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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沈清疏正式换上官袍,配上印信,去见一干下属官员。

说起这身官袍,是皇帝赐钱做的,用上好的罗绢制成,只是颜色是青绿色,穿起来没那么好看,好在帽子还是黑色的,才显得没那么滑稽。

又叫了周师爷一道,两人到了大堂,便见张主簿同三个男子恭敬候着,沈清疏快走几步,见礼道:“本官来迟了,叫几位同僚久等。”

“大人客气了,我们本就是来拜见大人的,”几人回礼之后,张主簿笑道:“我来为大人引荐,这是……”

一番介绍寒暄之后,沈清疏差不多知道了这几人身份。

分别是,许县丞,正八品,协助知县掌管一县事务,类似于副县长,二把手。

昨日迎她的张主簿,从九品,管户籍文书,三把手。

王典吏,不入流,掌管缉捕、治安、狱囚之事,类似于公安局长,四把手。

郭教谕,正八品,掌管县学生员,不属于佐官,类似于教育局长。

加上沈清疏,整个县衙百来号人,只有这几个职位能算官,可以一步步往上升迁,其余日常办公的都是胥吏,没有升迁渠道。

除此之外,便是三班衙役,皂班、壮班和快班,分别承担站班行刑、催科征税、捕盗解囚的职能,这些衙役都属贱籍,子孙三代都不得科举入仕。

介绍完毕,张主簿又笑道:“昨日天色已晚,不得已怠慢了大人,正好今晚诸同僚一道,设宴为大人接风洗尘,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劳烦张主簿安排。”沈清疏颔首应了,这是应有之意,接风宴除了表示对新任知县的欢迎,也是让她在其他人面前露个脸,相当于群发通知,新知县来了,喏,就长这样。

又简单聊了几句,待他们告辞走了,沈清疏转身问周师爷,“先生觉得这几人如何?”

“不敢当大人如此称呼,叫我老周便是,”周师爷摸了摸胡须,“大人怎么看?”

沈清疏想了想道:“我觉得,这几人见我年少,经验浅薄,不免心生轻视,但又因我来头甚大,摸不清我的底细,表面上都暂且装得毕恭毕敬。”

周师爷赞同道:“正是如此,这些人都是本地大户,在本县盘踞几十年,关系错综复杂,大人想要治理好地方,离不开这些人,但又不能完全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因此首先要折服这些人,这其中的度大人要把握好。”

“您认为我应当如何做?”

“大人初来乍到,双方互不了解,先不要轻举妄动,应熟悉本县事务,了解清楚这几人秉性,一切了然于心之后,再去谈治理弊病,发展民生。”

沈清疏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她虽然顶着一个知县的头衔,却是孤身一人,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不能想当然,肯定要熟悉情况才能做事。

晚间沈清疏准时赴宴,在县城中挺大的一座酒楼,除却县衙官吏,城中的富商名流也来了不少,很是热闹。

沈清疏坐在主位,讲了些客套的开场白,便是吃吃喝喝,她仔细数了数,她这一桌有近二十个菜,比诚意伯府还夸张。

经过这几十年的休养生息,燕朝已从战乱中恢复过来,正处于高速发展之中,即将到达国力的巅峰。

可平民百姓,每日辛苦劳作,也不过是能勉强果腹,便是这样,不会饿死冻死,不用卖儿鬻女,易子而食,到了后世,却也能称一句盛世之治了。

沈清疏偏头问旁边的张主簿,“这接风宴的花销是公中出吗?”

张主簿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这新知县莫不是个一毛不拔的主儿,斟酌着道:“不是,大人且放心,我们县衙不需要出钱。”

沈清疏眉头一拢,“那由谁来出,难道白吃白喝吗?”

张主簿连忙解释道:“大人误会了,接风宴城中酒楼都抢着办,酒楼东家是自愿给县衙免费的。”

“哦,原是如此。”搞半天是赞助商,沈清疏一琢磨,三年才免一次,来这么多县里的高消费群体,这广告效应妥妥的,商家也不亏。

行吧,开酒楼的也是人精,没想到知县还有明星效应。

见她缓和了脸色,旁边的张主簿面上笑着,心里暗暗叫苦,从刚才这出来看,这新任知县,似乎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愣头青啊。

他们不怕知县中规中矩、平庸无能,最怕的就是那种啥都不懂,又爱瞎折腾的。

现在朝廷的威信力还是很强的,似沈清疏这种,二十岁的进士,一看就前途远大,他们还是希望能不发生冲突,就尽量不发生。

这时代的官、商地位,如同天壤之别,席间不停地有人过来敬酒,沈清疏略略沾一沾唇,或者干脆以茶代酒,众人便知她不喜喝酒,都端茶来敬了。

沈清疏不禁感慨,所谓的酒桌文化,其实也不见得是酒多么好喝,也许因为这是种权力的象征,能享受到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支配感,可以让你喝,也可以让你不喝。

权力确实容易让人迷失,她暗暗警醒自己,一定不要太飘。

接风宴之后几日,沈清疏正式接手县里事务,张主簿几人居然也都很配合,没有推脱之意。

她忙得脚不沾地,后宅林薇止也渐渐购置齐东西,她们离京时,有些不方便携带,需要现买的,老刘氏生怕她们记不住,给她们列了一份采购清单。

她眼睛看不太清,所以是口述出来,林薇止代笔的,方方面面都涉及到,十分细致,就像是以后的父母送孩子上大学,总担心孩子照顾不好自己,千般叮咛,万般嘱咐。

沈清疏每次一看到就鼻尖泛酸,所以都交给了林薇止置办,负鞍带着人在外面跑腿,她们现在人少,管理起来方便,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这日上午,沈清疏正在看文书,忽然来了一桩案子,有百姓递了状纸上来。

“快传!”

这是她为官生涯的第一桩案子,沈清疏莫名有点亢奋,赶紧整理了一下官袍,又严肃地正正帽子。

很快衙役带了个男子进来,跪在堂下,沈清疏一拍惊堂木,“升堂!”

两边衙役手持杀威棒,齐呼“威武”,“公生明”的牌匾之下,神圣感油然而生。

沈清疏依惯例说开场白,“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小人张三,叩见大人,小人早上起来,便发现家里进了贼,要状告隔壁陈五,偷我银钱二千文并肥鸡三只!”

“……”

好家伙,沈清疏嘴角抽搐两下,表情差点没绷住,她刚才还设想着是怎样离奇的案子,来开启她神探生涯的第一篇章,搞半天就是偷鸡摸狗?

沈清疏道:“似这类案子,应先寻甲长保长才是,何以告到县衙?”

“回大人,保长偏袒那陈五,小人不服,求大人主持公道。”

好吧,小案子也是案子,沈清疏收拾起情绪,打起精神,“传被告。”

被告带进来,是个年轻人,沈清疏慢吞吞道:“陈五,张三说你偷了他的鸡,你如何说?”心里已经猜到了他的回答。

果然,陈五喊出那句经典台词,“大人,冤枉啊,那鸡本来就是我的鸡,我养了十只鸡,左邻右舍都知道的,张三自己的鸡丢了,便来讹我,还说我偷了他的钱,我怎么知道他的钱在哪里。”

张三大怒,“胡说,那鸡的羽毛花纹,明明是我的鸡,就是你偷了还不承认!”

“鸡都长得像而已,真要是你的,那我的鸡呢,我的鸡哪里去了”

“谁知道,你自己口滑,偷偷吃了也说不准呢!”

“放屁,我……”

沈清疏听得头疼,一拍惊堂木,“肃静!”

两人吓得趴下,堂内重新安静下来,沈清疏道:“张三,你说他偷你的鸡,可还有什么其他证据?”

张三道:“回大人,那贼不怎么小心,在我院里留下了鞋印,刚好和陈五的脚,大小一模一样。”

陈五苦着脸,“大人,小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小人真的冤枉啊,昨天晚上我一直都没出门,在家里好生睡觉,我婆娘可以给我作证。”

“哼,那是你婆娘,你们两个肯定串通了,那话能信吗。”

“那你去我家里搜,肯定没有两千文钱,我真的没有偷。”

“那哪知道,你藏在别处也说不准。”

沈清疏忽然想起从前看过的断案小故事,心中一动,提议道:“不若这样,这三只鸡今日便当场炖了,你们二人分食,不管是谁的鸡,就当请邻里吃了顿肉,如何?”

“大人,不可!”底下二人异口同声。

“那是我的鸡,凭什么白白便宜他。”

“呸,你这个偷鸡贼,休想占到一点便宜,除了那鸡,还要还我的两千文钱来。”

说好的谁更宝贝心疼,谁就是物主呢,两人一样的反应啊,沈清疏默了一瞬,果然故事都不靠谱。

“肃静!”眼看两人又吵起来,沈清疏揉了揉太阳穴,转头对捕头道:“暂且休堂,你带两个捕快去张三家拓下脚印,去周围人家一一比对,有吻合的就带回来。”

她起身转进到公堂后的休息室,林薇止同两个丫鬟居然也在,显是在后面偷听,沈清疏愣了一瞬,苦笑着摇摇头道:“便是这样偷鸡摸狗的案子也不好断啊。”

林薇止撑着下颔,眼眸里似是闪着细碎亮光,笑意吟吟地道:“我看夫君可是威风得很呢。”

“是啊,”笙寒也嬉笑道:“姑爷的气势十分像老爷。”

“别取笑我了,”这天气热得很,沈清疏摘下官帽,擦了擦额上的汗,在她旁边坐下,叹气道:“要是这第一桩案子都破不了,他们恐怕会更轻视我。”

林薇止眨眨眼睛,“你是怎么想的?”

沈清疏回想了一下,“我看他二人,言语激烈,不见心虚之态,神情也都不似作假,张三确实丢了鸡,陈五也确实没偷,应该只是误会一场,那脚印是其他人留下的,陈五只是倒霉,刚好和偷鸡贼的脚一样尺码,所以我让捕头重新去核实。”

“嗯,”林薇止赞同道:“如果是专业的盗贼,拿到大笔钱财之后,怎么还会冒风险偷活物呢,我也猜应是四邻少年,嘴馋了,偷鸡之时,顺带在屋里摸到了钱。”

两人相视一笑,沈清疏道:“现在便等捕头带人回来了。”

“似这类案子,如果抓不到人,大多也都是和稀泥,息事宁人了结。”

“那无辜者就太冤枉了,赔钱不说,还要担上盗贼的恶名,被邻里指指点点,希望能抓到人吧。”

沈清疏已经端正了自己的心态,案子虽小,却是百姓们真实的生活,切身的利益,不能不查清楚,秉公断案。

到下午,捕头回来,果然提拎了一个少年,说他们去核对脚印时,这少年神色慌张,撒腿就跑,一看就有问题,被他们抓住,脚印也给对上了。

沈清疏一审,这少年本就惶恐,立刻便如竹筒倒豆子一样交代了,还真是他们几个一时嘴馋,□□进去偷鸡,之后一时贪心,又偷了主人家的钱。

鸡已经被烤熟吃了,钱还留着没敢动,沈清疏令其物归原主,又交代了他的两个同伙。

张三同陈五道歉,几个半大小子,一是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情有可原,又是初次犯事,家中愿意赔偿张三几只鸡,得到失主原谅,所以沈清疏只是分别打了五板子,叫他们长长记性,便令他们父母带回去严加管教了。

县衙的五板子也不轻,照她看来,这几个少年,回家还免不得有一顿竹笋炒肉呢。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会化用一些历史上案件,大家可能会觉得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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