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博阳晏氏（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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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这约定,沈浥尘翌日起了个大早，此刻正不紧不慢地用着早膳，刚一用罢,便听碧影来报，耿义以至,正于屋外候着。

晏子翮说过可带一人为帮手，她原想带上商阙的,奈何那人没了踪迹,幸而此次比试乃是行猎，她早有成算,有耿义相助,拿下这十万石粮食应是不难。

这般想着,沈浥尘已拨开珠帘,往屋门行去，碧影赶忙追了过来,替她将狐裘披上，嘴里忍不住嘀咕道：“外头雪大,那晏公子也不知给小姐拨辆马车，还说什么谦谦君子。”

沈浥尘倒不甚在意，接过系带自个系着，一边移步房门，“左右距离也不太远，何况行猎时也不能驾车，此时乘与不乘，也无甚差别。”

正说着，房门便被推了开来，屋外风雪大作,呼呼作响，吹得两人衣袍鼓荡不休，檐下立着一人，身背长弓，发顶肩头皆积了不少落雪。

“劳将军久等。”沈浥尘走上前去，浅笑着招呼道。

“不敢当，末将刚来不久。”耿义抱拳行了一礼，而后询问道，“现下风雪正大，可要末将与管家交涉一二，让他们拨辆马车来。”

“不必麻烦了。”

沈浥尘摇了摇头，当先步入风雪中，耿义紧随其后，碧影也小跑着跟了上去，直将两人送出侯府。

因为有言在先，双方可带一人做帮手，沈浥尘便不好带上碧影，眼瞅着沈浥尘利落地踩鞍上马，碧影只得殷切地看向耿义，接连叮嘱了许久。

耿义耐心地听她说完，而后保证道：“碧影姑娘放心，末将定不会让世子妃有何闪失。”

终于，在沈浥尘的催促下，碧影只能住了口，眼巴巴地看着两人的身影逐渐淹没在漫天风雪中。

大白在府中拘了一日，此刻陡一出来，便格外的精神抖擞，丝毫不惧这寒天雪地，欢快地打了几个响鼻，若非沈浥尘制着，只怕当下便能撒丫子一顿狂奔。

耿义见了，不无艳羡地说道：“世子果真爱重世子妃，如此神驹也舍得相赠。”

于武将而言，兵器和坐骑皆是心头爱物，轻易不会予人，尤其大白这等可遇不可求的宝驹，无怪耿义有此感慨。

沈浥尘蓦然一怔，许久方回过了神，眉眼微垂着，别显几分克制疏离。

见她面容冷肃，隐约伤怀，耿义一时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如何便惹得她如此，只好呐呐住了口，不再多言。

如今风雪正大，遮天蔽日一般，四下里颇显暗沉，两人也不好纵马疾驰，只能顶着漫天飞雪缓速前行。

行了半程后，两人身上皆沾了不少雪，眼瞅着这雪一时片刻停不下来，耿义不禁忧道：“今日实在不是行猎的好日子，末将打听过了，博阳的雪狐奔逃如风，冬日里更与积雪浑然一色，极难捕捉。”

沈浥尘倒是沉得住气，宽慰他道：“无妨，我等尽力便好。”

话才说毕，便听得后方数声疾呼，两人回头看去，原来是晏子洲正驾着马车驱来，沈浥尘当即挽缰勒马，待他上前。

“姐姐姐姐，雪路难行，要不我载你一程吧！”刚一近前，晏子洲便兴冲冲地说道。

一见着人，沈浥尘便知晏子翮带的帮手是他，也算是不出所料。

她并未作答，只将目光后移，凝在了车身上，正好此时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掀开了锦帘一角，她轻易便对上了双略微含笑的眼。

“府中管家思虑不周，竟忘了给世子妃安排马车，实在惭愧。”晏子翮低叹一声，而后将手往身侧一指，邀请道，“幸而这马车宽敞，世子妃如不嫌弃，可与子翮共乘。”

眼神在那银白的面具上略一流转，沈浥尘婉拒道：“男女有别，不敢有损公子声名。”

“世子妃既承了子洲的一声‘姐姐’，与我多少也算沾亲带故，倒也不必如此避嫌。”晏子翮并不瞧她，指节摩挲着袖口精致的流云纹案，话音一转道，“还是说，世子妃独独恶了子翮，因而不愿同行。”

“公子若强要这般作想，我也不知该如何辩白。”沈浥尘说罢，当下一扯缰绳，策马而去。

耿义与晏子翮二人颔首示意，全了礼数后马鞭一扬，冒着风雪跟上了沈浥尘。

晏子洲见状，也不急着赶路，推开身后的隔板，看向车内仍旧端坐着的某人，幸灾乐祸地笑道：“瞧你干的什么事，故意不给人马车，这会子又上赶着邀人一起，结果人家都不多看你一眼。”

晏子翮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伸指夹了身旁瓷碟内的一块点心掷过去，语声微凉，“跟上去。”

三两口吃罢点心，晏子洲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你就可劲作吧，哪日要是被发现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眼神骤寒，晏子翮冷声警告道：“你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仔细我打折你的腿。”

“我好害怕。”晏子洲佯作惊恐状，拍了拍自个的心口，而后回顶道，“看你能瞒到几时！”

晏子翮不再搭理他，将手伸向窗口，长指一抹，窗沿上的积雪便被其拢入了掌心，细细揉捏着。

见讨了个没趣，晏子洲撇了撇嘴，回转身子，自去驱车不提。

两人所乘马车有三匹骏马齐拉，脚力自是不差，只一小片刻的功夫，便远远瞧见了前方策马的沈浥尘二人。

倏然一声脆响，夹杂在呼啸的风声中，轻易无法察觉，耿义回头之际，身下骏马后蹄突然弯折，顷刻间嘶鸣倒地，幸而他反应快，及时跳下了马。

如此变故，惊得沈浥尘急忙勒马停下，回头看着一脸凝重的耿义，询问道：“怎么了？”

耿义眉头紧皱，移步至哀鸣的骏马后蹄处，蹲下身子细细查看，沈浥尘见状，亦下马行了过去。

马蹄处除却一个深陷的蹄印外，再无杂物，周边均是厚厚的积雪，还有少许拇指大小的雪块，沈浥尘秀眉微蹙，不禁疑道：“莫不是踩着了雪块所致？”

耿义摸了摸那只抽搐的后踢，明显能感觉到骨骼移位，他摇头道：“蹄上钉有蹄铁，不至被雪块所伤，这伤应是硬物造成。”

一边说着，他两手略一施力，便替马儿正了骨，只是短时间内却无法再骑行了。

沈浥尘正思量对策时，那厢晏子洲恰好驾着马车慢悠悠地驶了来，只见他挠着脑袋奇道：“姐姐，你们这是发生了什么？”

“马匹不知何故崴了脚。”沈浥尘估摸了下时辰，不免忧心，遂说道，“附近可有庄园？”

“这方圆十里便只有咱们晏家堡，姐姐，要不你还是和我们一道去猎场吧，有我在，断不会让大哥欺负了你去。”晏子洲拍着胸口保证道。

沈浥尘虽是信他，可自打那夜酒席上他被卫子骞拉走，她便知他终究还是受制于晏子翮，不管怎么说，他到底出身晏氏，总有天然的立场，沈浥尘也不愿他夹在他们两人间为难。

她正犹疑间，那只手再次拨开了锦帘，晏子翮淡漠的眼神瞥来，目光在那倒地的马匹上停留片刻，似乎明了了发生何事，双眼微阖，意有所指道：“左右世子妃的马儿健壮，想来两人并骑无碍。”

不远处的耿义闻言，怒而上前道：“世子妃何等身份，公子慎言！”

沈浥尘哪会不知这人是在“报复”她方才不与其同乘，薄怒尴尬之余，竟觉有些好笑，只是不知这人究竟是否刻意为之。

就如前日举止轻佻惹怒她后，昨日又那般温文尔雅，弈棋连给了她数次机会不说，最后还有意让她赢了棋局，实不知他此行此举，到底是为哪般。

心下一动，沈浥尘突然说道：“既然公子说过会等候一个时辰，我二人自能赶在巳时前到达，余者便不牢公子费心了。”

眸中讶异一闪而过，晏子翮复又看向她，心底思索良晌方再次邀道：“今日天色昏暗，雪狐更是难猎，不好在路上多做耽搁，还请世子妃与耿将军同行。”

耿义看向沈浥尘，却见她秀眉微挑，“公子盛情，我等自是不敢再推拒。”

就这样，耿义眼睁睁看着她被晏子洲扶着上了马车，虽不知她态度因何转变，当下也赶忙跟了上去，可谁知晏子洲竟是将马鞭往他手里一塞，自个钻入了车厢中。

“你来驾车，一会堡中自有人来将伤马带回医治。”

耿义还未来得及开口，隔板瞬间便在他眼前合上了，偏此处再无旁人驾车，他只得懊恼地叩了下隔板，提高声音道：“世子妃若有事可唤末将！”

得了沈浥尘的回应后，他这才扬起手中马鞭，驾着马车往猎场赶去，大白嘶鸣一声，轻松地跟在旁侧。

车内气氛一时有些古怪，晏子洲坐于晏子翮下手边，沈浥尘则坐在了方几的另一侧。

没了耿义在旁，晏子洲索性也不再顾忌，倾过身子将晏子翮手边的点心直往沈浥尘那推，又给她倒了杯热茶，“外头天寒，嫂嫂又骑了许久的马，快用些茶点驱寒。”

沈浥尘依言捧了茶盏在手，含笑道：“子洲不必如此客气。”

“嫂嫂这么说，就是和我见外了。”晏子洲乐道。

眼见两人有说有笑，晏子翮端起香茗抿了一口，茶水升起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眼，似云遮雾绕一般，叫人窥不见其中真意。

沈浥尘虽与晏子洲笑谈，眼角余光却一直关注他，依旧是宽衣博带，玉冠银面，只是比起昨日的慵懒随性，今日却是正襟危坐。

许是他久坐其中的缘故，马车中飘荡着些许雪松混合檀香的气息，冷冽而厚重，倒是极衬他这般姿容。

似田间诸多事宜，若非亲自上手，极难有所得，遑论精通农事，何况何洛也说过，晏子翮确实亲力亲为，可沈浥尘总也无法想象这人亲自躬耕田垄间的模样，只觉违和。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晏子翮乜斜过来，唇角衔了抹意味不明的笑，也不言语，只这般瞥着她。

沈浥尘眉心微拧，心中突生一股无名，遂冷了面容，“有一事可否请公子直言相告？”

摩挲着袖口，晏子翮并不将话说满，只沉吟道：“世子妃且说说看。”

“敢问公子可如子洲一般视季舒为手足？”

不提防此问，晏子翮明显一怔，就连旁侧的晏子洲也嗅到了几分不同寻常，不由绷紧了身子。

瞬息间，晏子翮便理了理袖袍，镇定道：“手足之情与晏氏立场并无关联。”

“公子既说手足之情，可见与季舒并非陌路。”沈浥尘紧盯着他，双目中探究之意甚浓，隐隐还藏着些许思疑，“既如此，公子缘何逾越礼数，多番出言戏弄于我？”

晏子翮并无任何异处，神态自若道：“世子妃欲助齐王调粮，损我晏家堡利益，我小施惩戒也不过分，何况看在她的面子上，我已予了世子妃部分粮草，今日之行，亦是在给世子妃机会。”

这番说辞毫无破绽，沈浥尘垂下了眼，似乎偃旗息鼓。

就在晏子洲松了口气之时，她再次看向了那对那人，平静地说道：“既已说开，前事不必再提，公子若对我无敌意，子洲唤我一声嫂嫂，公子该唤我弟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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