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梦中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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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粗疏潦倒，半世栖迟零落，甘受众人怜。

思归的娘姓许，单名一个舞，来这白客镇已经住了十余年。最开始是北方几方割据，蜀中发生战乱，百姓民不聊生，不得不另择安处，她一路逃难到这里，后来就在这儿安了家，一个无权无势，又没有依靠的姑娘家，因着颇有几分姿色，被权贵之人看上。

彼时许氏只有十五岁上，正是豆蔻年华，年岁容貌都正是含苞待放之时，鲜嫩的汁液被人攫取住，恶狠狠碾磨过后又被抛弃，拖着一副残破之躯，还要时时担心自己的儿子也被那人给拆吃入腹，连日来的焦虑，早已让她身心疲惫，但是只要她还在一天，那个人就不会放过她的儿子。

她抓起身上盖着的薄薄的被子，被子早已变得冷硬，盖在身上，起不了多少御寒的作用，只是上面被沿细细密密的针脚可以看出曾经这方被面也是被细心侍弄过的，比起枯草，这已经是他们能够用上的最好的了，她手里攥紧了被子，眼里迸发出恨意，如果能有机会杀了那个人，那么她一定会拼尽全力，让那个人下地狱。

“孩子，你去睡吧，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许氏对地上跪着的儿子心疼地说，笑容舒展。她已经平复好了心情，不能吓到思归，他还那么小，他的明天还是明晰充满希望的。

但也要叫他跪上一跪，长长记性，非是她狠心，如果他再这样不管不顾，自作主张，他们娘俩就真的要被吃人不吐骨头了，那个人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恶狼要是被逼急了是会把方圆百里见得到的猎物给通通叼会狼窝里去，然后一点一点咬开筋骨连着肉，蚕食殆尽，徒留枯骨一具。

思归见娘亲的眉目舒展开来，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慈爱，那目光叫他眷念，就像儿时娘亲带他上街，他甜甜唤一声，娘亲就会这样笑着，答一声好，然后给他挑上最好的小点心，小玩意儿。

“我先给您煮些清淡的吃食去，您之前都没有好好吃饭，人都瘦了一圈。”思归抬起头，笑出了括弧来，希冀地看她，眼睛里面亮晶晶的，这孩子就是这样，心事都写在脸上，不过这就是她的小思归啊，单纯又天真。

“好孩子，你要折腾就折腾去吧，也别累着自己。”许氏叫他起来，摸了摸他的头，也就随他去了，反正他犟地很。

“嗯，嗯，我马上去。”之前许氏神智不清的时候，老是躺在床上呓语，说些奇怪的话，也吃不下东西，人就那么一天天地消瘦了下去，尤其是两颊，凹陷的厉害，眼窝也陷了进去。现在肯吃东西了，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累呢！

等到许氏略略吃了些薄粥，安然睡下后，他才回房，脱下因之前折腾而粘腻地衣衫，少年地身量虽还未抽条，却也挺拔了许多，衣衫穿的是前年，袖子那儿短的厉害，不过想起自己的娘亲不久之后就可以生龙活虎，他颊上就蓄了浅浅的笑，穿的再破再烂，如何不好，只要娘亲能一直陪着他，似乎什么都将不是问题。

他把衣服放在床头，安然睡去，静谧的夜晚，少年的脸上眉目舒展，香甜入睡。他真的太累了，没有得到营养补充的身体，力道不够，骨量纤薄，跑起路来，时间短还好，最后一步一步沉重的不像样子，他记得自己呼——呼——呼地声音，声音返回到耳里，他也觉得奋力奔跑的这个人累极，可是他只能不停的跑，不停的跑，有了银子，就可以买药，引那些仙人前来，他的娘亲就有救了。

以前在上工干搬运时，偶然进入客栈走廊时，听那些说书人说过，仙人最是古道心肠，打抱不平，见不得黎民受苦的，果然他遇见的那几人都是好人，他们把娘亲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

屋外的银华透过窗棂铺泄进来，织成一袭月华的袍，那种颜色的衣服一定很漂亮，他想。

他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这么久以来的阴云密布终于可以消散些去，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小家伙刚呀呀学语，许氏抱他在自己的膝头上，吹冷碗里的薄粥，就要来喂他，他又把头偏过去，等到听见许氏无奈叹气的声音，他又把头偏回来，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小孩子的笑声回荡在这间本就不大的屋子，汇成一曲愉快的音符。

许氏也被逗笑了，不住道：“你个鬼灵精的，还知道戏弄起你娘来了，胆子可真大。”她捏捏他的口水包，威胁他“好好吃饭，不然不给你拨浪鼓玩。”说着她拿起桌上的拨浪鼓，在他面前晃晃，叮叮当当，拨浪鼓响起单调的音符，在他耳里悦耳极了，他伸了手就要去抓，许氏把碗端到他面前来“先吃饭，吃完就可以玩。”

他似乎懂了她的意思，乖乖的在她膝上，一口一口把许氏喂来的饭给吃掉。那个小家伙是他呀！是刚刚一岁的小思归。

又看见好多好多的画面，稍大一些，附近邻居的孩子聚集起来，孤立他又用无情的话语刺激他，每每都是许氏拎了扫把来，厉声喝退那些坏心眼的孩子。他给许氏哭诉，那些人骂他是没爹的孩子，说他是野孩子，没人要的野孩子，哪天许氏嫁给了有钱人，也会不要他的。

许氏就告诉他说，爹爹是个大英雄，为国戍守边疆去了，那可是名留青史，要被千秋歌颂的呀！可不像这些小孩的爹爹，娶这么多老婆，儿子多，不专一还败坏祖宗基业呢！等爹爹挣得军功，衣锦还乡，就带我们去上京城，住大房子，穿好看的衣服。

他听得心动，一个劲儿地答对对，住大房子，穿好看衣服。涕泗横流的小脸被他鼓鼓劲儿，手一胡乱揩揩，成了一个小花猫，他表情认真，好像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