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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黄重真这种享受过时光机的老油条而言,被人当面夸赞的感觉很不错,毕竟他那少年脸皮是很厚的,内心也是很强大的。
不过,黄重真也听出了孙元化的言外之意,便是为着其本人,也为这个大明天下,问自己讨教一个说法。
其实不仅仅是他,许多人都对自己的出身来历,以及所展现出来的这一身本领,持有疑虑。
袁崇焕就一直在试探自己,甚至暗中调查,只是碍于祖大寿对于自己的坚决信任而颇为隐晦,又因自己在关宁军中的作用,从而患得患失罢了。
与之相比,孙元化的询问虽然婉转,却于直白之中,显得不容置疑。
黄重真并不介意用一些善意的谎言,给予大明时代的同根同族们一个交代。
只是从来都没有人堂堂正正地来问过,顶多也就是些旁敲侧击,便也乐得保持一些神秘,更是懒得主动开口。
在沈阳故宫的大政殿上,面对黄台吉的质问,他都不介意透出一些口风,更别说在这大明京师,面对大明时代火器专家孙元化的质疑了。
于是,黄重真郑重地整整衣衫,将双手举起来对着青天拱拱手道:“辽东抚顺,黄氏重真,虽经城破家亡,亲人丧尽之苦,却又连遇贵人。
吾在被孙师袁帅收拢成为关宁小兵之前,一直便如一只孤单的大狗,随着游历天下的恩师,在广袤的黑土地上游荡。”
孙元化闻言见状,也朝青天拱拱手以示尊敬,追问道:“敢问尊师高姓大名?”
“某家恩师,便是先于东南平寇,再往辽东御虏,先后为胡宗宪与李成梁幕僚,前后有戚继光与李如松为徒,堪称一代俗世奇人之徐谓,徐文长。”
面对黄重真几乎是一字一顿的正色之音,孙元化却大惊失色道:“徐文长?不是吧?他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哦,某是说羽化登仙了么?”
黄重真眨巴了两下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道:“是啊,你们这些文官害死了恩师引以为傲的大徒弟与二徒弟,气得他老人家直接便翘辫子了。
如今正在天上看着他硕果仅存,也最为不肖的三徒弟呢?怎么?孙大人可是
想当面质询他老人家?”
孙元化闻言便是勃然色变,道:“岂敢岂敢。只是黄老弟此言,可否当真?”
“这是自然。”黄重真扬扬眉笑道,“孙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亲去辽东求证一番,想来黑土地虽暂时被后金占了去,却多少还是会留下一些恩师之痕迹的。”
“这……”孙元化目瞪口呆,对于重真无耻般的调侃,简直深恶痛绝。
想了许久的对策,才咬着牙说道:“待某家用大炮将建奴赶回老林子里边,定捉着你这只大蝗虫,亲往辽东腹地走上一遭。”
黄重真为之动容,郑重说道:“孙哥高义,重真不及。弟愿与孙哥携手努力,并肩作战,争取让这一天早日到来。”
张盘闻言大笑道:“杀建奴怎能少得了某张盘?袁帅已用事实证明,大炮乃是克制建奴步骑的利器。某虽不才,却尚有一身蛮力,愿为先驱。二位的大炮指向哪里,某便冲向哪里。”
吴三桂虽然心思颇多,对于打仗却是从来都不含糊的,当即也插话道:“那某便只好护着二位的侧翼了,以免被建奴骑兵所乘。”
向来严谨的周吉突然现出一丝笑意道:“冲锋的兄弟但凡是陷阵了,某周吉定为其炮轰建奴,助兄弟杀出一条血路来。”
“好兄弟!”吴三桂大叫着首次搂上他的肩膀。
周吉也严肃地笑着,将手臂搭了上去,首次没有排斥于他。
袁七等人也纷纷大声表态,那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大有誓灭建奴的气势。
店小二被这番突然而来的激情,惊得瞠目结舌杵在原地不知是该附和,还是该装木头。
掌柜却对这些丘八动不动就赌咒发誓,定要将建奴怎样怎样的举动很不以为然——蕞尔建奴,才几许人口?纵使暂时占优又如何?
反正前有宁锦后有榆关,将狭长的辽西走廊堵得水泄不通,区区建奴,即便出则为兵也不过数十万兵马,总不可能攻城拔寨杀进关内来吧?
“照某说呀,还不如将这场已持续了十数年的战争当作生意来打呢,还能将江南的货物米粮运到北方卖个高价,你有饭吃我有钱赚,皆大欢喜,他
不香么?”
掌柜暗暗思忖,轻轻摇头,却绝对想不到再过几年,当辽饷剿饷练饷摊派下来时,便是富庶如江南者,也要叫苦不迭。
当烽火连天,后金入关,荼毒中原之时,便是江南已渐入文人士大夫与地主豪强之手,也断然无法独善其身,守住汉家的半壁江山。
若非从那孙姓文官的口中,得知那个脸黑黑的少年,竟还是那首脍炙人口的长短句的作者,自诩在秦淮河上练就了一番好见识的掌柜,免不了便要争论一番。
眼见一群军汉变作了醉汉,说出来的话也越来越没有水准,丝毫不符合大人参将的气质,掌柜的也越来越怀疑这群丘八,是欺世盗名前来混吃混喝的。
否则,哪有大早上便将自己喝得醉醺醺的?更何况在此之前,已有太多的所谓原著正主,在各大酒楼饭店混吃混喝,最后被无情揭发并毒打一顿的事例了。
一念及此,掌柜的便越看越像,就连刚刚还推崇无比的新词都觉得庸俗起来,于是就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迎宾小厮,使了个早已对过无数遍的眼色。
小厮当即心领神会,迅速绕道马厩,将养在后店充当打手的那些高壮汉子,都给叫了来堵在了门口。
升斗小民眼界有限,且不管他们如何作想,如何动作。
重真这些在战场上警惕无比的大兵小将们,压根就懒得去察觉这些寻常百姓间的勾心斗角,总归是怡然不惧的,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豪言壮语,沉浸在杀退建奴的美好憧憬之中。
“我们兄弟齐心,定能其利断金。”
“说得好,后金后金,这国号取得可真不咋滴。要知吾大明之所以国运昌隆,属的可是火德,当烈火烧至白热化的时候,便是真金也能炼化,何况只是后金。”
“阿真阿吉,你俩那开炮之术练得怎么样了?届时还需多多仰仗啊。”
“自然是精益求精。孙哥您呢?您那大炮铸造得如何了?”
“哎,大炮的钻研与铸造何其之难,这大半年来,哪怕是袁帅无偿供给了一架红衣大炮,某参照着细细研究,也只是有着些许寸进而已啊!”
“日积月累
,聚沙成塔,每天进步一点点,便迟早会有化量变为质变的一天。”
“托你吉言。对了,某最近碰到了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一直想不通,你小子一向鬼点子多,咱找个地方说道说道?探讨探讨?”
“行啊。小二,结账。”黄重真说着,便将一枚还挺有分量的银锭扔了过去。
看着小二手忙脚乱接银子的样子,卢象观立刻腆着脸笑起来。
毕竟,自从孙元化豪迈地叫店小二切五十斤牛肉上来之后,他怀中那点可怜的银子,就再也负担不起这桌昂贵的早餐了。
吴三桂无悲无喜,照例是没有付钱习惯的。
孙元化的铸炮局只见银子出,不见银子进。
见黄重真出手如此阔绰,便在收拢吃剩下的牛肉茴豆的同时,打趣道:“哟,才只数月不见便成富家翁了?袁帅赏的吧?”
“我们那位大帅您还不了解么,对于军功是不吝上奏的,至于银子嘛,无论如何都是不肯多赏的。”重真对于顶头上司的吐槽,立刻引来一阵糅着认同合着爱戴的哄笑。
孙元化立刻愤愤不平地接口道:“对,用一毛不拔去形容都是对他的抬举,他简直就是雁过拔毛,定要将每个经手之人的功用都榨得干干净净,才肯罢休。”
从店小二手中接过这枚尚是万历年间制作的官银,掌柜的端在手中看了看真假与成色,听了这番言论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声道:“那么,客官的这枚银锭是从哪儿来的呢?”
重真等人立刻诧异地看过去,别看祖宽平时不声不响地甘愿扮演着祖氏家奴的角色,那脾气可爆得很。
闻言,立刻便招招手示意掌柜的走到近前来,便将此银锭的来龙去脉告之。
掌柜晾他也不敢在京师生事,于是便大胆上前,还暗中示意堵在门外的打手们进来,大有一言不合便捉着他们报官的凛然架势。
谁想,祖宽竟不顾这些威胁与牵制,仍然伸手便扯住掌柜的衣领,像抓着一只雏鸡一般拖至面前。
一张少年糙脸,紧紧贴着他那中年嫩脸,吼道:“你给爷爷听清楚了,这锭官银是爷爷们深入辽东腹地,从敌占区的后
金贼身上夺过来的。除了这枚,爷爷们的身上还有许多,要不要都拿出来给你看看,一辩真假呀。”
随着嘶吼,祖宽那臭烘烘的口水,便喷了掌柜一头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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