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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那片蝗虫群便飞了过来,与失了箫声影响而徘徊在烈焰上空的虫群不同,一只银眸的蝗虫率先朝那窜起的焰火飞去,在临近火焰时,它的瞳色又诡异地恢复了正常,只是它还来不及飞离,便被火舌给卷了进去。

后头的蝗虫群见了,一个个宛如祭祀般扎堆冲入了烈焰中,看得周边的士兵们都傻了眼,险些被溅开的火星给烫着。

季舒看着那猛然高涨的火势,莫名有种古怪之感,总觉有些不对劲,她不禁垂头看向了怀中的沈浥尘,眼神询问她。

沈浥尘摇了摇头,也不明白现下这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用左目扫视了一番方圆十余里内的地方,却是并未发现任何异处。

季舒皱着眉想了一会,仍是毫无头绪,于是便放开了不再纠结,总归也不是什么坏事,今夜焚烧的蝗虫数量十分可观,也不枉这许多人辛劳一场了。

沈浥尘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如今仍被抱着,边上绯烟几人更是频频朝这看过来,她面上蓦地一热,不禁轻轻扯了下季舒的衣襟,有些羞赧地轻声道:“你且先放我下来,若被旁人见着了,成何体统?”

季舒没有依言,又看了眼田间火势稍减的烈焰,心知再过段时间今夜的行动便该结束了,有何洛在此盯着,她也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于是抱着沈浥尘便直往屋中行去,途径绯烟几人的时候,还不忘吩咐她们烧些热水送来。

因为今春没有耕种,又生了这么场蝗灾,田庄内的佃户十之七八都被饿死了,没饿死的除却那些白莲教徒大多都逃难去了掖城,因此田舍基本无人居住,倒刚好给他们这些人提供了个留宿之处。

屋内原本落满了尘埃,还是绯烟几人先前清理过了一番,这才能住人,这些田舍几乎都由泥土夯成,墙面也未经粉饰,十分粗糙,里头一应物件都极为粗陋,所谓的床榻也不过就是几片木板上铺了层薄薄的土布而已,被褥等物都因久未洗晒而无法使用,她们今夜便只能和衣而眠。

屋中并无灯烛等照明之物,好在土墙上开了几个高低不平的小窗,窗纸已然破损,清冷的月辉自腐朽的窗格倾进来,勉强倒也能够视物。

将沈浥尘放在那坚硬的床板上,季舒心中原有的几分薄怒瞬间变成了浓重的歉疚,“今夜委屈你了,明日我便让人将被褥取来。”

沈浥尘闻言,不由失笑道:“这有什么可委屈的,旁人不也都是这般?”

季舒长眉下压,摇了摇头,仍是自责道:“是我思虑不周,不曾早作安排。”

“如今这关头,除蝗方是一等一的要事,哪还能顾及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沈浥尘并不将此放在心上,开解她道,“你也无需如此苛责自己,是我坚持要留在这的。”

季舒俯下身子,抬手抚上她白皙无暇的面容,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地说道:“今晨不才答应我量力而为吗?怎地这么快便食言而肥?”

沈浥尘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镇定地说道:“我并无任何不适,也不曾不自量力。”

“若不是我发现得早,你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肯停手。”季舒小声嘀咕了句,一时只觉牙根有些发痒,恨不能扳过眼前这人的脸,狠狠咬上一口才好,叫她这么不听话。

季舒还没来得及将心中想法付诸于行动,绯烟碧影二人便端来了刚烧好的热水,她只好直起身子,放沈浥尘下床去。

将一簇火把固定好,屋内顿时亮堂了起来,两人动作利索地伺候着沈浥尘卸了发上簪钗,而后解开发髻将青丝披散下来,丝毫不顾忌旁侧还有个大活人在看着。

眼看着沈浥尘用湿帕细细拭过面容后,季舒拿过她的巾帕,用热水重新打湿拧干后顾自擦了起来。

擦过脸后她便行至屋外瞧了下情况,见田间火焰将息,士兵们有序地收拾地上狼藉,季舒心中安定,便折身回了屋内。

沈浥尘此时已在床沿坐下,碧影将木盆搬至她跟前,绯烟伺候着脱去了鞋履,将她莹白的双足浸入了热水中。

季舒心下一动,四下里看了看,拿了个杌子过去,清了清嗓子道:“你们都去歇着吧,一会我来收拾便好。”

绯烟二人对视一眼,也不等沈浥尘发话,双双退出了屋内。

沈浥尘看着季舒,见她将低矮的杌子放在木盆前,而后径直坐下,突然有些无所适从,尤其是当她探手握住了自己的脚踝时,沈浥尘似被吓着了,双足猛地一动,盆中溅出了不少水。

季舒来不及闪躲,衣袍被打湿了些许,她仰起头来,下颔沾着几颗水珠,颊边染了些可疑的红晕,虽有些怯怯,却不曾避开沈浥尘惊疑问询的眼神,目光与其相对,轻声道:“我想为你洗足。”

沈浥尘脸上烧得厉害,当即侧开了眼,“不……不必了。”

季舒心中难免惋惜,但也羞于再出言相求,于是动手脱了靴子,解了袜带后将双足也浸入了水中,不待沈浥尘开口便抢先说道:“再不洗水都凉了,大半夜的你总不会让我自个去烧些热水吧?”

沈浥尘闻言抿了抿唇,微垂着眉眼,算是默许了这事。

季舒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唇,见她方才动作间垂至脚踝的裤腿被水打湿了些许,便伸手将其朝上卷至了小腿处。

看着那莹莹如玉线条优美的细腿,季舒突觉喉中分外干渴,赶忙收回了手,老老实实地坐在杌子上,不敢去看沈浥尘,只微微弯着身子低头盯着水中自己的脚。

沈浥尘坐在床沿,比那低矮的杌子要高上尺余,因而只消侧眼看过来,便能瞧见季舒束起的发髻和后脑勺,配合她那坐姿,看着很有些做错了事等待责罚的乖巧模样。

置于膝上的手一动,沈浥尘眸中不禁泛起了柔软的水波,不自觉地便伸手抚上了她的脑袋。

季舒先是一愣,而后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了过去,触及那目光中未及掩饰的爱怜,她心中悸动,满腔情绪瞬间翻涌起来,分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就这般看着沈浥尘。

沈浥尘醒过神来,长睫微颤,目中闪过些许懊恼,不敢对上季舒那灼灼的眼神,敛眸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淡淡地说道:“水凉了。”

季舒极力想从沈浥尘的神情中找出些破绽来,奈何看了半晌,那张绝世的脸上竟是没有显露半丝情绪,她只好抛开心中的失望,拿起放在一旁的干帕,另一手再次握上了沈浥尘的脚踝。

沈浥尘见她神态强硬,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只好任她替自己擦拭足上的水液。

季舒没有再升起些旖旎的心思,仔细地将沈浥尘双足擦干后又草草给自己擦了几下,而后趿着鞋将盆中水倒出了屋外,屋内燃着的火把也给熄灭扔了出去。

季舒再反身回来时,屋中已是一片昏暗,她夜视能力本就极好,就着小窗透进来的些许月光,轻易便行至了床前。

沈浥尘已然在里侧躺下,边上空出了大半位置,显然是为某人留下的。

季舒心情大好,脱去靴子屈膝上了那简陋的床榻,床板当即发出了几声脆响,她不禁提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躺了下来,生怕身下床板不敢重负塌下去。

等了数息没见异状,季舒不由松了口气,侧身看向旁边平躺着的沈浥尘,身下又发出了一声令人牙疼的脆响,她着实无奈,只好隔着一人宽的距离不再动作。

床榻上方的土墙正好开了扇小窗,几缕银白的月辉洒下,沈浥尘原就清冷的容颜愈添了几分难以亲近的出尘感,得益于这月辉,季舒能够看清她面上神态,甚至连那闭合的长睫也清晰可见。

即便沈浥尘呼吸平稳,身子未动分毫,季舒就是知晓她还未曾入睡,良久后季舒终于忍不住轻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去别处歇息。”

别看白日里她放下了同睡的话头,甚至连衣物都搬去了沈浥尘屋内,可她心中并无多少底气,因为她明白,沈浥尘仍有心结。

即便这些时日以来她们多有亲近,她却能感觉到沈浥尘总有几分克制,越是亲近,便越是克制,这种感觉在她眼睛好后尤为明显。

季舒不明白症结何在,她们之间便总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沈浥尘面色镇定,闭着的眼也未曾睁开,平静地说道:“屋舍有限,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何苦劳你走动。”

面对这合情合理的说辞,季舒唯有苦笑,半晌后忍不住试探道:“那我明日也想与你歇在一处。”

“嗯。”沈浥尘想着她们有段日子得在各个县城组织灭蝗,短时间内应当无法回掖城,于是应了下来。

得了首肯,季舒平复下来的心绪又起了波澜,于是得寸进尺道:“我往后都想与你歇在一处。”

季舒说罢便直勾勾地盯着沈浥尘,生怕错过她面上的分毫神情。

沈浥尘睁开了眼,默了片刻后侧头看向季舒,似乎也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些什么。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季舒先开口道:“我晨间与你说时,你并未反对。”

沈浥尘下意识便想推拒,然而看着她那期待而忐忑的眸光,话至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偏开头看着上方黑沉沉的屋顶,视线轻而易举便穿透过去,见着了夜空中半隐于云层后的明月。

许久后沈浥尘合上了眸子,红唇间透出了个字:“好。”

听着这宛若叹息的承诺,季舒失了言语,丝毫不觉喜悦,侧回身子愣愣地平躺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若是不愿意,不必因为顾念我而这般勉强自己。”

察觉到这话中的涩意,沈浥尘蓦然睁眼看了过去,她知道定是自己的犹豫伤着她了,心中一阵懊恼,赶忙说道:“没有勉强。”

季舒吸了口气,撑起身子慢慢靠了过去,连番动作带着身下的床板又是一阵碎响,她却顾不上这些,只侧身盯着沈浥尘,鼓足勇气问了出来。

“你……你心中有顾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看着那满是情意的眸子中夹杂了些许黯然,沈浥尘心中一痛,那梦魇似的一幕又在脑中浮现,她攥紧了身下的那层薄布,只觉喘不过气来。

“你很好。”沈浥尘闭了闭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是我不好。”

见她眼角竟沁出了些许晶莹,季舒瞬间便慌了手脚,恼恨自己方才的追问,慌乱地轻拭着她的眼角,懊悔地说道:“你别哭,都怨我,都怨我。”

听见这话,沈浥尘心中愈发闷窒,没好气地拂开她的手,眸中仍泛着些许水意,声音也透着些喑哑,“怨你什么?本就不干你的事。”

季舒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而后呐呐地说道:“惹你伤心了,自然怨我。”

沈浥尘只觉眼睛酸得厉害,泪意越发汹涌,她偏开了头,缓了几息后仍是难掩哽咽,“我这般,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季舒眼眶一红,当即滚下了几滴热泪,颤声问道:“你这么说,是后悔与我来西北了吗?”

沈浥尘心中又痛又气,怕她又不知想到何处去,抬手拭着她面上泪痕,低声道:“不许哭了。”

季舒闻言,当真不再落泪,只盯着沈浥尘,紧张之态溢于言表。

沈浥尘叹了口气,只觉这人痴傻,明明……明明一直以来都是她在犹豫挣扎,偏偏这人还总是迁就她,将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环上季舒的腰身,沈浥尘靠在她肩上,郑重地说道:“我不后悔,永远都不会。”

季舒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好似失而复得一般紧紧抱着她,后怕地说道:“那你哭什么?方才吓死我了。”

话音刚落,季舒便觉环在腰间的手一紧,感觉到她的挣扎,季舒没有再问,只轻柔地抚着怀中人的后背。

沈浥尘逐渐平复下来,心中的恐惧消弭了些许,可是那一幕却始终萦绕在脑海,让她惴惴难安,不得解脱。

半晌后沈浥尘似下定了决心,无力地合上了眼,轻声一叹,仿佛梦呓。

“季舒,冥冥之中,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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