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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大桥前方土垒已破,张将军与徐将军正驱骑兵火速进军,试图包抄敌军垒后大寨!”正月初十,上午时分,一骑翎羽飞驰而来,远远便高呼军情。
“他们俩太着急了……算了……让高顺紧随过河。”伞盖下的公孙珣望着一目了然的河上情形却是微微蹙眉。“我在这里都看的清楚,敌营在彼,外有木栅,栅外有专防骑兵的大半人宽壕沟,须有步兵呼应才行。”
“喏!”翎羽骑士未及下马便直接调转马头而去。
“明公,清水狭窄,更兼初春水未涨起,搭建浮桥容易,不妨让人多建几座浮桥。”一旁荀攸忽然开口。
“义公和正南去做!你们二人各领万军从左右两面五里外一起架桥,不要从此桥走,省的拥挤。”公孙珣立即颔首下令,对于荀攸总是冷不丁的提出一些很简单的却又很关键的建议,他已经习以为常,而且越来越敬服了。
审配和韩当当即领命而去……他们也看到了桥上拥挤的场景和缓慢的进军速度。
不过稍待之后,目送两名心腹下属各自分兵而去,公孙珣一边看着河东面营垒处已经爆发的战事,一边却在马上愈发没好气起来:“你们说,我怎么这么糊涂,竟然不从一开始便架设浮桥,以至于大军过河如此之慢?若是数桥并发,刚才直接便能骑步并出,直接冲入对方寨中,何至于像现在这样,骑兵零散过河,被人家乱箭射了回来……”
“此事也属寻常。”田丰难得没有攻击自家这位明公,而是同样蹙额。“人之常理心,明明有一座完整的砖木硬桥在眼前,都只想着夺来便可,谁还想着再于初春寒水中辛苦架浮桥呢?”
“君侯也不必太过自责。”一旁的吕范也放下手搭凉棚,转而笑言道。“我虽多年未履战事,可眼力还是有些的,刚才夺桥时彼方便殊无战心,只是据垒而抛洒箭矢,不敢肉搏,然后我方骑兵一旦突破土垒,他们便仓惶放弃河畔防线退入寨中;而此时守寨,也是类似情形,明明我军只有少数兵马渡河,他们却只是据寨放箭,不敢出寨接应……既如此,想来此寨也大概会一举而破吧?”
如此自大之言,公孙珣伞盖周边的众军师、将领却皆不反驳,反而多捻须颔首……不过这一次,大家却不只是给这位实际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吕长史面子,更不是因为一旁有一个叫公孙定的小孩子在这里,需要给他爹留脸,而是局面确实如此。
大家都是用惯了兵的人,如何看不出来敌军战意凋敝?
说白了,就是之前梁期城下鼓起豪勇奋力一战反而大败后,袁军为之丧胆罢了……兵是溃逃回来的兵,军官也是死里逃生讨回来的军官,甚至还有被俘虏十一抽杀后又放回来的,这样的官兵,又有什么作战的勇气呢?
他们又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理想,来这里打仗也没人给他们分地……而且除此之外,袁军有一个巨大的问题是,他们成军普遍性太晚,缺乏阵营归属感和核心凝聚力,之所以跟着袁绍,只是因为更上头的人跟了袁绍而已,本身并没有从这个阵营身份中获取足够的正反馈。
所以除非是乡人、家乡都在身后,需要保家卫乡,否则实在是很难想象这些袁兵还会在哪一刻愿意拼命。
实际上,不要说袁军了,就连整个袁绍阵营都有这么一股子强行拼凑,猝然聚集而起的感觉。
兴起这么快,一旦真到了那个点,崩溃也会很快。
而公孙珣之前的作为便在于此了,他要的只是在袁绍自以为是的顶点上推动一下,只要推动了,后续在关键门槛上时不时的加把力,便会顺理成章了,没必要追求过多的军事成果。
事情也似乎反过来证明了这些,大概才大半个时辰左右,河对岸的激烈的战局便以一场华丽的突袭为节点,彻底告一段落……北侧,也就是左翼,先是一股铁甲骑兵忽然间下马,举着盾牌跳过壕沟,不顾生死突袭到一片木栅旁,做了些许动作后却又匆匆折返,然后居然驱动战马发力成功拖倒了一片木栅。随即,大股骑兵簇拥着一个张字大旗直接突入寨中,奋力砍杀,当即便引发了袁军的全营的失控。
最后,也分不清是调度兵马去阻拦引发了崩溃,还是一开始就是全面溃退,反正,张字大旗入寨后,不过片刻,之前持续了大半个时辰的激烈战斗便到此为止了。
当然,所谓‘激烈’、‘奋力’、‘不顾生死’云云,都只是今年还不满12岁的公孙定视角,后者梳着不伦不类却又方便打理的马尾发型,骑在一匹小马上面,正在紧张而又兴奋的看着人生中第一次亲眼见识到的万人级别大战。
不过,相对于公孙定的视角,其父伞盖下的诸人却多有些意兴阑珊……因为他们看得更清楚,之所以拖了大半个时辰才攻破这个大寨,真不是对方战力如何或者战术如何,而是兵马从唯一一座桥上渡河渡的太慢,而徐荣、张飞二人又挤占了前期的道路,以至于涌过去足足七八千骑兵,然后面对对方大寨却并无太多办法,等到后来高顺、张南率领三千步兵渡河,其中有足足千余大盾长矛的甲士,直扑寨前,然后引发了营寨中袁军的防守疏漏,这才被张飞窥的破绽,一举得手。
但不管如何了,胜利是确凿无疑的,隔河肉眼可见,无数守寨袁军军士纷纷弃寨而走,向被放开的更东面逃窜……仅看数量,便不下七八千之众。
不过,此时徐荣和张飞领骑兵先渡的举动反而显出好处来了——实际上,被张飞抢先一步后,尚未进寨的徐荣干脆直接率领麾下骑兵转向东面去追杀逃敌了。
“君侯,高顺、张南两位将军率步卒三千当面前冲,徐荣、张飞将军分领五千与三千骑左右包抄,敌众不堪一击,河东大寨已经易手!”果然,翎羽卫士须臾便来回报。“徐荣将军请你移驾渡河,稍作歇息,兼提振军心……”
“狗屁!”公孙珣无语至极,不喜反怒。“他以为我看不到他私自引兵去追敌了吗?此时却拿我来作伐……”
“君侯,些许小事不值一提,本就要过河的。”旁边吕范赶紧相劝道。“说到底,徐将军身为前线大将,总是有自专之权的,此时无外乎是清水太窄,咱们一目了然,这才显得是君侯亲自指挥,他是私自追索……但实际上从军法上而言,徐将军并无过错,至于军中焦躁、冒进的气氛,可以之后再论。而且只要谨慎一些,不出纰漏,冒进也会变成一往无前的……”
公孙珣长呼了一口气,左思右想,倒也无话可说,随即下令中军渡河。
就这样,在两岸三军欢呼声之中,部队让开道路,目送卫将军的伞盖与两千白马经由这座砖木结构、微微拱起的永久性大桥,来到只有百步外的清水对岸,并进驻刚刚夺取的敌方守桥大寨,只留下程普在后组织大军继续进发。
“战果如何?”公孙珣甫一下马,便对此时唯一留在营寨中的高顺询问,就在刚刚,张飞也忍不住追逐逃兵而去了……后者不仅是战功,更是士兵的私人缴获。
这种事情,如无军令,根本是无法阻拦的。
“回禀君候,还好。”高顺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却一语中的。“标准万人军寨配置,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没有。”
“军粮、军械、军资一应俱全?”公孙珣蹙眉追问。“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草料引火之物?”
“不错。”高顺依旧面色如常。“已经查验过了,并无刻意引火之物,草料军粮数量也属寻常,但日常木制大营,本就要小心防火……”
“君侯有何疑虑?”吕范终于听出了问题。“莫非是担忧有诈?”
“行军打仗但有阻塞不畅,都要忧虑警惕,称不上什么有诈不有诈……如我刚刚一开口,素卿便知我意,不是他懂我脾气,或者提前得我言语,而是他为将严肃,平日里心中装的便是这些事情罢了。”公孙珣随口而答,然后往营中将台处而去。“守将是谁?”
“吕翔。”高顺再度谨慎作答。“张徐两位将军已经去追了。”
“难怪。”公孙珣一边拾阶登台,一边幽幽叹道。“吕翔是兖州大豪强出身,所领应该都是兖州兵,而兖州兵马之前梁期一战作为主力损失最重,他领着这么一群败兵,也难怪会被素卿你一击得手……”说到此处,公孙珣已然上得将台,然后四处观望,只见东面烟尘滚滚,根本看不清吕翔败兵与徐、张二人的情势,却是愈发蹙眉。“只是,为何袁绍要让吕翔这个败兵之将,又能力平平之人来守清水呢?”
“或许是无人吧?”董昭作为情报头子,这时候是不能不说话了。“梁期一败后非只是军事受挫……鞠义谋反被诛杀,李进之前也有哨骑说可能去了顿丘一带去阻挡关云长,兼为大军保住后路,文丑战死,于禁有被俘之实,沮授被扔在邺城,袁本初还能用谁?”
“或许?”此时早有人从营中寻来一把太尉椅放在将台之中,但公孙珣继续环视左右,疑虑不减,却是根本没有坐过去的意思。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董昭不由哂笑。“君侯想过没有,袁本初既然不能理事,那主持军中要务的人会是谁?别的不提,若是那些颍川人掌权,尤其是辛评、郭图,他们如何会放过当日一言毁了他们前途的吕翔?当日梁期城中,吕翔替陈公台说出的那句遗言如今已经是天下皆知了!”
“这倒是合情多了!”公孙珣这才稍微收起疑虑之心,然后回过头来,却又遥遥望见了那座桥,然后随口而问。“这座桥勾连清河郡与安平郡,便是广宗的要害之处也要有两分算在此桥上面,可有名号?”
“肯定有名号,因为但凡界桥皆要州中出面,然后两郡合力为之。”董昭随口答道。“而若州郡官员齐聚,必然要立碑刊文,以作纪念,然而此桥年事已久,恐怕名字早已遗失,不然军情汇报上便不会直呼为界桥了……”
公孙珣将目光从桥上收回,转向自己懵懵懂懂的儿子与诸多因为轻松得胜而理所当然面带喜色的幕僚、将军,然后再度看向东面那烟尘滚滚的地界……却是一时出神无语,唯独目光渐渐犀利。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吕范和娄圭这两个现场跟了公孙珣最久之人,二人相顾无言,各自肃立,然后紧张起来的居然是才十一岁的公孙定,当儿子的当然对父亲的情绪最为敏感,尤其是父子二人虽然两三年未见,但更早的时候却是一直在昌平共处……小孩子藏不住表情,也更受到在场之人的瞩目,所以到此为止,紧张气氛却是终于扩散到了整个将台之上了。
“君侯!”一阵让人难以忍受的沉寂之后,早春寒风中,吕范当仁不让。
“你们有谁听过西羌伏盾之法吗?”公孙珣闻声反问。
“回禀君候!”开口的竟然是高顺。“顺年轻时久在西河,与羌人多有纠缠,知道这个,乃是一种专克骑兵的步阵……”
“具体是怎么回事?”公孙珣正色询问。“仔细说清楚。”
“回禀君候,此阵说来简单,操作也简单,却极重勇气……须知,无论何处,骑兵都是天下兵马之冠,人多一马,进退如风,持弓远射自然不必说,持矛近战也更高更长,更有战马冲锋践踏锐不可当。”高顺果然多说了几句。“而想要对付骑兵,唯一能真正造成急速杀伤的便是弓弩,偏偏弓弩手根本承受不住马蹄践踏,所以又需要有长矛阵保护,而长矛林立,过于笨重,又受不了骑兵顺风远射,所以还要有盾……可是既有长矛又有弓弩还有大盾,这样的大阵又有哪个骑兵会直接撞上去呢?于是便要伏盾!”
“怎么伏?”公孙珣面无表情,追问不止。
“一开始只是长矛手和大盾手一起切坡而伏,前面有缓坡,坡后顺着山坡举盾藏兵而已,骑兵冲锋来此,坡后以长矛顶住大盾,士卒稳住不动,一直等他们越过山坡,踩着盾牌越过身后,盾兵方才会立即向前举盾,矛手则取矛向后而举,阻拦后军之余也让分割出小股骑兵无法撤退,而更后方弓弩手更是可以就近攒射……道理是这个道理,再往后,多有因地制宜之法,或干脆是人为造坡,最极端的一种乃是挖沟渠,盾矛兵埋伏在沟中,将大盾搭在沟上,弓弩手全无遮护在沟渠后方诱敌,只待马蹄踏过盾牌,盾矛手方才奋勇举盾冲出……便是如此了。”
听到此处,周边诸将俱皆骇然,无论是弓弩手无遮无掩以对战马冲锋,还是盾矛手藏于盾下任由马蹄从头顶践踏,都是不可想象之事。
而眼看着公孙珣凛然不应,高顺不得已又说了两句:“君侯,羌人都说此阵首重在勇气,重在不畏死,而在我看来,不畏死这种东西太容易了,天下不畏死之人也见的太多,此阵其实首在相信袍泽无弃……之所以有此阵,便是穷困羌人部落无马无甲,便是弓弩箭矢都极为宝贵,最贱的却是族中子弟人命,于是才有了这种拼命却能成奇功的事物,而这些人立阵之前,首先出战者便皆是父子兄弟,弓弩手相信盾矛手不会错过战机,盾矛手相信弓弩手不会一哄而散,这才能一击致命!这就好像军中袍泽一旦互信到了相托生死的地步,那什么样的仗打不赢呢?”
“说的好。”公孙珣终于应声。“袁军可以吗?”
“李氏子弟兵或可以一试。”高顺当即再次作答。“之前鞠义带来的本部少数几百族众或许能行,再多的,即便是于禁部,属下以为就都不行了……所以,君侯若是担忧张徐两位将军被诱敌深入,中了伏盾之策,并非是毫无可能。但……”
公孙珣终于从外围收回目光,却是目视高顺许久方才出言:“不管如何,先发哨骑喊他们回来,因为若真有诈,这无论如何都是一处破绽,唯独更大的破绽不在彼处……素卿你说,若是袁军全军在此,偃旗息鼓,需要多远才能藏住不被我们发觉?”
高顺瞬间悚然,却又缓缓而答:“我军仓促到此,便直接渡河来追,哨骑皆止于清水,清水东边的情形,便是今日临时发出了些许哨骑,也皆刚刚取寨后徐张两位将军从界桥所发,此时不过是刚刚走出五里而已……若是我来领兵设伏,七万之众,趁着春日青草未出之际,相隔五里,随便建一条半丈高的土垒遮蔽便是……反正夜间出发,只潜伏一时而已!”
二人对答之间,忽然间只听军中一时喧哗,循声抬头,却见清河上游,也就是正南方向四五里处,忽然有火起,白日烽烟,清晰可见。
“是审正南自己烧了什么示警,还是彼处浮桥为敌军所燃?”娄圭面色阴沉。
“最起码知道敌从何处来了!”公孙珣倒是冷冷一笑。
“君侯莫非是说敌军全军将要冲此处而来?”吕范终于忍耐不住。“而且只隔五里,须臾便至?既如此,还请君侯与公子速退河西!”
“弃军在此?”公孙珣冷冷看了对方一眼。“骑兵被一万溃军用命引走,说不定早已经散乱难收,即便是现在见到烽火也不知何时能至此……而此时寨中不过是三四千步卒,两千义从,以五六千众临七万众,我父子若一走了之,义从倒也罢了,岂不是要白送这五千步卒性命?届时我军上下如何还能信重于我?恐怕这正是对面所思最佳之态吧?”
“即便君侯是要据营而守,最起码也该让公子先回河西!”负责情报的董昭也是额头冒汗。
“狗屁!”公孙珣不以为然,直接爆了粗口,却是回身扶刀坐到了那把一直没去看的太尉椅上。“若能撑过一时,则此战必胜,他在河东河西有何区别?而若我败在此处,则他一个幼子,真能如何吗?而且如此局面,只能尽全力让程德谋往这边送兵!此时多送一队兵,便多一分胜算,现在送他过去,必然中断桥上运兵之势,怎么能为了一个童子耽误几千甚至上万人的生机呢?”
董昭刚要再说,公孙珣却干脆拔出了那柄断刃,倒持指向高顺:“令明引义从出寨寻机作战,反正骑兵不要困于寨中。素卿则持此刃全指此战,负责营垒!再赶紧派人去寻张益德、徐伯进,再隔河呼喊德谋,让他留在西岸加紧输送兵力,送弓弩手、长矛手、大盾兵……再让他于下游同时准备多座浮桥,以作预备!总之,此战只有从河西到河东,再有言归河西者,杀无赦!”
高顺俯身接刀,众人俱皆骇然,周围义从也忙不迭的去执行军令。
然而,就在这时,面色黑亮的董昭不顾一切直接下跪:“君侯!不说归河西之事,但君侯可以带公子随义从在外围作战,吾等受君侯大恩,可以在此守卫君侯伞盖仪仗!”
公孙珣稍微一怔,却又不由一笑,表情也缓和了下来:“当日韩遂渭水一战,就是这么做的,结果如何?”
随即,其人不再理会下面各位表情复杂的谋士与将领,而是拍拍膝盖,对着才十一岁的长子轻声微笑示意:“阿定,你阿母让你随我见识军事,今日正逢其时,且来我膝上坐,观长辈如何破敌!”
高顺率诸将叩首而走,众幕僚自吕范与娄圭以下,俱皆凛然肃立,而董昭目瞪口呆之余却也是终于无话可说了……因为他陡然醒悟,这天下最难变的就是人的性格,哪怕是隔了足足八年,公孙文琪始终还是当日白马渡滹沱的那个公孙文琪。
其人遇弱无力,遇危反怒!
这正如审正南之勇于任事,关云长傲上悯下,张益德义气为先;还如袁本初自卑自大,公孙伯圭傲慢狭隘,孙文台轻剽无前……有些东西,真的是一辈子都改不掉的!
大军匆匆布置起来,而上游方向往东一些,也就是东南方,随着河上那道烽烟燃起,片刻后却已经是烟尘四起了……众人再不怀疑,袁军果然是在此设伏,而且唯一一个与公孙珣还有高顺猜度不符的,便是距离稍远,应该有七八里地的样子,看来彼方也存了小心之意。
但不管如何,几乎可以想象,对方先全军诈退,再让出一万兵做弃子诱走公孙军骑兵,俨然是要倾全力死中求活,换一次大胜之机!
而且单就目前而言,他们确实成功了。
“如此简单的计策竟然成功了?”逢纪全副披挂,鹖冠铁甲,却是在马上扶刀而叹,其人周边则是密密麻麻的袁军部队,此时正往界桥方向而去。
“一万条人命当诱饵,去换区区几千步卒的性命,换我我也中计!”同样着甲的郭图立马在侧,一时捻须冷笑。“只是可怜吕翔和他的一万兵……他一定想不到当日许攸白日间当众是一个说法,晚上私下里又是一个说法,其人此时恐怕还以为前方二十里处有李退之和于文则的两万精锐相候呢!以为我们会两面夹攻呢!真不知他死时醒悟到自己是被陈宫所言的‘可用之人’送了性命是何想法?”
“话虽如此,这种计策的魄力与大巧不工也是让人叹服!”逢元图闻言愈发摇头不止。“一座完整的界桥,竟然反而耽误了全军进发的速度……至于吕翔将军处,若我们得胜急速,说不定其人未必会全军覆没。所以,一定要速速攻下此寨才行!”
“攻下又如何?”郭图朝着河上微微努嘴,然后依旧冷笑。“河上既然无意中暴露,公孙珣和他的中军说不定早就走了,便是不走,其人也有两千义从在身侧……可笑我们竟然连数千骑兵都凑不齐,能打赢也不能扩大战果,反而只能仓促后撤,说不定撤退中还要再度承受骑兵追击伤亡,便是平安撤回去了,你逢元图又如何给那些安平国来的兵马交代?总之,这一仗便是攻下营寨,又算谁赢了?!”
“公则兄,此时真不要说这些了!”逢纪一声叹气。“如此局面,能吃下对方一部便已经足以振奋军心了,便是无法振奋军心,也最起码能让天下人知道,卫将军不是军神,非不能战而胜之,将来便是河北支撑不住,退回青州、兖州,也能徐徐联合中原诸侯再起……至于安平国兵马,是在下拿归乡之路被阻哄骗他们的,自然是在下给他们一个交代!”
言罢,其人终于支撑不住同僚的言语,纵马上前继续用归乡之语激励士气去了。
对此,郭图环顾左右,笑而不语,却也是打马跟上。
话说,郭图虽然口口声声这个那个的,但对于许攸此番筹划还是极为服气的:
首先一个是服气对方的魄力,拿一万人当诱饵的魄力,而且是完全做好了抛弃掉这一万条人命的准备,这一点郭图也自问不如。
其次一个是设计精妙,靠着一个界桥的输送限制,用一个几乎称不上是什么计策的心理盲区造成了局部内袁军的绝对优势兵力对比。
最后一个,便是死中求活,硬生生的通过挪移战场改变了局势,在清水和漳水中间作战,战场环境极度不利于袁军,而一旦移动到界桥这边,清水东面,非但进一步造成了公孙军的大意,保留了袁军的退路,居然还进一步激起了部分袁军的战意——这次做先锋的乃是逢纪带来的安平国兵马与崔琰带来的平原兵马,以及军中少数存留的清河兵马。而现在这个情况下,安平国兵马稍作欺骗和鼓动,便成为了渴望回家却道路被阻的归兵,而清河与平原兵马则是保家卫国的绝境之兵。
实际上,考虑到败军短期内实在是不可用,袁军这一次其实只出动了五万大军,而打头阵和做主力的便是那两万生力军,至于李进,是真的领其余两万兖州兵马南下东郡了,让他在家乡拿本地兵阻拦关云长,绝对比用在冀州更合适!
但不管如何了,八万大军一分为三后,剩余有所准备的五万大军也绝对有这个底气碾平渡河冒进的公孙军前锋了——他们算的很清楚,此时过去,哪怕这个过程中河西输送兵力不断,五万大军也最多面对五千步卒和两千白马义从,而后者还极有可能保护着公孙珣和一众中军人士向下游避战而去。
“大营虽然没敢留引火之物,但毕竟是木制的,”相隔数百步外,一辆高大的特制敞篷马车上,许攸正在车上与袁绍讲解军情,旁边骑马随侍的还有辛评辛仲治与新近得到重用的蒋奇、孟岱二将。“而我军将真正的引火之物全都带在了身上,届时前锋安平兵马一万,带三千火把,一万束枯草,足以引燃大寨!瞬间便了结此战!届时只要小心那被引诱的骑兵折返,撑到下午,便可以从容后撤,往甘陵而去!”
“可是界桥怎么办?”病情回转,稍有振作的袁绍刚要点头,却又猛地想起一个麻烦问题。“要不要先发重兵夺下来?否则战事一旦迁延,兵马源源不断过河而来,此战未必能摆脱彼辈,从容而走吧?对方终究是有骑兵之利的,等到晚上撤退,骑兵咬住不放,身后援军源源不断,很可能会变成溃败之阵!”
“本初所言不错。”许攸指着河面嗤笑道。“此战关键便是要立即控制界桥……但却未必要夺来,毁掉也是可行的!”
“子远早有安排?”
“本初莫非以为审正南那边真是误打误撞吗?”许攸一时狰狞。“而且事已至此,本初多想无益,我多讲也无益……本就是尽量一搏而已,所谓尽人事而听天命而已!”
袁绍旋即闭嘴。
大军轰轰然向前,越过土垒,举起漫天的旗帜,然后直扑界桥,而八里之地,大军阔步前行,前锋更是轻装小跑,所以最快者不过两三刻钟而已便已经望见了失陷后的桥头大营情状,却是一时惊疑喜怒皆有,然后纷纷向后回报。
“回禀逢长史!”前锋将领刘延遣人向逢纪回报。“敌军自己拉掉了木栅、自己拆掉了营帐,然后自己在大营中点火,好像是以此来向骑兵求援……”
“我已经看到了!”逢纪气急败坏。“然而他们既然失了木栅,让我们没了用火的余地,自己却也再无遮蔽,我们并不吃亏!传令刘延,让前军扔下枯草、火把,饶营而走,准备包围作战!一定要一举而下,抢在敌方骑兵到来之前成功!”
翎羽虎卫欲言又止。
“说话!”逢元图双目皆赤。
“营中最中间将台上有卫将军仪仗伞盖!”翎羽虎卫有些艰难的言道。“相隔数百步,有人眼尖,看的清楚,彼处还有颇多精甲高冠之人,坐在最中间白马旗下之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十岁小儿,对我军指指点点,言笑不停!此外,两千白马义从,清晰可见,游弋在大营北面处,似乎是防止我军包抄……”
逢纪目瞪口呆,旋即又大喜过望,连声音都尖锐到抖了起来:“将此消息告知身后明公与许子远处,再让……再让前面安平军全军加速向前!”
虎卫依旧跪地未动。
“还有什么事?”逢纪原本依旧激动的准备打马急速到阵前亲自观望了,却又不得不勒马停驻。“一并说来!”
“没别的事了,只是对方兵马数量也有些出乎意料,而且兵种配置奇怪。”这虎卫继续艰难言道。“除了两千义从兜后,桥上源源不断还有兵马外,中军处竟然只有三四千步卒,还多是弓弩手……”
逢纪闻言懒得再听,直接鞭打战马,直冲向前,而一旁听完了的郭图却是和这虎卫一样,犹疑万分,最后竟然回身往袁绍大旗下而去了。
然而,逢元图的好运气并无到此为止,就在其人不顾一切,片刻后便奋力冲到最前面刘延身侧处,刚刚验证了虎卫之前汇报的军情无误,尚未开口,便看到河中忽然有烟火冒起,然后烟火居然移动着顺流而下,直奔界桥而去。
不用想都知道,这应该就是许子远之前准备的‘控桥’之法了。
故此,愈发大喜之下,逢纪连连呼气,重新回头确认前方因为拆了木栅,卸了营帐而一览无余的军情……之前身前距离那个公孙珣的伞盖不过四五百步,而三四千步卒背靠两丈高的劣质夯土,或者干脆说是堆土将台,竟然是弓弩手在前,隐隐做了一个弯月之阵,明显有将前方来攻之兵攒射消灭的意图。
但这毫无意义,因为自己这一方的兵马太多了,而对方此时只有两千义从在后游弋准备援护……完全可以发大兵向前,波次冲锋,一旦冲到弓弩手跟前,便万事大吉了!
不过……
“唤许子远疾速到阵前!”逢纪满脸涨得通红,直接奋力相后呼喊。“让他来认一认他的故友!”
“彼方怎么还不攻?”公孙珣怀抱长子,一时失笑。“莫非还要许攸或袁绍上前来认一认我不成?”
“最好认到天黑,认到张徐两位折返。”饶是吕范因为太过了解公孙珣而之前没出言反对,此时却也已经满头大汗,以至于望着头顶正午太阳看个不停。
“那倒不大可能,但说不定会心生疑虑,稍有停顿。”娄圭肃容开口道。“现在的麻烦是,我等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火船顺流而下……怪不得之前审正南如此示警!”
公孙珣循声向西面望去,只见数艘带有高耸柴草的火船相互连结,横在了界桥桥下,此时正在燃火冒烟……可以想象,即便是火船迅速燃尽,作为木制与砖石混合结构的这座界桥,也必然受损严重,到时候能不能通行都不好说。
倒是早在这之前,公孙珣便猜到此节,然后让程普在下游疾速搭建简易浮桥,想来若无阻拦,半个时辰便足以通行……而更下游的韩当处,说不定会更快一些,他那里还有骑兵。
一念至此,公孙珣复又望向了东南方,彼处一辆高大的驷马驾车已经出现在最前线,车上之人遥遥可见乃是故人!
希望袁绍和许攸认出来以后,再犹疑片刻吧……毕竟,只要有用,空城计也无妨!
“是他吗?”逢纪肃容追问。
“是……”袁绍目瞪口呆。“明明上游已经点火,他为何不回河西?跟着义从往下游走也行啊?”
“这么一说,反而确凿无误了。”许攸一声叹气。“这不就是公孙文琪的性格吗?越是想给他难堪,他越让你死不瞑目……”
“你是说其中必然有诈?!”袁绍惊疑难耐,汗水溢出额头。“会不会是张飞、徐荣提前收到军令,早已经收兵回来了,就在南面……专等我们进攻,便纵万骑再来一次突击?!”
“他们是神仙吗?之前那种大胜追击下还能说收就收?”许攸同样满头大汗,却是面目狰狞。“公孙珣一定有什么杀招,他不是那种真的会轻纵自己性命之人!所谓弄险,从来是有几分倚仗的……只是绝不可能是张、徐……”
“会不会是我军中有内应,整部整军的那种?”郭图正色询问。
“那……”辛评也想加入讨论。
“都闭嘴吧!”就在这时,骑马候在车驾旁的逢纪勃然大怒,直接拔刀砍在了车辕上的铜纹上,火花闪耀之余也吓得所有人登时收声。“到现在这个时候,还在疑虑?疑来疑去到底有什么用?依我看,其人必然只是绝境下的疑兵之策而已!我敬他公孙文琪的豪胆之气,却不会为此耽误战机!”
众人纷纷闭口不语。
“我乃车骑将军长史,总幕府之事!”逢纪骤然回头,持刃对着身侧诸将继续怒吼道。“传我令,战场宽度有限,不要耽误时间派弓手互射了,以一万安平兵马为主攻,刘延、蒋齐、孟岱,你三人各领两千五百兵,最前排弃兵举盾,其余弃盾持械,结成密集阵势,与我不计生死,轮番前突……郭图领虎卫去监军,无命退后者斩!”
三将一时凛然,赶紧下拜称命,便是郭图也赶紧肃容,唯独三将中安平太守刘延却又忍不住抬头询问:“长史,三将各两千五百兵,谁先谁后?”
“足下不识数吗?!”逢纪冷冷相对。“一万人,每人两千五,自然是四将轮番出击……而其中两千五自然是我领,而我既然亲自领兵,自然第一个出击!你们在后,不许不上!”
众将愈发骇然,袁绍也慌忙起身。
但逢元图根本不给袁绍说话机会,而是兀自厉声下令:“许子远,这是你的计策,我出兵后你就在此处主持大局!”
言罢,其人根本不管袁绍大旗下的各人反应,便兀自提刀去安平军前鼓舞士气。不过,此时界桥被自己一方烧掉,再以归乡之语来说什么,面对着两千余活生生的面孔,逢元图未免内心有些艰难,而其人跃马在阵前奔驰左右两遍后,干脆提刀喊杀!
杀!杀!杀!
大军数万,杀声顿起,震慑两岸,然后逢元图亲自指挥,引着被隔断的两千多安平子弟兵往公孙珣所在将台,也确实是后者家乡方向奋力而去。
而且,其人亲自在军阵之中靠前方向,倒是让周边不少士卒心生战意,冲锋之时杀声依旧。
两千五百步卒,正如逢纪之前安排的那样,前面少许人举盾弃械,其余皆弃盾举矛持刀,结成了一个密集大阵奋力向前……这种轻装上阵使得他们冲锋极速!而大营外百步距离,大营内三百步距离便是弓弩手的弯月阵,所以几乎是眨眼睛,两千余步卒便纷纷越过了大营残破边界!
逢纪在其中,勒马小跑随行,只觉得马蹄下忽然清脆数次,但来不及多想,公孙珣肉眼可见便在眼前,却是干脆奋力举刀大呼,号召全军随他杀上将台。
前锋已进入公孙军射程,出乎意料,彼辈居然张弓不发,而这让逢元图愈发振奋,继续挥刀冲锋!甚至不顾生死,抢在了最前线!
但就在距离前面弓弩手的弯月阵约三十步远时,忽然间,战场上变起肘腋!
公孙珣一手抱着儿子,另一手忽然抬起,于是左右齐齐鸣锣,将台前后无数士卒也旋即一声大吼:
“起!”
不是杀,不是射,而是起!
而随着这一声震天大吼,大营栅栏外侧边缘处,距离袁军大阵只有不到百步距离的地方,忽然间从地上跃起足足两整排大盾长矛之兵!事发仓促,甚至有零散冲锋在后的安平兵被整个掀翻。
两条线上,大盾纷纷整理向外,正对惊慌失措的袁军大阵,而长矛手则纷纷向内,朝着更加失措的两千多安平兵奋力杀去。
盾手与矛手之间,更是立起了一个让袁军永世难忘的高字大旗!
与此同时,将台前列阵的数千弓弩手不再犹豫,纷纷攒射前方慌乱袁军。可怜逢元图本就显眼,又因为报答袁绍知遇之恩的念头冲锋在前,所以一瞬间便连人带马中了何止数十箭?
电光石火之间,刚刚还号令全军的又一位车骑将军长史便倒地而亡,终年三十八岁。
袁绍攀立在车辕上,远远望见这一幕,只觉心如刀绞,头疼欲裂,瞬间便几乎疼的昏死过去。
—————我是瞬间死去的分割线—————
“逢纪,尽忠之臣也。”——孔融
“逢纪果而自用。”——荀彧
PS:抱歉抱歉,忘了祝大家六一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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