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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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心岚吃完饭，要先用湿巾将十根纤细手指仔仔细细地擦一遍，才会离开餐桌，再去洗手间，认真地洗一遍手。

沈皙对此，一直甘拜下风。

其实沈皙在外人眼里，已经是个非常端庄优雅的小姑娘了，但她知道自己跟沈心岚一比，简直糙的不能再糙。

不过她无意向自己的母亲靠拢，也一直觉得沈心岚就是多此一举，外加浪费时间。

顾跃明似乎不这么想，沈皙看到顾跃明主动撕开一包湿巾，抓住沈心岚白皙的手指，从指根处开始一根根地擦拭起来。

他动作殷勤熟练，像是已经做过了无数次，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沈皙看愣了，顾思渺也惊呆了。

然后沈皙就看到，顾思渺眼圈一点点红了起来，突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摔，起身来把椅子往后一踹，噔噔噔朝楼上跑去了。

场面停滞了一瞬，沈皙有点尴尬。

她咽掉最后一口烤鸭，安安静静地起身，轻声道：“妈妈，叔叔，我饱了，先上楼了。”

沈心岚正享受顾跃明的温柔服务，闻言眼皮子都没掀一下，淡淡道：“你先回去吧，等会儿我有话和你说。”

沈皙点头，她差不多知道沈心岚要和她说什么，无非是问她这段时间的经历。

果真，沈心岚收拾好上来后，很直接地问道：“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弄出这么多绯闻来。”

沈皙坐在铺着白色床单的松软大床上，雪白纤长的小腿伸出去，脚掌向上，一下一下蹬着粉色毛绒拖鞋，漫不经心道：

“还特意来问我干嘛？，您不都从热搜上看到了吗。”

沈心岚大多时候都是一副高傲淡漠，仿佛不把除她自己以外的一切事物放在眼里的样子。

但她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嘴唇绷直，目光锐利，表情说不好是讥嘲，还是愤怒。

她们上一次好好交流，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沈皙思绪飘飞出去。

然后她就发现，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答案——从长大以来，沈心岚从未和她好好沟通过。

“你确定以后要在娱乐圈混？”

沈心岚审视地看着她。

“嗯。”

对于自己未来的路，沈皙一向无比坚定。

她热爱拍戏，也只想做这件事，所以回答的一点犹疑都没有。

沈心岚鼻端发出一声嗤笑，不知道是觉得她想法幼稚，还是认为她不能成功。

“以后我不会管你。”

她淡淡道。

这个意思是说，如果沈皙想当演员的话，就自己去找戏拍，别想从她这个影后妈妈手里得到任何资源，也别指望她能在这条路上帮她什么。

沈皙觉得特别讽刺，她抬头：“妈妈，难道你以前管过我？”

她还记得，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小的她，软软的她，也和那些同龄的小朋友一样，十分渴望母亲的关怀和照顾。

但她很小就开始上幼儿园了，从一岁多被送到托班开始，然后是小班，中班，大班。

在幼儿园里，她无数次渴望放学时妈妈能亲自来接她，但每次兴冲冲的跑出去后，见到的，永远都是一脸关怀与歉疚的阿姨。

她总是都很懂事，失落过后立刻扬起大大的笑脸，牵起阿姨的手，用稚嫩的童音问：

“阿姨阿姨，晚上妈妈会回家给我讲故事吧？”

上了岁数的阿姨心中不忍，每次都摸摸她的头，说，会。

闻言，小小的沈皙开心地笑了。

但每天晚上迎来的，都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演员这个职业，注定了沈心岚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不在家。

而她为数不多的在家的日子里，也基本上都是出去应酬，要么就是一个人在屋子里喝咖啡，看剧看书。

对沈皙这个女儿，她只有在沈皙磨磨蹭蹭地过来，挨到她大腿上，抬起小脸用湿漉漉的眼神看她时，才会停顿一下，把她抱坐到膝上，让她在怀里待几分钟。

然后，就会把她放下，让她自己出去玩儿，继续做自己的事。

直到今日，沈皙还记得，沈心岚每次迫不得已抱起她时，眼底都会闪过一抹浓重的情绪。

小时候，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情绪，只觉得妈妈的表情让她有些不舒服。

后来长大了，懂事了，她才明白，那种情绪叫厌恶。

眼神一点点暗了下去，又一次不自禁陷入回忆中，以至于她没有察觉到门外的动静。

让她回过神来的，是门口突然响起的一声：“哎哟，真可怜。”

她抬起头，看到顾思渺正站在刚才沈心岚站过的位置，弯着唇角笑眯眯地看她。

“外面传的那些居然是真的，你亲妈根本就不管你，你现在一定很难过吧？”

她的语调没了往日的讥嘲，带着一丝温柔与怜悯。

但这种语调，比明晃晃的嘲讽还要让人难受。

沈皙不是没有心脏的木头人，当然会被这种话刺伤，看到她一下子绷直的嘴唇，顾思渺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沈皙看着她那刺眼的笑，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顾思渺身前，低头俯视着她。

顾思渺感觉一道阴影落在身前。

其实沈皙只比她高小半个头而已，而且沈皙气质柔和，是那种很容易让人产生怜怜惜之意的美人。

但现在沈皙站在身前时，顾思渺却一下感受到了一种十分陌生的，具有压迫力的气息。

这种气息出现在沈皙身上，简直相当不可思议，但它确实出现了。

顾思渺发现，她竟然感到了一丝恐慌。

害怕沈皙？笑话，这怎么可能！

她捏了捏拳头，一下子鼓足勇气，只觉得之前失掉了气势也找了起来，瞪起眼睛质问道：

“你想干嘛，我说的不对吗？你妈就是不管你，对你跟对陌生人没有什么区别！”

沈皙没有什么表情。

沈心岚对她不好，她自然会委屈，但别人不能把这件事当成攻击她的武器。

她唇角弯了弯，语气很轻：

“至少我回家后，我妈妈会过来问问我的工作和现状。”

“而你——”

目光上下一扫，声音戛然而止。

沈皙唇角笑意扩大了几分。

“她甚至，连你的性命都不关心。”

顾思渺一下子面色胀红，气的手臂都在发抖：“沈皙你闭嘴，你不许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她面无表情，“你母亲就是这样，她不关心你的死活。”

这是真的，几年前顾思渺食物中毒，差点没命，被送到医院时，医生赶紧给她爸爸妈妈分别打电话。

接到电话，顾跃明当场就推掉一单好几亿的大生意，直接在高速上飙车赶了过来，到地时气都喘不匀了。

而她妈妈，当时正在参加一场贵妇圈子的晚宴，闻言只是淡淡“哦”了一声，说，让她好好休息，我会派人送点补品过去。

“你女儿现在还没救过来！”医生在电话那头着急大吼。

如果不是怕不吉利，他直接把那句“你闺女还不一定能活着从手术室里出来！”给说出来了。

但她妈妈听到这句话后，只是再次哦了一声，仿佛只是听到一只猫要死了一样，直接挂了电话。

这件事，一直是顾思渺的一根心头刺。

看着她胀红的眼圈，沈皙突然有些不忍。

她也是因为刚刚陷入回忆中太难受，又受到顾思渺的刺激，才不经大脑说出了这句话。

现在想想，就事论事，顾思渺也挺可怜的，她怎么能那那件事来刺激她一个小姑娘？

她抿了抿唇，正想道歉并安慰几句，就听顾思渺说道：

“我虽然没妈疼，但至少有一个真心实意疼爱我，愿意陪我，愿意给我花钱的爸，而你——”

她抬起小脸儿，之前的难过消失了，露出一个无比天真的笑容：

“——你连你爸是谁都不知道。”

沈皙摇晃了一下，面色有些苍白。

顾思渺眨了眨眼睛，笑着看她。

“沈皙，没准你爸是个杀人犯呢，也没准是个醉鬼，早就出车祸撞死了，当然，他也可能是个苦兮兮的每天在工地干活的建筑工人——”

“哦，无论他是谁其实都没关系，反正他没在你生病的时候关心过一句，也没给你开过任何一场家长会，没给你花过哪怕一毛钱。他甚至连你的名字都没听过，连你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都不知道，所以你爸究竟是干什么的，现在在哪儿，人死没死，也不太重要，对吧？”

沈皙浑身发抖，仿佛掉进了冰窟。

顾思渺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张涂了口红的漂亮小嘴，吐出这世界上最残忍的话：

“沈皙，你这个父不详的孽种，连活着都不应该……”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人都是爹生娘养的，没有爸和妈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你这种从出生后就不知道自己亲爸是谁，也从来没有见过亲爸一面的人，不觉得自己是残缺的吗？沈皙，你不觉得自己和正常人都不一样吗，你不觉得自己根本配活着吗？沈皙——你没想过去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