴陵闺秀那么多,我是生怕挑来挑去挑花了眼,挑了个不顺他的意,反而不好。”
春花点点头:“长思哥哥的婚事,确实不能草率。”
“你脑筋活,办事又妥帖,替凌姨出个主意。”王妃握住春花的手,恳切地望着她。
春花对长辈的央求向来没有抵抗能力,只得连连应下。她蹙眉思索了片刻,蓦地想到了一个主意。
“凌姨,今年的斗香大会,不如就由王府主办,由我来承办,如何?”
汴水结冰前的最后一个行船季,巨大的商船船队自泉州港沿海北上至汴水入海口,再换船溯游而西,停靠在汴陵,这是去往京城的途中最紧要的一站。商船带来的是一场汴陵商界的狂欢,除了海外的珊瑚珠玉,奇药异器,最为重要的,还是从南洋各岛采集而来的香药。一年一度的斗香大会是城中香药行的年度盛事,谁能在斗香大会上取得个名次,不仅能在香药界扬名立万,还会受到城中知名香药局的重金礼聘,为接下来一年的产货设计香方。
王妃一愣:“这孩子,好好地在说长思的婚事,怎么扯到斗香大会?”
春花狡黠一笑:“今年的斗香大会,可遍邀汴陵的高门闺秀来做评审,请每位闺秀举荐一位制香师傅,并解说自己推荐的理由。最终采用一人一票的方式选出优胜的制香师。届时请王妃和世子前往观看,并为优胜者赐个彩头。”
调香玩香是闺中女子最大的乐趣之一,也是最重要的一项花销。尤其是名门贵女中,最爱攀比谁用的香方最时兴,谁的香料最稀缺。以香为题,一则各家闺秀都能参与,不至于拘泥害羞,二则世子也可从旁观察,亦是个变相的相亲选妃大会。
王妃抿唇,露出一个了悟的笑容。
“如此甚好,也无需和长思明言,免得他又别扭起来不肯去,坏了咱们的事。”
她一片欢喜,仿佛已经抱上了孙子:“”
只是,有些对不起长思哥哥呢。春花怅怅地想,他以后明白过来,又要说她做个圈套让他钻了。嗨,不过总是为了他着想么,若遇上了动心的,岂不是皆大欢喜。
从王府出来,过两条街,便是古树巷。巷口有一棵不知年月的老槐树,树下常年开着一家古树婆婆豆腐脑儿。这位古树婆婆手艺精湛,春花最馋这一口,特地绕过去吃一碗。
她挑了张稳当的小方桌坐了,刚端起碗,便看见巷口信步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啪地放下碗,她站起身来:
“严先生!”
她嗓门儿脆亮,方圆数丈的客人都扭过头来看她。独那人,仿若未闻地消失在巷口。
嘿,不知是耳力不行,还是特地绕着她走。
对了,这个人明明白白地说过,不是很喜欢她。虽然为了挣点银子屈尊以事,但对面见着了,还是嫌弃的吧。
春花略有些泄气地坐了回去。
一口甜润的豆腐脑儿下肚,瞬间心情又好起来了。她吧嗒吧嗒嘴,对自己叹道:“人生行乐耳,所乐亦分类。但须及时行,各人自领会。”
有人拉开邻侧的小凳,在她身旁坐下。
“吃一碗豆腐脑儿,也要发此大感慨?”
“严先生!”
春花惊而复笑,望一眼巷口,竟不知他何时走过来的。
“我还以为,你没听见我唤你呢。”
严衍叹了一声:“本来是没听见的。后来想着,还要在东家手下讨生活,便听见了。”
“……”
春花默了一默。这位严先生,挤兑起人来可真是不含糊。若不是看在他上任以后,账目尽数被梳理得明明白白,她连着多日都能睡够三个时辰……
嗨,爱挤兑人算什么。
她笑嘻嘻道:“严先生,我请你吃好吃的豆腐脑儿,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严衍挑着眉,似笑非笑:“东家有何吩咐?”
“咱们私下谈事,你尽管挤兑……呃……尽管直言。若是出去谈生意,你还是……咳咳,对我恭敬些,给我留些面子,如何?”
她捧着个粗瓷大碗,唇间粘着晶亮的糖液,笑得毫无机心。若不是见识过她的圆滑与果断,还真要以为是哪家未经世事的傻姑娘。
严衍有一瞬间的失神,旋即警醒,淡淡一笑:“自当从命。”
春花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自以为得着,有些小小欢喜。绿荫如盖,豆香入风,枝叶清香满鼻。她仿佛陷入醇香如豆乳的思绪,一时静谧无声。
豆腐脑儿又上了一碗,春花忙招呼他:“严先生,趁热吃。”
碗中雪白细腻如脂,汤色清亮,表面撒着一层细碎的冰糖犹如冰棱,扑面香甜,教人心怀逸畅。
骨节分明的手指端起粗瓷大碗,另一手执起粗糙的木勺,严衍舀起豆腐脑儿的动作也是端正严谨,仿佛在宫宴中浅尝琼浆一般。
春花猜测,严衍小时候,家里一定管得很严。什么坐卧行止,日常的动作由他做来,都是开合有度,文雅端方而不失大气,真真是俊逸好看,乃至隐隐有股道德上的优越感。
恐怕是后来家道中落了,才沦落到给人当账房吧?嗯,这样的话,还是不要在他面前提起,以免他脸上挂不住。
“钱庄上的事情还需你多费心。我有些旁的事要忙,这几日就不过去了。”见严衍露出探询之意,春花连忙补充,“今年的斗香大会,吴王府交给咱们筹划了,这是大事,香药局那帮制香师个个脾气古怪得很,只管制香,不管人情,必得我亲自盯着。”
严衍点点头:“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春花正待张口,却见严衍脸色一凛,一手腾地暴长,将她往旁边一扯。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人已转了两圈,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鼻尖撞在他胸口,撞得生疼。
她猛然抬头,耳边听见一声巨响。方才两人坐着的小方桌已被不知何处飞过来的一个人砸得四分五裂。红色官服的闻桑跃上来将他一把摁住,手臂往后一拉:
“兔崽子,你倒是跑啊!”
被摁住的人鬼哭狼嚎。两个衙役上来用绳子把那人捆了个结实。闻桑志得意满地拍拍身上的尘土,转过身来,笑意凝在脸上:
“大师伯!”
严衍一手端着碗豆腐脑儿,一手将春花揽在怀里,寒着脸:“捉个小贼,怎么如此大动干戈?若是伤到无辜百姓,又当如何?”
“无辜百姓”从他怀里挣出半张脸,揉着鼻子招招手。
闻桑苦着脸,只得向这两尊大佛赔礼道歉。正要拎着犯人离开,又听严衍在背后冷冷道:“砸了别人的摊子,也不赔偿?”
“……”闻桑摸遍身上,一文钱也无。只得如丧考妣地向严衍摊开手。
春花退开两步,整了整衣衫,打了个圆场:“闻捕快也是为了百姓安宁办差,这摊子我来赔。”
闻桑如蒙大赦,又不敢放松,怯怯地望着严衍。
春花看了眼犯人,皱起眉道:“这不是徐师傅么?”
严衍一怔:“你认识?”
“他我家香药局的制香师傅,不知是犯了什么错,竟动用到官府捉拿?”
闻桑道:“这事儿吧,也有点奇。”他刚刚奔跑过,还有些微喘,便拉过一张凳子坐下,忽然意识到严衍还站着,连忙弹起来。
“咳咳,这位徐师傅今日放了工回家,不知怎地就发了疯,说自己老婆是蜈蚣精变的,拿着菜刀就要砍死她。幸好徐夫人跑得快,被他追了两条街,碰上小爷我巡街,这才把刀缴了。谁知他拔腿就跑,咱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好追上来,捆了再说。”
说到“蜈蚣精”这三个字,闻桑想起严衍刚来汴陵那日幻化的蜈蚣精,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他夫人……真的是么?”
“是什么?”
“蜈蚣精啊。”
闻桑和严衍对视了一眼,闻桑咧开嘴:“哪能呢?就是一个干瘦的妇人,手无缚鸡之力。她要是妖怪,我把脑袋揪下来给当球踢。”
春花讶然:“徐师傅老实本分,不像是平白拿刀砍人的人啊。”
“可不是么。街坊邻居都说,他今日回家的时候,还好好的和他们打招呼。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发了失心疯。”
春花叹了口气:“徐师傅是我从临安重金挖来的,为人宽厚仁善,我是清楚的。还望闻捕快尽快查清真相。在真相未明之前,不要苛待他。”
闻桑点点头:“这个您只管放心。”
春花微微一笑,目光在闻桑与严衍之间逡巡了一圈:“我方才听到,闻捕快称严先生作,大师伯?”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不上九点更,就赶十点更~
近来被骊珠大大安利了江南百景图,里头的江南首富居然也□□花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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