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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让你拿把菜,怎么这么长……?”

“时间”两个字还没脱口,成昊瞬间愣在了原地,手还保持着握勺捞菜的动作。

火锅沸水翻腾,热气氤氲。

“你好,我叫宋清瑶,是容砚的同班同学。”

宋清瑶笑着同他打招呼。

“嘭”地一声,汤勺磕到锅沿,成昊瞳孔骤缩。

妈的!他没看错吧!容砚身边居然站了个姑娘?!

容砚倒是波澜不惊,抬手把装了娃娃菜的塑料袋递给他,朝宋清瑶介绍道:“他叫成昊。”

宋清瑶点点头,眼睫微润,唇角带着浅浅的梨涡,甜到了人心坎里。

容砚转身又添了一副碗筷。

“谢谢。”

宋清瑶打量着屋子,这是一间小型超市,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零食和日用品,琳琅满目。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到容砚的那家超市。

宋清瑶又把目光转到容砚身上,少年袖口微卷,露出一小节冷白小臂,肌肉线条流畅。

“容砚,这是你家的店吗?”

容砚懒散嗯了一声,自顾自地往锅里放菜。

成昊捞了一勺子的羊肉片放到了宋清瑶碗里。

“谢谢。”

宋清瑶朝他笑了笑,蘸着酱料吃东西。

成昊看了看唇线绷得笔直的容砚,又看了看腮帮子鼓鼓的宋清瑶,笑了两下,漫不经心地套着话,“小妹妹是怎么认识的容砚?”

宋清瑶紧了紧筷子,悄声瞄了容砚一眼,“我上次来超市买东西碰巧撞见了他受伤。”

成昊眉梢微挑,恍然哦了一声,笑得痞里痞气的,“原来是我们容哥哥的救命恩人呐。”

他拖着长腔,语调欠揍。

容砚眼皮微动,看向他的眼神里藏了警告。

“不是。”

宋清瑶不禁逗,耳垂不自觉地漫上一点红,她垂着头,不敢看容砚,弱声解释道:“我只是凑巧碰上了。”

成昊歪了歪头,把目光再度放到宋清瑶的脸上,不正经道:“小姑娘,害羞了呀?”

宋清瑶手背抵着脸,声如蚊蚋,却莫名固执,“不是,我没。”

成昊笑笑,容砚是个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了,拒绝所有人有意无意的靠近,茕茕孑立,活得像座孤岛。

鉴于容砚的警告,成昊适可而止,没敢多逗宋清瑶。

吃过饭,成昊主动承包了收拾碗筷的任务,宋清瑶想帮忙,却被他笑着拒绝了。

成昊端着锅碗瓢盆上了楼,楼上就是容砚家。

晚上的超市鲜少有人,墙壁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转,宋清瑶缓缓动了一下右脚脚踝,些许刺痛,但还可以忍受。

她的小动作被容砚眼尖地捕捉到,他起身从收银台的抽屉里拿出一瓶红花油和几张红钞,“上次的医药费。”

宋清瑶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心尖漫上一点委屈,夹杂着淡淡的酸涩。

他就这么讨厌她,对她避之不及吗?什么都要算得清清楚楚。

十七岁的容砚远没有二十三岁的容砚可爱。

宋清瑶垂着头,长时间不动作,容砚微颔首,视线猝不及防地触到了她湿了一小块的校服,她的眼泪还在一粒一粒地往下掉。

容砚眉心一跳,心里猝然塌陷出一方柔软,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微微泛着红肿的纤白脚腕上。

容砚捻了捻指腹,忍着想要帮她擦药的冲动,把东西轻放到了她腿上,柔下声音:“你……,涂点药会好很多。”

宋清瑶抿紧了唇,眼眶微红。

“容砚,我今天很倒霉,从来没这么倒霉过,可我又很幸运,我遇见了你。”少女细白的手扯住他的衣衫下摆,澄澈的瞳眸里揉了碎光,“容砚,我初来乍到,没有朋友,你能……别推开我吗?”

容砚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他别开眼,尽量忽视少女眼里诚挚的渴望。

没有朋友可以交,她不该和他这样的人有丝毫牵扯。

不幸……是会传染的。

“如果你脚不疼的话,我送你回家。”

少年长身鹤立,面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表情。

红钞在无意识间变了形,宋清瑶用力到指骨泛白,酸涩在心中沸腾翻滚,冒着泡一样。

今天所遭遇的种种不公不平在这一刻像疯长的藤蔓,一点一点地收缩缠着她的心。

重来一次,不是为了让他这么泾渭分明地划开两个人的距离的,她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向他靠近了。

“我不要你的钱。”宋清瑶突然生出一股固执,她就是不想两个人互不相欠,像个陌生人一样。

宋清瑶把钱塞还给他,眼睫挂着水珠,明明一副柔弱可怜的样子,语气却执拗又坚定,“我不要你的钱,但我要你拿其他东西还我。”

“什么?”容砚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喜欢吃果冻,我要你每天给我送一个小盒包装的果冻,不要多,每天只送一个,送到我们两清。”

容砚眉心微拧,这样送下去,恐怕毕业也还不了她那将近一千块的医疗费。

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怕他拒绝,宋清瑶几乎是在话音刚落的那一秒又接着说:“走吧,送我回家。”

拐过一条长街,这里是老城翻新区,处处都是最近几年新建的小区楼房,街道干净整洁,不同于老城区的破败斑驳。

宋清瑶就住在街巷尽头的那栋公寓楼里。

长街路灯明亮,时不时地有飞蛾撞向光亮中心,灯光拉长了两个人的身影。

恍惚间,宋清瑶好像又回到了上辈子,也是这样,每一个下班的晚上,他陪着她走过长长的无人街道,容砚寡言,她却总喜欢跟他分享一些趣闻轶事,这个时候,容砚总会弯起唇角,点漆的瞳仁里像盛了春水似的,勾人而不自知。

他笑起来,很好看的。

“容砚。”

“嗯?”容砚偏头。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叫叫你了。”

宋清瑶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里面盛着星星的光亮,唇角带着浅浅的酒窝,里面没酒,可容砚却有些醉了。

“哟,今儿赶了个巧啊。”

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原本和谐温馨的氛围。

容砚抬眼,梁思杰几个混混正昂头睨着他们。

两侧高大的楼房掩住了月光,长长的街巷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好像随时随地就能把人拆吞入腹。

宋清瑶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她什么时候也没见过这种场面。

几个痞里痞气的混混,嘴里咬着烟,胳膊上纹着青龙,每个人手里都把玩着东西,或是铁棍,或是瑞士军刀。

宋清瑶下意识地攥紧了容砚的衣袖。

“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你把人推下台阶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呢?”

为首的梁思杰叼着烟,铁棍摩擦过青石板的地面,他一步步地迫近,叮咣的响声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心上,撩拨着宋清瑶脆弱的神经。

“容砚。”

少女的声音怯生生的,带了几分颤意。

容砚眼瞳微眯,侧移几分/身子,隔开了她的视线,“人是我推的,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少年脊背挺拔如松,不卑不亢地迎上对方的视线,神情不屑。

“想英雄救美?”梁思杰顺手把烟头丢在地上,抬脚碾灭,拖着长腔讥讽道:“只怕到时候英雄变狗熊。”

众人应声而笑。

容砚轻嗤一笑,黑眸情绪渐深,如墨一般浓到化不开。

他慢条斯理地脱下外套,递给宋清瑶,“去街口等我。”

太过血腥的场面,不适合她这样的小姑娘看。

“容砚。”

他们手里有凶器,宋清瑶担心。

“去吧。”

容砚只是沉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老子说让你们谁走了吗?搁这儿演什么虐恋情深呢!”梁思杰抬手拽着宋清瑶的衣领重重一扯,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她趔趄一步跌坐在了地上。

“你他妈欺负谁呢!”

容砚一脚踹到梁思杰的小腹上,黑眸团着怒火,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我操!”

梁思杰撑地起身,拎着铁棍直直地挥了过来。

梁思杰是这片出了名的不好惹,打起架来也是不要命的节奏,容砚一个人对他们三个人,宋清瑶抱着容砚的衣服,看着他们打得不可开交的样子,紧张得冷汗涔涔,生怕容砚会出什么事。

鉴于宋清瑶在场,容砚不想多跟这群垃圾纠缠,速战速决地解决了战斗。

梁思杰和他那群同伙最后被揍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容砚!”宋清瑶眼里泛着泪光,握住他的手腕来回查看,“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少女的掌心软软的,带着夜风的凉。

容砚些许不自在地抽回手,他的十多年人生里,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有没有受伤,又疼不疼。

巷子里回荡着阵阵哀嚎,空气中还跳跃着难闻的血腥味,身后所有的一切都无比清楚地提醒了容砚一个事实——她看到了,他最暴厉的一面,还是让她看到了。

“出去吧。”少年落寞地垂下眼,嗓音微沙。

宋清瑶跟上他的脚步出了巷子。

灯光照得到的地方,容砚的狼狈一览无余,他的白t上沾了不少血,小臂被划破,血珠连续不断地渗出来,些许骇人。

宋清瑶心尖一揪,忙从书包里翻出包扎的药和绷带,这是她今天被欺负擦伤了胳膊时校医小姐姐给她的。

容砚还没来得及反应,胳膊上传来温软的触感,他垂眼,少女正用棉签蘸了碘酒帮他消毒,她薄唇轻轻抿起,清凌凌的杏眼里盛满了担忧。

“宋清瑶。”种种复杂的情绪搅弄着心脏,容砚突然出声:“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

“当然不是。”

又不是谁都是帮过她的恩人。

宋清瑶帮他包扎好伤口,抬头认真注视着他,语气诚恳:“容砚,我只对你一个人这么好,所以,你以后不要再推开我了,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容砚唇瓣翕动,眸光倏然亮起,又一点点地寂灭,良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尾音带着弱不可察的颤意:“可你看到了,宋清瑶,我很不好。”

这样,你也愿意吗?

“不是的。”宋清瑶摇了摇头,澄澈的杏眼里是容砚从来没见过的认真坚定,她说:“容砚,你是最好的,我不允许任何人说你坏话,你自己也不可以。”

过去十多年的时光里,从来没人主动跟他说过这些,学校里的同学老师也好,巷子里的老人长辈也罢,提起容家的小儿子,从来都是一句:“他啊,是个不祥的人。”

所有沾染过他的人都会倒霉,所有的人都拒绝靠近他。

久而久之,容砚都快忘了,被人关心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可当宋清瑶迎光朝他笑的时候,容砚好像知道了这种涩中带甜感觉,胸腔里那颗长时间沉寂的心脏也仿佛被注入了无限活力,鲜明又有力地跳动着。

这一刻,容砚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渴望,他想把她的笑收藏起来,想把她的好据为己有。

他可以对她很好,她能不能也对他好一点,不用同等的付出,只要一点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想把这份好持续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

“瑶瑶!”

容砚闻声抬眼,不远处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大叔,约摸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五官和眼前的人几分肖似。

“爸?”

宋清瑶眼睛一亮,随即又意识到容砚还在,她把药和衣服交给他,“容砚,我要回家了,你胳膊上的伤记得去医院看,再见。”

她朝他挥了挥手,精灵一样地跑到了男人身边。

她熟练地挽着男人的胳膊,唇角漾着笑。

容砚抬手轻覆上缠了绷带的伤口,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少女温热的体温。

十七岁的少年在这个漆黑的夜里遇见了他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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