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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演武场上,季舒等人依次排列开去,远远看着,只见乌黑一条长龙气势汹汹地蜿蜒而来。
过不多时便有明黄华盖跃入眼帘,待见着御辇之上端坐的人,伴着号角与战鼓的冲天声响,场上万余人俯身而拜,声入云霄,“臣等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踩着兵士躬伏的背脊下了御辇,建元帝径直行到了泽余使团所在的方位,亲自将时宇扶起,口中关怀道:“王储这几日在驿馆住着可还舒心?”
时宇受宠若惊地答道:“承蒙陛下厚恩赏下许多珍物,又有许大人相随左右安排一应事宜,小王一切都好。”
建元帝见他并未提起醉梦楼闹出的事端,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瞥见他旁侧红衣如火的时烈,眉头一皱,转而看向了尤自伏着身子行礼的众位大臣,将手微抬道:“诸卿平身吧。”
众人这才挺直了腰身,垂首候命。
“突厥使团为何还未到来?”建元帝隔着冕旒扫了眼旌旗飘扬的阔大场地,并未瞧见半个突厥人的身影,脸色不由一沉。
鸿胪寺卿抹了把额上亲出的汗水,上前禀道:“臣数日前便已知悉了七王子今日会宴的时辰,王子许是……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建元帝的脸色并未好转,伸手指着他后头的杜玉衡道:“去,你亲自去将七王子迎来。”
杜玉衡躬身领命,当即在校场上牵了匹马便绝尘而去。
众人便这般候了有半个时辰,虽还不见人来,可建元帝不发话,谁也不敢这个时候上去触霉头。
眼瞅着日头已经升至了最高点,脚下大地微微发起了颤,众人极目望去,终见远处官道上有滚滚黄尘席卷而来。
众人屏着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见那黄尘好似狂风一般,瞬息便扑至了面上,拍得人面颊生痛,慌忙间赶忙以袖掩住口鼻,即便如此,仍旧能听出群马嘶鸣声中狼狈的咳嗽声。
待烟尘散去后,站在前头的重臣无不是灰头土面,建元帝被周边的御林军护卫在里,这才没在众目睽睽下失了仪态。
“大胆戎狄!竟敢在御前失仪,冲撞陛下!”礼部尚书李昉原就轻视这些外族人,一把年纪又遭了此难,缓过呼吸后当即跳将出来,浑身颤栗伸指怒骂。
其余众人目中亦是愤恨无比,颇觉羞辱。
拓跋宏高踞马上下颔微扬,胯.下白马不耐地喷吐着鼻息,四蹄又掀起了不少尘埃,纷纷扬扬抖落在了李昉的白须上,像是无声的讥嘲。
眼看着李昉双目圆睁就要厥过去,建元帝赶忙让人将其带离了此处,“李卿年岁已高不堪久曝日下,还是先去歇着吧。”
说罢又面色不善地看向了拓跋弘,“朕与众臣在此久候不见,不知王子为何失约?”
拓跋弘一跃下马,并不行礼,直视建元帝道:“本王原本早早地便出了驿馆,只是行至途中属下突然来报,说是寻见了当日进京时所遇刺客的身影,心喜之下便回身去捉,这才误了正事。”
建元帝脸色几番变换,嘴角挤出了抹笑道:“王子可是擒住了那刺客?”
“未曾。”拓跋弘淡淡一句,说罢便将视线落在了人群中的季舒身上,只见季舒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看人做戏的戏谑。
“王子放心,朕已下令全城戒严,相信此人不日便可抓获,届时一定交由王子,任凭处置。”建元帝说着目光朝突厥队伍中细细搜寻了下,疑道,“朕方才遣鸿胪寺少卿杜大人前往相迎,不知其现在何处?”
拓跋弘鹰目中微有得色,抱拳解释道:“本王来时正巧碰上了杜大人,知晓陛下正在等候,于是赶忙拍马来见,才有了先时的不敬,还请陛下勿要怪罪。”
“杜大人如今……想必还在赶来的路上。”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色变,看向突厥队伍的目光复杂无比,不知是忌惮多些,还是惧怕多些。
建元帝扯出的那抹笑瞬间凝固在嘴角,半晌才道了句:“突厥良驹,令人称羡。”
没有再多做等待,百来重臣紧跟着建元帝的步伐行至了校场东边的一个巨型高台前。
此台乃为观武所设,高有十数丈,长宽各数十丈,四面皆有阶梯延展,共计九十九阶,每阶之上皆有士卒手持枪戟挺身而立,人至其下如临山岳,威严之感油然而生。
建元帝率先登台,其余众人亦是拾级而上,行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方才登顶,体弱些的已经喘起了粗气。
台上早已设下坐具食案,建元帝毫无停留之意,径直行到高台边缘三尺处方才站定,只见他振臂一挥,身侧一武将当即舞起手中一杆丈高的令旗。
距高台百数十丈开外的演武场上鼓声霎时响彻天地,近万士兵齐喝一声倏地分作十个方阵,人人皆持枪挺槊,脚步疾走间又化作梅形军阵,一阵居中,其余九阵分作三个天地三才阵围绕在外,又作一天地三才阵,阵中有阵,变化万千,直让人眼花缭乱。
随着令旗骤变,各阵士兵穿插交汇,不过数息便融作一个大阵,行列间整齐划一,无论横看竖看皆只见一人身形,众人目视高台齐声呼道:“兴我华夏!扬我国威!兴我华夏!扬我国威!”
“壮哉我大安雄军!”建元帝龙颜大悦,抚掌称赞,其余众臣见了亦是气势高涨,称赞连连。
“此乃我大安武阳侯所创之尚阳军,现归骠骑将军所辖,王子以为如何?”建元帝侧头看向拓跋弘,是试探,亦是震慑。
拓跋弘倨傲道:“此阵雕饰有余而威猛不足,无知妇人见了方会引以为奇,依本王看,不过虚张声势,顷刻便可破之!”
“大胆!竟敢将我等辱作无知妇人!”周边文臣武将闻言无不怒极。
“不得无礼!”建元帝眼神示意众臣,面上亦有怒色,不过终还是压了下去,“众人一路赶来,想必俱是鞍马劳累动了肝火,王子这才未经思索便说了些胡言妄语,不若先用些酒食,也好为诸位使臣接风洗尘。”
随行的太监总管李德会意,赶忙传令宫人将早已备好的各色珍肴一一奉上。
建元帝在尊位坐定后,众人方才依次落座,好巧不巧的,季舒坐在了拓跋弘的对面。
“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否?”拓跋弘朝季舒扬了扬头,似乎挑衅。
台上众人的表情立刻变得古怪起来,尤其是一些知悉这两人恩怨的老臣,神情更显紧张,似乎生怕下一刻便要血溅当场。
季舒却是挑眉一笑,语气熟稔,“劳拓跋兄挂念,本世子好得很,尤其是一见拓跋兄,浑身筋骨都舒畅了许多。”
拓跋弘闻言朗声大笑了数声,鹰目中精光四射,“放眼天下,果真唯有你当得敌手!”
察觉到周边众人投来的试探目光,季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列位为两国邦交远道而来,朕先敬诸位一杯。”建元帝的视线自季舒身上移开,笑着执起宫人斟满的酒盏举向两国使团所在的席位。
“泽余久慕大安风采,陛下乃是九五之尊,当是小王敬陛下才是。”时宇诚惶诚恐地双手托起酒盏,满口便饮尽了杯中酒液。
他旁侧的林甫虽不似这般谦卑,却也恭恭敬敬地依言端起了酒杯,交好之意不言而喻。
拓跋弘见此冷嗤了一声,无视建元帝的示好,端坐不动。
“戎狄休得无礼!”早有大臣看不下他这桀骜之态,当即怒拍食案骂道。
建元帝抬手止住了这人怒火,面上并无不悦之色,平静地问道:“王子不辞辛劳至此,难道只为交恶而来?”
“非也,本王来此不为别事,只因一人。”拓跋弘晃着手中酒盏,笑得不怀好意,“季世子不敬本王一杯?”
季舒眼睫微垂,不理会他的挑拨,推辞道:“君臣有别,七王子莫要陷本世子于不臣之境。”
“既然王子执意如此,季卿便代朕敬上一杯吧。”建元帝神色几番变幻,最后开口说道。
季舒推辞再三才执起食案上的酒盏,朝拓跋弘遥遥一敬道:“那季舒便替边关百姓敬王子一杯!”
这话一出,在座众人俱嗅出了其中的硝烟味,无不张目看向此二人。
“季卿未饮先醉,还请王子莫要将醉言往心里去。”建元帝眼神一深,投向季舒的目光极为森冷。
“哈哈哈哈!既是替边关百姓所敬,一杯又怎够?!”拓跋弘却是浑不在意,说罢一手挥去壶上酒盖,将壶中酒液尽数倾倒入口,连带着胸前衣襟都被沾湿大片。
“王子好酒量。”建元帝的脸色顷刻间又恢复如初,甚至还浮着层笑,“不知我大安的酒可还合王子的口味?”
“酒是好酒,可惜没有下酒之物,不得尽兴。”
建元帝闻言当即向身边宫人吩咐道:“还不快去给王子再添些馔肴?”
拓跋弘却是抬手止道:“吾等草原儿郎,每饮烈酒无需珍肴美馔,却必以勇士相搏为乐!”
“末将愿舞剑为诸位助兴!”席间一员武将当即起身朝建元帝请命。
建元帝正要应允,却见泽余使团中亦有一人起身道:“既是相搏为乐,一人舞剑恐难尽兴,时烈愿与将军一斗。”
“刀剑无眼,王女身份尊贵,若是哪处伤着了可如何是好?”建元帝想也未想便拒道,“王女权且入座,朕再遣一人便是。”
“陛下容禀,时烈十六出宫禁,沙场征战近十载,自与那宫中贵女不同,素来最爱舞枪弄剑。”无视了时宇使来的眼色,时烈继续说道,“久闻大安人才济济,早有一试高下之心,今日逢此时机,还望陛下成全。”
“这……”建元帝似乎有些踌躇难决,“王女身负和亲之任,此时可万万不能有何闪失,否则朕如何向泽余王交代?”
林甫见势不妙赶忙说道:“陛下所言正是,殿下和亲在即,方才不过是戏言,还请陛下另择良将。”
“哼!”淮阴侯冷哼了一声,伸手指着时烈,突然发难道,“陛下有所不知,此女正是今春元宵大闹太华路之人,听闻其接连打伤我大安百姓十数人,手段极为残暴,如此蛮横无礼之人,焉能入宫为妃?”
本欲压下不提的事情骤然被人揭发,建元帝面色一僵,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淮阴侯所言极是。”礼部一侍郎亦是附和道,“臣听闻王女数日前竟现身青楼,还招妓子数人入内取乐,此等罔顾伦常之缪事,简直闻所未闻!”
这话一出,家中有女眷入宫为嫔妃的大臣们瞬间便炸开了锅。
“此女若是入得宫中,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此女断断不可入宫!”
“望陛下三思!”
“泽余小国,安敢相欺?!”
季舒朝泽余使团看去,只见时宇等人已是焦头烂额,时烈却仍是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模样,她也算是明白了,时烈接二连三地闹出这么多事,把自己弄得声名狼藉,无非是想断了凌绝纳她入宫的心思。
寻常男子尚不能忍受这等羞辱,何况是九五之尊的天子?
这般想着,她对这女人倒生出了几分敬佩,只是……这人的目的当真只是如此?会与拓跋弘联手,所图必定不小,偏偏还与百越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当真令人头痛。
建元帝微阖着眼看向下方群情激愤的众人,并未动怒,目光扫过打头的淮阴侯,眼神不善,随即又瞟向泽余宰辅林甫,语出惊人。
“朕何时说过要迎王女入宫为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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