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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窗外街巷上传来的各种声音,哪怕佳人在侧抚琴季舒都有些分神了,浑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世子这般神思不属,难不成是有佳人在今日相约?”杨絮如纤指一顿,琴声便戛然而止。
季舒回过神来继而调笑道:“佳人不就近在眼前?”
“我也就是在世子眼前,离得近些罢了,哪比得上世子心中的人。”杨絮如说着这话时脸上还真就露出了戚然之色,让人见了分外怜惜。
向来以口舌之利闻名的季舒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求救似的看向坐在紫檀小案另一边的华服男子。
凌微放下了手中捧着的青瓷茶盏,盏中还有袅袅的热气升腾,但茶已被饮了大半。
“季舒你可别看我,我方才正听得入神,如此琴曲你竟分神他顾,该罚!”
季舒见无人搭救,如壮士断腕般端起小案上已凉却的茶,一口便囫囵饮尽,“好,那我便自罚一杯!”
这一举措惹得杨絮如掩唇失笑道:“世子这般倒是我的不是了。”
“我说季舒,平日里你最是不愿吃亏的,不会真让絮如说中了?说说看,你这是看上哪家的女子了?”凌微摩挲着指上的白玉扳指问道。
这么一说杨絮如也收了笑看向季舒,眼中尽是探究。
季舒尴尬的恨不得刨个洞钻进去,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她看上哪家男子还差不多呢。
想起今日出门前季惊林对她的交代,季舒很是郁卒地说道:“哪还有我挑别人的份?”
“你可是这京中不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凌微忽而苦笑道,“何况凭你的身份,父皇便是再忌惮镇南王府,也不可能做得太难看。”
再如何也不会是他这般了,天家之子,地上微尘。
季舒一见便知其所伤何事,凌微虽是皇子,但因他生母卑微建元帝一直不待见他,当今四个皇子唯有他未被封王,就连皇子妃也只是朝中一四品翰林之女。
如今朝中夺嫡党争愈演愈烈,但有着皇子身份的他就像被所有人都遗忘了一般。
在这场帝王之争中,他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以后,或许连生死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听闻嫂子是个很贤惠的人。”季舒不欲他这般消沉,便岔开了话头。
凌微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在季舒开口询问前方才撇开了眼说道:“我这点破事也无甚可说的,倒是你,这些年父皇在朝中扶持了不少势力,宗室的隐患也都被一一扫除了,下一个不是你季家便是曲家。”
“那殿下以为陛下会先对哪家出手?”杨絮如突然开口道。
凌微有些奇怪地看向她,问道:“絮如何时对朝堂之事也这般感兴趣了?”
“我一女子哪懂这些权势之争,只是奈何殿下与世子均在局中,故而有些好奇罢了。”杨絮如螓首微垂,淡淡笑着,眉目间却晕染着些微伤感,“絮如身份低微,是我僭越了。”
“絮如何出此言,你我皆是落魄之人,况且我们三人既是知己好友,便不拘那等身份。”凌微正色道,“方才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你莫要多想。”
“我这名声都烂大街了你们还不嫌弃,又何必妄自菲薄,这些话以后谁都不准再提了,不然我和谁急!”季舒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道。
两人俱是一笑,算是应了此事。
“凌微你说说方才絮如的问题,我也很想知道陛下如今的想法。”季舒单手抚着下巴,继而沉思道。
凌微收了笑,目中尽是沉重,“父皇心思向来难测,季曲两家也未有大的冲突,实在难以推断。”
一方是先帝钦封手握重兵的权臣,另一方是储君母族如日中天的外戚。
冲突?季舒暗道,说不定马上就有了呢。
“但不管是哪家,都是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凌微顿了下,神色略微挣扎,最终还是说道,“季舒,你还是让王爷早作准备吧。”
作为一个皇子,无论是何种立场其实都不该说出这话的。
季舒心下一暖,笑道:“放心,我爹自有打算。”
“对了,今日看起来挺热闹的,不如你我出去走走好了。”季舒看向窗外,突然提议道。
凌微有些迟疑,抛开身份不说,他业已成亲,若是不慎被人发现,再让御史掺上一本可不是闹着玩的。
“此事恐怕不妥。”
季舒又继续劝道:“怕什么?面具一戴谁还知道你我是谁,咱们就出去瞧个热闹而已。”
说着还递了个面具过去,俨然不给凌微拒绝的机会。
凌微状似无奈地笑笑,还真就接了过来,低头便将面具给戴上,只是待他抬起头时却着实被眼前之人惊了下,不知该说些什么。
“怎么样?”季舒毫无所觉,反倒是先开了口,随后起身找了面铜镜端详镜中的自己,一副很是满意的样子。
凌微忍不住抚着额角劝道:“季舒,我看你还是……还是换个面具吧。”
“有什么好换的,我觉得挺好的,絮如你说是吧?”季舒说着将头转向了一边的杨絮如。
杨絮如看着季舒脸上那张笑得很是奸诈的狐狸面具,一时有些无法直视,撇开头忍不住笑出了声道:“世子,您这般出去怕是……”
“行了行了就这样!”季舒不等凌微反应便拉着他出了醉梦楼。
一到街上季舒便如游鱼入水一般,一路东瞧西看就没停下来过,凌微便这么在后头跟着。
许是因为年少便处境艰难,虽遮了容貌,却还是让才二十出头的凌微看起来很是稳重干练,因而没过多久便有不少女子上前示好,这让凌微很是不知所措。
季舒回头就看到了这样的窘境,忙想窜过去给他解围,谁知她才刚过去那几个女子便纷纷捂着心口逃开了。
“我看起来有这么可怕?”季舒不解,十分纳闷地问道。
这样的解围方式虽然有些怪异,但好歹是脱了身的凌微心情还算不错,于是笑道:“可怕到不至于,但看起来太不正经了,哪有姑娘家会喜欢你这样的?”
季舒不信这个邪,拦住了一位路过的姑娘很是友好的打起了招呼道:“姑娘你好。”
姑娘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季舒又扯住了一个书生的衣袖道:“这位公子……”
书生如避蛇蝎,拂袖而去。
“哈哈哈哈!”凌微拍着季舒的肩膀笑道,“让你不听劝,这下被人嫌弃了吧!”
季舒一把拍开凌微的手,黑着一张狐狸脸愤愤离去。
“欸!你等等啊!”凌微害怕再让人给围住,紧忙跟了上去,却见季舒停在了一个小亭内张望着。
湖面上漂着各式各样的画舫,但凌微还是能看出季舒的目光落在了一处,不由循着那眼神望了过去。
那是一条不大不小的船,船头坐着两人,一男一女,女子正在吹箫,距离有些远,只能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些,画面看起来很是美好,像是一对璧人。
“你认识他们?”凌微侧头问着季舒。
季舒沉默了片刻后径直拉着他走向了别处,“走,请你看场好戏。”
船上,抵在唇边的玉箫被拿开,沈浥尘开口道:“‘碎玉’我很喜欢,多谢曲公子那日让箫之情。”
“哪里,在下原本便是想购下‘遗珠’的,只是不曾想被季世子买了去。”曲阑珊的声音十分温和,“何况沈姑娘的箫艺在下自愧不如,昔日也只是成人之美罢了。”
“可惜‘遗珠’不在此,不然琴箫合奏也是美事一桩。”曲阑珊说罢叹了口气。
见沈浥尘不语,他逐渐有些局促,连手中端着的茶盏都在微颤,嗓音中也染了些许紧张:“今日多谢沈姑娘应邀前来,在下、在下其实是想……”
话还未说完船身便猛地一震,曲阑珊身子一倾,茶全被洒了出来,身前小案上的茶点均掉落在了船板上,沈浥尘本就外侧,眼瞅着就要落入湖中,好在身旁的碧影及时拉住了她。
曲阑珊刚稳下身子,船尾的船夫便慌张地跑了过来道:“不好了!船漏水要沉了!”
几人低头一看船身果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曲阑珊不由怒问道:“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漏水!”
“呀,几位需要帮忙吗?”季舒不知从何处寻了画舫来,此刻正悠闲地坐在船头吃着一挂葡萄,好整以暇地看着几人。
那面具上奸诈的笑,慵懒的声音,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帮忙的。
但曲阑珊此时也顾不上许多,只得开口道:“还请阁下让我等上船,在下必有重谢。”
“行啊,一万两一人,你们上几人?”季舒笑吟吟地问道。
“你……”
“噗通”一声,只见船夫立马跳下了水,向岸边游去,一万两,鬼才坐呢!
“你再多说几句废话,这船可就要沉了。”季舒拿着折扇指了指那将要没入水中的船板。
曲阑珊咬咬牙应下了,“好,在下身上未带多少钱财,回府之后定当奉上。”
哪知季舒立时变了脸道:“没钱?没钱你还想坐船?”
“在下说话算话,你这人莫要趁火打劫!”
季舒睨了他一眼,暗中从果盘中摘了颗葡萄屈指一弹,曲阑珊一个踉跄便栽下了船,脸上的面具被水冲开,露出了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容。
只是此时的他已失了往日从容的风度,面上尽是惊恐,双臂正使劲地扑腾,口中亦灌了不少水,连连喊道:“救命啊!救、命……我、不会凫水啊!”
原本被季舒硬拉着来看热闹的凌微顿时惊道:“曲阑珊!怎么会是他?!赶紧救人啊!”
这人要是出了事绝对要起不小的风波!
“放心,死不了的。”季舒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一点不关心水中的曲阑珊,转头又看向了还在船上的沈浥尘,“姑娘,再不上来水可就淹脚上了哦。”
沈浥尘淡淡地看着她,不知怎的,季舒竟有些心虚起来,不自觉地摸了摸脸上的面具。
曲阑珊落水惊动了不少岸上的人,也有几人将他给认了出来,五城兵马司的人一听都给吓坏了,纷纷跳下水前来救人。
季舒眼看那水真要淹到脚上了,忙收了玩笑的心思道:“喂,我不收你的钱,你赶紧上来吧!”
“小姐!”十数米外忽然又出现了只船,船上站着的竟是绯烟。
沈浥尘一个眼神过去,碧影会意,揽着她的腰便凌空一跃,向那船上掠去。
季舒显然未料到这一幕,眸中的异色一闪而逝,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有点意思。”
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指上又捻了粒葡萄,用上内力屈指一射!
碧影面色登时一变,失去平衡未能揽住沈浥尘,好在跌下的角度不算坏,稍一调整便安全落在了船上,只是沈浥尘就没那么幸运了,不会武功的她眼看就要成为下一个曲阑珊。
一阵风掠过,腰间忽然环上了一只手,稍许发丝落在颈上,有些痒。
侧头一看,是一只正在坏笑的狐狸。
掌中的纤柔和鼻翼若有若无的幽香让季舒有些恍惚,待看到那清冽的目光时心中一凉,顿时便回过了神。
季舒揽着她的腰在湖面上急速掠过,心中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的失神,遂开口打趣道:“姑娘,你婢女的武功似乎不太好,还是让在下代劳吧。”
沈浥尘眼中没有丝毫波澜,撇开眼不再看她。
季舒有些抓狂,这难道是个哑巴?
也不过数息的功夫两人便落在了船上,季舒未松开腰间的手,饶有兴趣地看着沈浥尘,另一只手摘下了脸上不正经的面具笑道:“初次见面,我是你季舒哥哥。”
“那么,礼尚往来。”这算是今日沈浥尘与她说过的第一句话了。
季舒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落在面具上的手,她这些时日不止一次问过季惊林沈浥尘的情况,但季惊林每每只是搪塞过去,只说到时候便知,因而她是真的很好奇。
面具如季舒所愿被摘了下来,但她眼中并无惊艳,而是惊恐,面色也有些扭曲,手立马缩了回来,脚不受控制噔噔噔地向后退去,谁知退得有些急一脚踩空就这么仰头倒栽进了湖里。
连灌了好几口水后季舒方才腾出空来呼救道:“救、救命!我也不会水啊!”
这一幕看着何其相似。
还在不远处扑腾的曲阑珊见了这幕,心中顿时感觉解气不少。
岸边无端看了场戏的众人纷纷忍不住感叹,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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