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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静宜瞅定了制香师傅们都挤到前头看戏,这才偷偷溜到西南院的制香所。

循规蹈矩的寻家姑娘,私底下却是个沉迷香道的痴人。今日遇上一门新奇的香,若不能取得一丸秦家香丸仔细研究,她是不能安心的。可前头已得罪了秦晓月,不能直接讨要,只好用偷的了。

“她一进制香房,就被那叫盘棘的制香师傅制住了。那盘棘……竟然看得到我。只恨我法力低微,打不过他。”

春花心中一沉:“那盘棘,也是个妖怪?”

“他身上煞气极重,即便不是五郎,也是罪孽深重之人。”

春花微微蹙眉,这似乎不是她第一次听人提起“五郎”,这个称呼。

“那……咱们该去请澄心观的道尊前来除妖啊,你绑了我有什么用呢?”

墨绿衣衫的男子不答,只引着春花穿过中庭。迎面遇上的家人纷纷行礼,她强笑应着,故作无事。她双手与脖颈上都缠着一根长长的细叶,凡人却是看不见。

“这位大仙儿,你是精怪,法力高强,何须我去救人?”

男子侧身示意她走在前面,行止竟然颇有风骨:“我们这一族是妖中君子,仅有的法力就是隐身在人身边,清谈论道。若是动起手来,连一个未成年的小妖都打不过。”

小妖是打不过,勒死她可是易如反掌。春花叹气,觉得颈子上的叶子愈发紧了。

什么妖中君子,莫非是个兰花精?

“大仙儿,你叫什么名字呀?”

对方惆怅地看她一眼,不答。

“就算是死,也得让我知道死在谁手上吧?”

对方默了默:“我叫兰荪。”

远远地,两人便看见寻静宜闭目倚坐在一株枫树下,秀眉深锁,仿佛陷入极大的痛苦挣扎,却不得醒来。春花眼尖地发现,她侧脸的一缕乌发短了一截。

兰荪疾行到树下,伸手欲触碰寻静宜的脸颊,手指却停在离她五寸之处,不能再近前。

他环视一周:“盘棘,我把长孙春花带来了。”

红髯的僧人从树后现身,眉目狰狞地冷笑:

“你倒不完全是个废物啊,兰荪。”

“我们有言在先,你快放了静宜。”

盘棘咧开厚重双唇:“且慢,你先割她一缕头发。”

“……”这是个什么变态?春花又惊又怒。

兰荪也是意外,皱眉道:“你此前只说将她带来,并未说要割她头发。她是仙胎转世,你我这样的五郎,若出手伤她,会大大有损仙缘。”

春花听得一头雾水,仙胎是个什么胎?

盘棘嘿嘿一笑:“正是晓得这个,才让你动手!”

“你不守信用!”

“你不动手,我便要对你的小心肝儿动手了。”粗砺的大手捞起寻静宜柔弱的脖颈,抵在树上。寻静宜在他手中无力地挣扎,玉容泛起隐隐青色。

“住手!”

兰荪忍无可忍地大呼。

细叶如绿色电光直射向春花,掠过她脸颊,割破一缕长发,并在她雪颊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发丝缓缓飘落在盘棘掌心。兰荪咬牙道:“现在,你可以放了静宜了吧?”

盘棘桀桀怪笑:“一个闺阁小姐,原本也没什么用。还给你!”

仿佛有利刃自天灵盖劈落,硬生生将春花劈成两半。在巨大的疼痛中,她几乎昏死过去。勉强找回意识,只觉一半身体极重,另一半却极轻。重的如铅块铿然倒地,轻的如轻烟冉冉上升,转了个向,落在盘棘的左肩上。

长孙春花的身子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露出一贯热情得体的笑,向前庭去了。

春花坐在盘棘的左肩上,浑浑噩噩地看着自己的背影,再看向身边,并排坐了三个形容同样木然的魂儿。

寻静宜的魂儿如烟飘起,随即一个倒栽葱,没入树下昏迷的本体之中。羽睫如扇,扇了两扇,寻静宜悠悠醒转,一睁眼便抓住兰荪衣襟,恐慌道:“阿荪,我记起来了。”

“那香原来唤作:‘裂魂香’。”

裂魂香,入腠理,割发裂魂,善恶各行。

淡淡血腥之气散入秋风,顷刻便消失不见了。

蔺长思伴着秦晓月,在裴园各处游赏。他意在观景,秦晓月却无心赏枫,一双情意炽热的水眸一径盯着他不放,所说尽是奉承倾慕之语。渐渐地,蔺长思也觉得有些寡味。

“秦小姐,不如现下就回返吧?”

秦晓月喜悦的娇颜瞬间垮了下来:“世子殿下,不喜晓月陪伴么?”

蔺长思面皮微微发烫,有些后悔与她两人独处。方才离席,乃是一时激愤,只想在春花面前与旁的女子展现亲昵,未料到秦晓月是这样黏连的性子。

也是自己鲁莽,招惹了她。

“你我离席甚久,恐怕母妃惦念。”

秦晓月失望地垂眸。她本想借此机会与蔺长思耳鬓厮磨,情意相许,却不料他对自己谨守边界,毫无逾矩。难得的独处时光眼看便要结束,错过了这次,吴王府世子妃的位置恐怕再与她无缘。

四下无人,秦晓月身子晃了一晃,堪堪往蔺长思怀中倒了过去。蔺长思下意识地张臂,抱了个满怀。

他大惊,低头端详秦晓月面容:“秦小姐,你怎么了?”

一片甜香扑鼻而来,他不及掩住口鼻,已吸入了大半。这香气如火信丝丝钻入他五脏六腑,顿时烧得整个人如同一锅沸水,燥热难当。

“世子!你不舒服吗?”秦晓月潮红着脸庞,搀扶着蔺长思,“晓月……扶你去休息可好?”

蔺长思四肢乏力,身不由己,张口欲呼,竟也出不得声,终于由秦晓月搀扶着进了近处的一间厢房。

盘棘隐在树后,静静注视。春花的一半魂儿坐在他左肩上,对挨她着坐的秦晓月说:

“装的吧?”

秦晓月的一半魂儿忧愁地点点头。

“太龌龊了。”坐在另一边的,徐师傅的半个魂儿点评道。

秦晓月的一半魂儿更加忧愁地点点头。

戏台之上,男女戏子各据一角,凄凄惨惨地互诉衷肠。吴王妃领头,各位闺秀小姐都用帕子揩着眼角。

石渠只顾与陈葛窃窃私语,并未留意到严衍在身边落了座。严衍断续听见“想吐”、“吃酸的”之类,陈葛则深思地眯起眼睛,神情颇为凝重。

严衍拍一拍石渠:“你妹妹怎么不在席上?”

石渠一脸茫然,倒是陈葛答道:“戏开场后,春花老板只坐了一会儿,便离席了。”

“可看见她往何处去了?”

“只瞧见她自言自语了半晌,脸色不太好看。”陈葛顿了一顿,还是没忍住毒舌,“……寻家姑娘也有独处时静声自语的习惯。春花老板那样子,倒与寻家姑娘有几分像。这可能,就是东施效颦吧。”

陈葛怯怯地看了严衍一眼:“天……严先生,为何这么关心春花老板?”

石渠一拍他肩膀:“你还不知道,严兄如今已是我们钱庄的大账房了。”

陈葛大惊。

断妄司天官微服到汴陵,绝不是出来游山玩水。大隐隐于市,他竟肯屈尊在春花钱庄做个账房,定是有什么弥天的大案。

不管什么案子,可别牵连到他身上。嗯,今后须得离长孙家的人远远的。

陈葛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拿定了主意,手中茶盏在案上一磕,瞪着石渠:“有病了就去看大夫,跟我说个什么?你是个男人,恶心想吐冒酸水,总不能是有孕了要生娃娃吧?”

石渠的脸腾地涨红:“陈兄,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哼,别叫我陈兄,我跟你不是兄弟。”

“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

不知何时,长孙春花已回到了席间。吴王妃与邻座的千金都向她点头致意,她有礼还礼,并无异常。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几转,目光在席间逡巡一圈,终于找到了严衍,春花欢快地向他招招手。

严衍一怔,慢慢眯起眼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见他不动,春花有些着恼地咬唇,索性起身,向严衍走过来。奈何她走的是直线,径直走上了戏台,从正要深情相拥的男女角儿中间不紧不慢地穿过。

胡琴和鼓点戛然而止,男女角儿一抱没有抱上,再抱就落了刻意,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充沛的情感淤在了原地。

喧嚣骤停,席间众人面面相觑。

只有春花自己,丝毫不觉异常地走到严衍面前,咧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严先生。”

严衍神色莫测地盯着她:“东家有何吩咐?”

“你伸手呀。”

“……”

严衍默了一默,还是依言摊开手掌,且看她耍什么把戏。

掌心一痒,他定睛一看,掌中多了三条色彩斑斓,肥硕柔软的毛毛虫。

春花嘿嘿一笑,往地上扔了块帕子,掉头就跑,一溜烟儿便消失不见了。

严衍霍然起身。

吴王妃在上首惊唤起来:

“世子去了何处?别是突然发病了,快去找啊!”

十里外的澄心观,澄心道尊正在静室中冥思打坐,倏然心血来潮,灵上感应。

“徒儿,今日城中有盛事?”

道童恭敬侍立:“春花老板在裴园召开斗香大会,吴王府王妃、世子及众家女眷均有出席。”

道尊慈眸轻启,徐徐道:“恐有妖物作乱其中,看来,还需本座亲自走上一遭。”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了太久,回来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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