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墓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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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陵，你知道潭海城吗？”裴祁苍问道。

“潭海城？”池陵仙尊回想，“是位于修仙界与妖魔界的交界之处的那座城池？”

整个大陆被分为修仙界、凡尘界、妖魔界和鬼界四界。据说原本只有三界，修仙界和凡尘界曾是一界，结果因为灵气不均而被分为两界。

修仙界位于凡尘界和妖魔界之间，将两界分隔。修仙界与凡尘界的界线是一片广袤的森林，长榕当初就是经过这片森林来到了修仙界。而隔绝修仙界与妖魔界的，是一片海。

那片海，就是潭海。

潭海海面辽阔而诡谲，中间有一座岛，潭海城就建在上面，一半位于修仙界，一半位于妖魔界。

无论是修仙界的修士，还是妖魔界的妖修或者魔修、鬼界的鬼修，修炼都是依靠灵气，只是因为体质和功法不同，所以才被区分。

两界之间虽然有交流，但并不是很多，总体上来说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只是总体上。

在两界的交界处，混乱最常见的现象。

而潭海城，就是混乱的中心。

修仙界与妖魔界近千年来都十分和平是不假，但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而有些人，只能藏在影子中苟且生存。

潭海城，就是容纳影子的地方。

人类修士与妖修魔修共存，没有城主，没有秩序与法则，在潭海城，强者受人追捧，实力代表着绝对的话语权，而弱者的生命在那里不过是昙花一现。

摩擦，矛盾，争斗，鲜血，死亡，共同构成了潭海城。

池陵仙尊曾经去往妖魔界，路过潭海城，他在那里住了一个晚上，刀剑厮杀的声音就持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打开染血的窗门，看见干净整洁的路面，似乎昨晚的一切只是他的梦。

如果他的窗户上没有血的话。

“你想说什么？”池陵仙尊想起那晚的记忆，皱了皱眉。

“我打听到，长榕仙尊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裴祁苍伸手接住一片海棠花瓣，柔软的花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或许也不能这么说，但她最早确实是在潭海城有了名气。

“我记得二百年前的潭海城还没有如今的混乱。”池陵仙尊淡淡的说。

他知道裴祁苍话里的意思。

修仙界的和平不包括潭海城，那是一座被鲜血浸染的城池，从那里出来的人，没有干净的。

“也差不多吧，没有什么变化。”裴祁苍不可置否，浅浅一笑。

“更何况，你我手上也不是干净的。她并非穷凶极恶的人，掌门也不会让这样的人进入青霄剑门。”

池陵仙尊当时在潭海城，离开的时候被一群亡命之徒拦下，对方想要杀人夺宝，可惜最后埋送了自己的性命。

只要杀了一个人，杀第二个与第一个也没什么区别了。

听出他话中的维护之意，裴祁苍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池陵仙尊，打趣道，“池陵，你这是在维护长榕仙尊吗？”

“我只是实话实话罢了。”

面对裴祁苍的打趣，池陵仙尊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反而在意对方之前的话。

“祁苍，你去过，你的身体……？”

裴祁苍体内的邪毒不仅限制了他的修炼，同时也让他无时无刻都在经受蚀骨之痛，所以他的脸色才会那么苍白。

也是因此，裴祁苍甚少离开蓬莱，他一旦动用灵力，只会加剧痛苦。

“不碍事，我已经习惯了。”裴祁苍轻描淡写的将自己承受的痛苦一笔带过。“华容仙尊的药方上，有一株灵药只生长在鬼界，我去鬼界的时候在潭海城停驻了几日。”

鬼界在妖魔界的最深处，要去鬼界必须经过妖魔界，因此也必须经过潭海城。

“师门已经为我的身体操劳许多，去鬼界寻一株灵药而已，还在我力所能及范围之内。”

只是鬼界阴气严重，牵动了他体内的邪毒，回蓬莱后在床上修养了一个月才恢复过来。

池陵仙尊叹了口气。

是在晋升元婴的时候，裴祁苍体内的邪毒爆发。池陵仙尊还记得，自己得知这个消息后去蓬莱看望对方，裴祁苍躺在床褥上，脸上血色尽失，虚弱的像是不久于人世一样。

谁也没有想到，蓬莱的天之骄子居然会变成那个样子。

话题又绕回原点，还是越不过他体内的邪毒，两人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另一边，送走了池陵仙尊和裴祁苍，溯风回到大殿，却发现长榕已经不在。

他站在原地想了片刻，还是御剑去了小竹楼。

小竹楼的院门紧闭，溯风像往常一样打开院门进去，站在门口叫长榕。

“师尊。”

没有人应答。

溯风走到台阶上敲门，“师尊。”

还是没有人应答。

“师尊？”溯风再次敲门，还加大了声音。

一片寂静。

“大师兄，别敲了，师尊不在。”

背后传来声音，溯风这才发现六成蹲在院子里。

“大师兄，你居然没有看见我。”六成站起来捶捶自己蹲麻的腿，一边说道，“师尊没回来，哎大师兄，前面结束了？裴公子来找师尊干嘛？”

他们布置完大殿就走了，胥辰回去继续修炼，六成则比较好奇裴祁苍来青霄剑门的目的。

所以他就来长榕的小竹楼蹲点了，想等长榕回来问问，结果却等来一个大师兄。

他看着大师兄直接经过自己身边站到台阶上敲门，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知道长榕不在，溯风直接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手中的剑平放在腿上，跟六成聊天，“裴尊者想要一种叫做流霞仙的药材。”

“流霞仙？”

六成跑到溯风旁边跟他并排坐着，“听这个名字就是很稀有的灵药啊，师尊给了吗？”

“你猜。”溯风幽幽叹了口气。

“我猜师尊给了，但大师兄你这么说我又不确定了。“

六成是觉得长榕能给的。

毕竟自家师尊看起来那么那么大方。

自己每次问师尊要灵石要法器师尊都会痛快的给自己。

“你猜错了，师尊没给。”溯风摇摇头。

“没给啊……”六成眼前浮现出裴祁苍苍白的脸庞，他顿了顿，小声问，“大师兄，师尊为什么没给啊，裴公子要这个流霞仙是不是给自己治病用的啊。”

裴公子虽然没明说，但他觉得对方应该是要来给自己治病的。

要是没有流霞仙，裴公子的病能治好吗？

溯风颔首，“是，六成，你知道流霞仙是什么吗？”

“不知道，不是灵药吗？”六成摇摇头，奇怪溯风为什么会这样问。

“那……你希望师尊把流霞仙给他吗？师兄看你对裴尊者印象不错。”溯风又问。

他转过头，眼睛紧紧盯着六成，把他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收入眼底。

“大师兄，你有点奇怪。”六成往后仰了仰身子，溯风突然凌厉的目光让他感觉到不适的压迫感，他错开眼神回答，“师尊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又没有人逼师尊。”

不，他们逼了。

溯风收回目光，怔怔地看着地上的花草。

溯风最开始知道裴祁苍，就是因为对方是个天才。

池陵仙尊三百年修成化神，普通人三百年可能还没有到元婴。

裴祁苍是跟池陵仙尊一样的天才。

如果师尊不给他流霞仙，那么裴祁苍就不能再修炼，除非对方能找到另一枚流霞仙。

可是如果找不到呢。

池陵仙尊是裴祁苍的朋友，梦仙人是他的师尊，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朋友、弟子无法修炼，如果他们知道师尊手中流霞仙却不愿拿出……

溯风的呼吸一窒。

他想把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去想，但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思考最坏的结果。

师尊很伤心。

溯风可以明确的感受到。

师尊身上那种压抑的、沉重的悲伤。

那枚流霞仙，对师尊来说一定很重要。

并不是因为它是稀世的灵药，而是因为这是一个人的遗物。

为什么会有灵药，要用修士的命来换呢，真是可笑。

溯风偏头，看向山顶的方向。

山顶是师尊最爱去的地方，大家知道师尊经常在那里练剑，但只有溯风知道，山顶上有一个人的墓。

师尊应该去了那里。

溯风想，刚刚师尊的悲伤，跟她每次在墓前的悲伤是一样的，那么墓中埋葬的，是不是就是流霞仙的主人。

似乎是明白了长榕心中的悲伤，细密的雨丝从穹顶飘落，打湿了溯风的发丝。

“突然下雨了啊。”六成伸手去接，入手湿润，“大师兄，我要回青流居了，你呢，还要在这等师尊吗？”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大师兄的状态，六成觉得自己应该消失。

“你先回去吧。”溯风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把油纸伞，“我去接师尊。”

峰顶。

溯风猜想的不错，长榕确实来了这里。

她拿出一枚浑圆的珠子放在墓碑上，珠子的颜色像是天边的云霞一样美轮美奂。

挚友佟文之墓。

“你说这个珠子有什么好的，这么多人都想要。”

“可是我不想要。”

“计道研认为我该放下了。”

“其实我早就放下了，毕竟你都死了两百多年了。”

“刚刚没有答应，只是……”

“那个孩子……不错，可惜中了毒，如果是你，你肯定会帮他的。”

“所以我也会。”

长榕收起流霞仙，拿出一小坛酒放在墓前。

细密的雨丝接连不断，晕开了长榕眼角的金粉。

“喏，给你喝的。”

“我要去无量峰了，回来再来看你。”

她转身离开，顺着山道踽踽独行。

峰顶的风很大，吹得长榕的衣袍飒飒作响，宛如一只金红色的蝴蝶，在细雨蒙蒙中飞着。

长榕眨了眨眼，睫毛上堆积的雨滴顺着脸颊流下。

路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把青色的油纸伞。

就像记忆中一样。

她凝神去看，那青色的油纸伞越来越近。

最后在她面前停下。

“师尊，我来接您了。”

“……嗯。”

水面映出自己的影子，裴祁苍拘起一捧水净脸。

等裴祁苍洗完，裴九递上柔软的脸帕，顺便问道，“公子，今日做什么。”

他们二人如今在宸机峰。

昨日裴祁苍和池陵仙尊秉烛夜谈一晚上，等天破晓才离开。

虽然无量峰大比的行程已经定了下来，但还有些小细节需要他敲定，池陵仙尊和裴祁苍又是多年的朋友，于是就把人放在宸机峰，让他随意行动，自己去鉴心峰了。

“当初承蒙华容仙尊，我体内的邪毒才能得到控制，如今我来的青霄剑门，于情于理也要去拜访她。”裴祁苍接过脸帕，举止优雅的擦干脸上的水珠，递了回去，“其次，我也想问问华容仙尊，有没有什么灵药能够替代流霞仙。”

“昨日池陵仙尊问起时，公子不是说没有吗？”裴九问。

他也是修仙者，裴祁苍和池陵仙尊的交谈也没有避着他，不过七步之遥，两人的谈话他尽收耳底。

昨日池陵仙尊问，是否非流霞仙不可，裴祁苍回答的是。

“当时华容仙尊确实说没有灵药替代，但如今已经过去一百年了，或许她找到什么灵药能够替代流霞仙呢。”

裴祁苍语调轻松，清晨的阳光冰冷中带着暖意，打在他的脸上让他舒服的眯了眯眼。

裴九看着站在阳光中的裴祁苍，低下了头，握紧了手中的脸帕，“公子，您是觉得长榕仙尊不会把流霞仙给你。”

昨日在大殿上发生的事情，裴九不知，他只知道两人出来时，表情都很沉重。

公子因为那邪毒受了那么多苦，宗门为了寻找解毒的灵药到处奔波，如今解毒的希望就在眼前，不能功亏一篑。

“公子，长榕仙尊再怎么说，也是青霄剑门的人，她若是不愿，我们可以去找青元掌门，或者让梦仙人出面跟青元掌门说。”裴九说的极快，他的呼吸急促，手中的脸帕被他攥成一团。“他们两位出面，长榕仙尊绝对会交出流霞仙的，然后我们再让华容仙尊炼制解药，到时候公子您……”

他眼神狂热，可裴祁苍的目光却像寒冰一样。

“裴九。”

“……公子？”

裴九抬头，被裴祁苍眼中的冷意刺了一下。

“公子？”

“裴九，若是长榕仙尊不愿给予我流霞仙，那也是我之所命。”他语气依旧像以往一样平淡，不温不火，眼中的坚冰却要把裴九冰冻。

“你跟了我那么久，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想法。”

裴九一个哆嗦，跪了下来。

“公子我……”

“刚刚你说的话，我可以当做没有听到。待会我一个人去药峰，你留在屋里反思一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裴九，“忘掉那个想法，否则，你也不必跟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