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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开始,豪爽的蒙古族汉子对于酒,自然是来者不拒的。

无论是斯风老酒还是烧刀子白酒,都是杯到酒干。

重真总说满桂是蒙古族人,而不是蒙古人。袁崇焕和满桂对此,都表示疑惑不解。

重真则每次都笑而不语装深沉,因为他知道蒙古族最终会融入华夏,成为五十六个民族之一。

“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看着两人豪迈地杯到酒干,重真甚至唱起了动人的蒙古族歌谣。

满桂很喜欢这既通俗易懂又欢快有趣的民族风调儿,认为这很能表现出蒙古族人不羁放纵的性格特点。

袁崇焕却对于“鄂尔多斯黄河漫瀚调”,也就是以蒙古族的曲调以及汉家的词儿,糅合编撰的古老歌曲,特别感兴趣。

单纯的满桂天真地以为,这是这个被称作“袁帅”的辽东巡抚,与自己产生了内心的共鸣,是认可自己的一种表现。

重真却知晓,这家伙只是在垂涎万里长城西端塞外,被蒙古部落所占据着的黄河河套地区,那片肥沃的土地,适合耕种,也适宜养马。

喝到后来,这满脸络腮的汉子觉得用杯子喝不过瘾,索性换上了大碗,每次有酒顺着虬髯流淌下来,都被他顺手一抓,又扔进嘴里去。

这份本领和节俭,看得袁崇焕叹为观止,又干呕不止,见满桂瞪着红彤彤的牛眼看过来,心中微震,暗道君子不逞匹夫之勇,于是便谎称自己喝醉了想吐。

得了重真事先提醒的袁崇焕眼见喝不过,便玩起了一点儿小心机。

命令在旁斟酒的重真兼职了一下调酒师的角色,用满满一碗“烧夹老”,敬即将北上西进,为大明寻求战马的蒙古英雄。

满桂对于袁崇焕话里话外的试探与警告,忽然不在乎,唯独用牛眼斜睨着重真,道:“既是敬酒,为何只俺一个人喝?你也要与俺一起喝!”

重真笑道:“您是将军,标下只是一介小兵,怎敢对饮?况且大帅当前……”

“大小也是个守备,休说这些有的没的,照我们蒙古人的规矩,你既向我敬酒,需得先和俺一样喝同样多的酒,如此方显公平公正,

英雄本色嘛,否则便有卑鄙小人的车轮战之嫌,当得什么英雄?

不过,这是你们汉人的地方,俺虽是蒙古人,却在为你们汉人朝廷打了半辈子的仗,斗胆以汉人自居也不为过,便依着汉人的规矩来。

前边的都算了,这一碗杂酒,你若是诚心敬俺,便也来一碗。俺只问你,敢是不敢?愿是不愿?不敢便称不上英雄,不愿便是看不起俺。”

满桂说话的声音,向来都像一口洪钟轰鸣似的。

门口与院内的亲卫都听得一清二楚,袁崇焕为了显示自己的心怀坦荡,又老是喜欢开门议事,于是便引得一众亲卫纷纷探头探脑地偷偷往里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无异于满桂这个蒙古代表,代表着军中少量却又无比骁勇的蒙古族人以及其余更加少量的异族人。

向着无论人数还是职位,都占着优势的汉人,发出的最后一次“我们是兄弟”的宣言,并且渴望受到认同与接受。

重真若是不接,那么便有破坏民族团结之嫌了。

满桂所统御的以蒙古人为主的异族骑兵,从此以后便会彻底地与关宁军离心离德,并最终以某种令人扼腕叹息的方式,埋下内讧的阴影。

因此,哪怕没有袁崇焕给自己使眼色,哪怕门外的亲卫兄弟们没有伸长脖子看好戏,哪怕满桂的蒙古亲卫没有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都会毅然大喝:“有何不敢?为何不愿?这碗酒标下先干了,您随意!”

说着,便用双手捧起硕大的酒碗,咕咚咕咚地便灌了下去,喉结耸动,速度很快,且滴酒不洒。

满桂朝他竖竖大拇指,也捧着那碗酒,站起身以同样的方式喝了下去。

四目交投,哈哈大笑。

满桂看向袁崇焕,道:“大帅,这小子真真是条汉子呀。不若将他拨给俺,在俺麾下的骑营为您效力吧?

您也知晓,除了您直属的重甲铁骑,俺老满的骑营在所有关宁总兵当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也就祖大寿那老贼能与俺老满一较高下了。

唔,其实赵率教那家伙的也行……”

袁崇焕不置可否道:“既都是本帅麾下,只要

大寿应允,自无不可。”

满桂撇嘴道:“那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鳖孙,怎么可能会应允?”

袁崇焕耸耸肩膀道:“那本帅就没有办法了。”

重真对两人将自己像货物一样抢来抢去的行为,感到既愤慨又无奈。

却听满桂又道:“既然大帅要俺老满去蒙古购买战马,那么有关于骑营的事宜,俺老满于公于私,都要说道说道了。”

“但说无妨。”袁崇焕仰头便将杯中的烧刀子一饮而尽。

为其斟满酒的重真正准备洗耳恭听,却见满嘴抹着胡子便将一碗老酒干了下去,还意犹未尽地砸吧了一下嘴,便又只好无奈而又殷勤地为其筛满一碗。

“大帅您统御有方,治军有策,俺老满是千服万服,但有一点,俺老满却万万不敢苟同。”

满桂说着,便又将一碗老酒干到了大肚子里面去,说出来的话跟他喝下去的酒一样,横冲直撞的,没个章程章法。

重真暗叫一声糟,但是转念一想,也正是因此,有些话由他向着袁崇焕说出来,反而更加合适。

“哦?是哪一点?”袁崇焕端坐不动,只将一杯烧刀子一饮而尽,但重真还是从其猛然的动作之中,窥见了心中的愤怒。

重真像个服务生一样,分别为二人筛满了酒,小声劝道:“斯风老酒也好,烧刀子也罢,都是后劲极大的,您二人可悠着点儿喝……”

“你走开!”重真尚未说完,二人便同时转头呵斥于他,旋又回头死死地瞪着对方,竟就这样杠上了。

重真无奈,只得退开,暗道老子的好言好语好酒好肉,都他娘的喂狗了。

却见满嘴在袁崇焕的怒目而视之下,反将牛眼瞪了回去,倔强地说道:“大帅您将好不容易扩编起来的骑兵,都分在了各大总兵以及副总兵帐下。便连参将游击都司麾下都有不少。

要俺老满说呀,这是干啥嘞?殊不知合则好处多多,分则坏处多多,还不如将所有的骑兵都聚集在一起,像建奴一样形成一个万人阵呢。”

“你是说我关宁铁军,不如建奴野军吗?”袁崇焕勃然怒道。

“啊?大帅息怒,俺不是

这个意思。”满桂这才意识到话语中的不妥,那便是不该将关宁军去与后金军对比,那可是袁崇焕的禁脔。

便连忙纠正道:“俺是说,大帅您大概未曾看见过一万匹马,同时在辽阔草原上奔腾的场面,那叫一个铺天盖地,震撼人心,简直叫人热血沸腾呀。”

一万匹马在草原上奔腾的场面,袁崇焕还真没见到过,但是一万匹马在心中奔腾的滋味,却是品尝到了。

他阴郁地盯着满桂,可后者也不知是满不在乎,还是后知后觉,蓦然指着重真道:“诶,这小子于谍战后金回明途中,西行进过蒙古草原,倒是可能看见过。喂,你说得比俺唱得还好听,来跟大帅说说那场面。”

说着,端起酒碗就又喝了一碗酒——这皮球儿踢得……

看着小半的,酒淹没在他已经很湿了的络腮胡子中,重真便知他已到了强弩之末,只不过凭着强壮的身子在逞强而已,便小声嘟囔了一句:“真浪费。”

袁崇焕也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又将酒杯轻轻地放在桌面上。

重真便知,大帅这是在鼓励自己并且承诺——敞开了说,本帅不会降罪于你。

“喂,你在嘟囔什么呢?还不快滚过来。”满桂大声呵斥道

重真隔着老远,便能闻到他那腥臭的唾沫星子味,素有洁癖的他笑嘻嘻地杵在原地,等待空气自我净化。

直到满桂把牛眼一瞪,快要发怒了,才上前为二人斟满酒。

才道:“昔日谍战后金绕道蒙古之时,标下看到的只是戈壁滩一般的科尔沁沙地,草原上万马奔腾的场面,倒是未曾有幸看见。

不过在更早一些的觉华守卫战中,标下倒是见过建奴的万人骑兵阵发起冲锋的场景,冰封的海面比草原更为辽阔,倒也确实气势十足。

不过嘛,所谓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在大帅‘恃坚城,凭大炮’的战略思想之下,未必能够讨到多少好处。

无论是宁远城下之战,还是觉华岛上之战,后金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结果仍然铩羽而归,便都是极好的明证。

辽西走廊地势狭长,又被我关宁军以坚城数座,堡

寨无数,打造成了一道固若金汤的防线,反而不利于万人骑阵的展开。

故而标下认为,满将军说得还算有些道理,却又并非全然在理。标下斗胆套用刚才您对大帅说的那句话——不敢苟同。

冲锋陷阵,关宁军中确实无出将军右者,但若论审时度势,因势利导,充分运用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以为我军增加胜算,您拍马都不及大帅之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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