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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怡然居内并未燃起灯火,周边也不见下人走动,偌大的庭院显得有几分寥落。

季舒阖眸闲靠在院内的合欢上,繁茂的枝叶将她拢入昏暗中,隔绝了夕阳即将燃尽的余晖。

一阵风过,树影婆娑,枝叶摩挲出细碎的声响,抖落了其间绽放的合欢,任其轻盈地盘旋在庭院中。

微风骤疾,震开了一处的合欢,无痕数个纵越飞身而来,立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垂首道:“世子,驿馆内已布置妥当。”

季舒身子微微一动,仍旧是那副懒散的模样,好似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不置可否的说道:“嗯,你过去吧,届时依计行事便好。”

无痕并未退下,神色挣扎,抬眸看着不远处的季舒,咬了咬牙说道:“世子,暗探来报,王储今日不知从何处得了一位绝世美人,将其藏于驿馆中。”

季舒眼睫一颤,睁开了双目,“是她。”

无痕一震,不由自主地上前了几步,面上焦急毫无遮掩,脱口而出道:“可需属下……”

季舒站定了身子,侧身看向他,眸色暗沉。

话语戛然而止,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无痕张了张嘴,剩下的话却卡在了喉咙,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片刻后额上逐渐滑落几滴汗珠,挂在棱角分明的下颔。

季舒收回了目光,抬手拂去粘在肩上的合欢,而后扫了眼天色,平静地说道:“你带不走她。”

“世子……”无痕松了口气的同时仍有些不甘,“世子寻了絮如姑娘许久,此次好不容易得了她踪迹,属下愿尽力一试,替世子将其带回。”

季舒不置一词,自袖中摸出一个瓷瓶扔了过去。

无痕接住瓷瓶,不解地问道:“这是何物?”

“千里追魂散。”

无痕会意,目中闪过一抹喜色,当即抱拳道:“属下明白,属下这便去准备。”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季舒神色难明,沉默良久后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估摸时辰将至,季舒出了王府,她并未让人准备马车,独自骑着大白不紧不慢地穿行在街道上。

沿途碰上不少朝中官员,季舒与他们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婉拒了几人欲载她同往晋王府的意愿后,他们不管心中作何想,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大多识趣地不再提起,纷纷散了去。

“季舒!”

听见有人高声唤她,季舒拉住了缰绳回身去看,见后头凌微一脸喜色的打马上前,不由笑道:“这倒是巧了。”

“可不是嘛。”凌微追了上来,与她并辔同行,一边问道,“你肩上的伤如何了?”

季舒动了动左肩,示意他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便好。”凌微松了口气,俊朗的面容重又扬起了笑意,想起她方才被众人围绕的场面,不由打趣道,“你这些日子可是风头无两,要见你一面不削尖了脑袋还真不行。”

凌微这话倒是不错,自打她演武场上大败拓跋弘并以此封爵后,朝中风向骤转,从前无人问津,如今明里暗里探她口风,想要巴结她的人还真不在少数。

季舒无奈地摇了摇头,“得了,你就别埋汰我了,这时候凑上来的不过都是些汲汲营营的墙头草罢了,能顶什么用?”

“欲行大事哪有一蹴而就的?有此转变也算是个好的开始。”凌微笑着轻拍了拍她的肩,细细观她面色后不由问道,“瞧你这模样,莫不是有何事郁结于心?”

季舒白了他一眼,拂开肩上的手,笑着反问道:“我看你眉眼含笑,面带春色,难道有好事将近?”

凌微面色一僵,有些讪讪,瞥了她一眼后神色有些莫名,轻声自语道:“还没成呢,希望是好事吧。”

“太子不在朝中,晋王这些时日以来倒是声势高涨,你也得抓紧些。”季舒见他不欲多言,便也没再追问,转而说道,“可有招揽到得用的人手?”

“倒也有三四可用之人,俱是出身寒门,身家清白,给他们谋些不起眼的差事也不很难,只是能有多大造化终究要看他们的本事。”凌微敛眉思索了一番,而后笑道,“那鸿胪寺少卿杜玉衡倒是十分难得,我去岁不过是资助了他些许银子,没成想他竟因此投入我门下,还为我拉拢了几个好苗子,我考校过了,都是可用之人。”

“此人才识过人且志向高远,又与我甚为相投,假以时日许能成我左膀右臂。”

“你心中有数便好。”季舒闻言点了点头,杜玉衡这人她也接触过几次,有野心又有能力,确实可堪任用。

“不说我了,拓跋弘明日便要离京,你与他又结了死仇,今夜怕是不能太平。”凌微不无忧虑地说道,“你一会最好忍着些,莫再与他横生枝节,不然父皇那可能会施压。”

“他?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季舒不以为意地笑笑,目中闪过一抹厉色,“若非大安此时不宜开战,他休想活着回到突厥。”

放在数年前,她确实将拓跋弘当成平生劲敌,可如今面对他却没有从前的威胁感了,凌绝和皇后才是她亟待解决的拦路虎,尤其是那个隐在暗处的人,更是让她如鲠在喉。

“他此番带来的人损了十之七八,没那个本事再折腾。”季舒指节卷弄着缰绳,意味深长地说道,“今夜兴风作浪的人可不是他。”

凌微眼皮一跳,猛地看向了她。

季舒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泽余。”

“王女奉诏去了星云湖。”凌微心中惊骇,难以置信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星云湖?”

“不止。”季舒摇了摇头,看着不远处门庭若市的府邸,缓缓出了口气,“到了。”

眼看着周边不断有人涌来,季舒如今身份敏感,早已惹来了不少视线,凌微无奈,心知不宜再多谈,只得压下了满腹疑惑,向她颔首示意后双腿一夹马腹率先朝晋王府奔去。

季舒默契地落在后边,翻身下马慢悠悠地牵着缰绳步行过去,还未踱至府门便有下人上前讨好道:“世子爷大驾光临,王爷正在府内待客,还请将马儿交与小人照料。”

季舒不置一词,将手中缰绳递了过去,此刻府门前拥挤着大量的马车与侍卫,一时间喧闹得很,扫了眼各家马车上的族徽,她估摸着平都中但凡有些脸面的人今夜都来了。

心中闪过许多思量,她穿行在数量繁多的马车间,颇费了些时辰才入了王府,一进府内所见景象却让她不由咂舌,只因不论官职大小,每个朝臣身后都跟着一串的侍卫,一看便知俱是些练家子。

季舒不禁摇了摇头,看来四公主府的那场刺杀让他们仍是心有余悸,晋王府未曾对他们这般举措加以拦阻,想来晋王也是有所考量。

她正想得入神,突然察觉到身侧有人靠近,赶忙收拢心神看了过去。

“世子可是觉得他们太过胆怯了些?”

许少渊一袭文雅长袍,玉冠束发,身姿清俊,让人一看便忍不住赞一句,好个芝兰玉树的美郎君!

季舒心下称许,面上却是不显,明目张胆地朝他身后一瞟,不见随从,于是笑道:“事关身家性命,自当谨慎些,倒是大人独身前来,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许少渊也笑了笑,一双清目直视着季舒,“有什么可担忧的,今夜晋王府最是安全不过。”

“哦?此话怎讲?”季舒止了笑,似乎惊异。

许少渊笑着上前几步,附身至她耳边,季舒身子一僵,却没有退避。

“托世子的福,七王子人手所剩无多,加之明日便要归国,再有后招他也不会亲自动手,何况他身处此地,焉能置自己于险境?倒是星云湖,那可是个布局的好地方,足可让世子心神大乱,若是利用得当,也许还有其它的狠招等着世子。”

说罢,许少渊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而后折身离去。

季舒眸光一闪,扫了眼周边走动的人群,不着痕迹地跟了过去,时不时还与沿途之人打几声招呼。

途经之处越来越僻静,季舒一直在暗暗观察,起先还能感知到府内暗探的存在,可随着时间的延伸,慢慢地暗中竟再无窥伺之人。

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前方那人早已知晓晋王府内暗探的分布,要么和她一样,能够感知到他们的存在。无论哪种可能,都让季舒对许少渊愈发忌惮。

只是让季舒想不明白的是,许少渊方才那番话多少带着几分提醒的意思,现下又有意显露自己的实力,将她引到这僻静之处,看着倒像是……想要开诚布公,可偏偏以许家的地位大可作壁上观,一如许少渊以往一直对她不冷不淡,甚至敬而远之。

究竟是什么让他发生如此转变?

过不多时,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一处山石垒叠的幽静所在,季舒默不作声地看着前方负手而立的许少渊,等着他道明来意。

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一丈,身影被周边嶙峋的太湖石掩藏在暗处,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密谈的好地方。

袖袍微动,许少渊侧身看向季舒,神情肃然,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道:“若是日后时机成熟,许家愿助三殿下一臂之力。”

虽然早有所料,季舒仍是被惊得一跳,心下忍不住揣度这话的可信度,警惕地问道:“依我所见,大人并不是个好赌之人,为何这么早便将筹码放下?”

“因为有些事情的发展远超我的预料。”许少渊神色微变,双眸染上了些许晦色,“时不我待。”

季舒没有追问是什么事情,她心知这人不会回答。

“既然如此,大人直接与三殿下交涉便是,找我作甚?”季舒这话说得很不客气,看向许少渊的目光更是锐利无比。

这人若真心看好凌微且愿意相助,就该去向凌微示好,而不是舍近求远来找她季舒,她可不相信许少渊的目的是让她代为转达。

宁可放着那从龙之功不要,必是在她身上有更大的图谋!思及此,季舒眸中冷意更盛。

面对这不善的眼神,许少渊并未表现出丝毫不悦,相反,季舒若是忙不迭应下来,他才要感到奇怪。

“我选择三殿下,并非是他有何过人之处,只因对世子有所求。”许少渊双目紧盯着季舒,坦诚道。

季舒眉头紧锁,须臾间便想了许多,只是到底没有出言打断,而是示意他说下去。

“我要世子日后力所能及的一个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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