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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子长歪到这种地步,叶青士自然大受打击,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着。第二日草草起来去看孙子,思及那不争气的孽障,又是忍不住长吁短叹。
“小裘,你讨厌你爹吗?”
叶绍裘呆愣愣的,他虽然痴,却不是傻,经昨日一番,他已然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已经再不会伤害云娘,可……
“什么是讨厌?”
叶绍裘长到十一岁,因痴症不受亲爹喜爱,没人教他人之常情,也没人叫他读书习字,他做什么事都出于本能,故保持着人最初的赤子之心。
叶青士看到这样的孙儿,眼眶中的眼泪终于决堤,抱着孙子狠狠哭了一场。这些年他沉迷医道,对独子管教不严,又让亲孙子这般恍恍惚惚过了十余年,他一直不服老,这把年纪还要周游中原各地,探访医学之道,可现在一想,亲人于他也同样重要。
在叶云身上犯的错,不该在小裘身上重演,叶青士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正是此时,小厮前来通传,称一位姓黎的公子送了一盅药膳汤过来。
叶青士一听姓黎,脸上的神色便有些说不出的凝重。平心而论,他自然很欣赏黎知常,可到底也是对方戳破了叶云的真面目,短时间内,他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对方。
他想了想,便道:“送进来吧,毕竟也是一番心意。”
风云楼距离鹤云堂叶家非常近,所以这药膳汤送到的时候,还很有些烫手。这汤盅一揭开,扑面而来的香气裹着淡淡的药香,竟很有些好闻。
作为一个医者,叶青士自然也会药膳,可医者做药膳,药气是很重的,他从前也觉得吃药膳,多是为了食补,不拘什么滋味,毕竟总比喝药来得强。
可这盅汤却不然,医者的鼻子都是很灵的,叶青士轻轻一嗅,便知这汤安身静气、补气凝神,且用药稳当,真真的恰到好处。
“该是个学医的好苗子。”
叶绍裘呆愣愣地被人带过来,只他一坐下就被桌上的香气所吸引,眼睛也有了几分神采,叶青士见此,便伸手先给孙子舀了一碗:“慢点儿,小心烫,这汤你也能喝,不过不能多喝。”
“烫?不烫。”叶绍裘伸手摸了摸,便自顾自喝了起来,云娘教过他吃饭,他已经很会自己吃饭了。
见孙子喝得欢畅,叶青士的心情也略微轻松了一些,他已经是个半截子入土的老头子了,如果小裘这孩子一直能这么开心,其实也无所谓痴不痴,他总归在京中还有几分薄面,定能将这孩子的未来安排妥当。
想到此,叶青士的心情又轻盈了几分,他也给自己舀了一碗,这汤羹刚一入喉,他的眼神就是一亮。不得了,这小友的用药分寸感,竟是比很多老大夫都要来得精准。
待一碗汤喝尽,叶青士忍不住喟叹一声,果然这麒麟儿都是别人家的,若他叶家有这般禀赋的奇才,他也不用愁传承的问题了。
“要,还要!好喝,好喝的汤!”
叶绍裘身体底子弱,叶青士可不敢让他多喝,忙让人将药膳汤收起来,可小裘闹腾起来,也是真的闹腾,等汤里的药劲过去,竟伏案呼呼大睡起来。
叶青士有些担心孙子,便伸手摸脉。这不摸不要紧,一摸当真是吓人一大跳。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脉象,不然怎么这脉象……比昨日比起来,好了这般许多?!
他惊讶的同时,也忍不住给自己切了个脉,然后叶青士就将视线落在了桌上的汤盅处。
沉默许久,他张口唤来仆人:“去风云楼,请黎公子过府一叙。”
如此才有了叶家仆人去风云楼请人的场景,白五爷猜不到叶老先生的用意,黎望本人却猜到了三分。
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原本他在现代做药膳的时候,是没有这么立竿见影效果的。更准确来说,偏向于正常饮食的药膳,只要药材的用量不超过5%,那么效果就很微乎其微,充其量就是吃得舒畅些,吃完心情稍微好一些。
但只要药材的用量超过10%,第一次吃他的药膳,就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当然之后再吃,效果就会逐减下去,他第一次吃他自己做的药膳,还以为老天爷送了他痊愈身体的金手指,后来才发现也就能堪堪维持住一个状态,如果有什么大病风寒,照样小命玩完。
他娘还以为是习武让他的身体强壮,其实是他自己做饭后有了气力,才能勉强学武,两者相辅相成,他才能病歪歪地活到十九岁,要知道他幼年还有名医断言他活不过十六。
对他这样的病弱子都有效,对其他健康正常人的效果自然更好,黎望送这一盅汤过去,为的是道谢,其实也不乏私心。
毕竟叶老先生说了能治一半,便不会是口出狂言,人总归是想活的,既然活着,谁不想活得更好些。
“小生黎知常,拜见叶老先生。”
叶青士看着眼前面色浮白的青年,他尚且未及弱冠,便有这般的心智和能力,若不是身体不好,或许能肩比那晏公。
“老朽便厚着脸皮,叫你一声知常,你这字可是你父亲取的?”
这字确实是老头子取的,一般来说古代男子取字,多是及冠礼的时候,但他十六那年被人从考场里面抬出来,老头子怕他迈不过去十六这个坎,便在知道他中了秀才后,为他取了“知常”二字,知足常乐,也是明知平常。
当然,也有不再希冀他追求功名之意,哪怕他一辈子只做个普通秀才,亦或是江湖人,老头子也不会阻止。
黎家已经满身荣耀,并不需要他一个病弱子去撑什么门面,对此,黎望表示一身轻松,至于外人投来的那些可惜可怜的眼神,他是不大在意的。
“是家父取的。”
“你可欢喜?”
黎望自然点头:“自然欢喜。”
医者本就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叶青士能看到黎知常眼中的真诚,于是才道:“等老朽回京后,你自可递拜帖去老朽府上。”
黎望闻言,行了个大礼:“多谢老先生。”
“不必,你给出了诚意,老夫不过是还礼罢了。”叶青士心中很明白,叶云的事,是他自己造的孽,与眼前这个文弱的年轻人并无一丝瓜葛。
白玉堂懒懒散散地在鹤云堂门前踢着石子玩,待他踢掉第五十六颗石子时,黎知常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
“怎么样,他有没有为难你?”
黎望心情很好,于是他难得没怼五爷,只道:“叶老先生何等人物,他为何要为难小生?”
“这还用说吗,要不是你带着案卷上门,打了那叶云一个措手不及,他叶云这会儿指不定还在外头逍遥法外呢。”白玉堂以己度人,如果自己是叶青士,虽然是个孽障儿子,但也会迁怒于人,故此才道。
“这就是你与老先生的境界不同之处了,不过若是五爷心胸宽广如同那大海一般,估摸着也不会因为一个名号就气呼呼北上了。”
白玉堂闻言气得跳脚:“黎知常,别以为五爷不敢打你!你不阴阳怪气我会死吗?五爷的胸怀,分明就很宽广!你把话给我收回去!”
“我不!”
“收回去!”
两个人就像小学鸡一样斗了一路,反正展昭带着一身工作的疲惫回来时,是微微有些羡慕的。
“展昭,你来评评理,五爷我是不是心胸宽广,能容人之所不能?”
展昭:……
“你怎么不说话?”
展昭于是委婉表示:“展某平生从不说违背良心之言。”
五爷闻言,瞬间垮起个b脸,并且将身后一米多长的大刀拔了出来:“展昭!黎知常!受死吧!”
反正就,五爷还是那个五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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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郑州的收尾事务还没做完,新任的郑州府尹也还没有上任,所以展昭和黄御史仍然需要留在郑州,可北方的天气说冷就要冷,黎望可不敢赌自己的身子骨,故而他第二日就决定返京,毕竟叶青士老先生亲口说之后会暂居京城。
“五爷不同咱们一道回吗?”南星还是念念不忘给对方安保镖的任务。
“他自有他的去处,再说他不在,咱们还能少做一个人的饭。”
南星听罢,深觉有道理,便点头道:“那少爷,咱们快些上路吧,否则晚些恐进不了东京城。”
然后,南星这丫乌鸦嘴就一语成谶了。
因为一场骤雨,他们不得已停下了赶路的步伐,等夜色深了,只能在一座破山神庙落脚。虽然护卫已经努力将破庙密不透风的砖瓦遮住,但该冷还是冷。
黎望裹着轻裘窝在不漏雨的一角,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喝着药汤。
“少爷,再喝些吧,温温身子也好。”
这会儿凄风楚雨,竟是下得愈发大了,黎望手凉,便将碗放下,正欲再裹紧一些,武人的敏锐使他迅速抬头看向门边:“谁在那里!”
门边很快传来嘻嘻索索的脚步声,映着柴火的光芒,黎望看到了一大两小三个身影,待人走近一看,竟是一寡母带着两个孩子。
这样的夜里,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实在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是什么样的情况,让他们这般星夜赶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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