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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中宵看着邸报,突然“噗嗤”笑了出来。韩月娘在一边正掂了个青李吃,白了他一眼道“好好看朝报,突然发笑,吓人一跳。朝廷邸报,难道里面还有笑话!”
杜中宵道“本来不该有,可这次真是出了笑话。有一个狂人冷青,母亲是宫里放出来的宫女,他便说自己是遗落民间的皇子。伴同一个妖僧高继安,在京城里招摇撞骗,信的人还不少。去年来投靠的那个徐秀才,在京城的时候,与他同行的一个员就差点就被骗了。不久前,冷青到皇宫卫士前,要进宫里认亲去,被拿到了开封府。一进府衙,大喝一声‘明逸如何不起!’开封知府钱明逸听了竟然真地站了起来。如今台谏正在不绝上书,说钱明逸无威仪,做不得京尹。竟然发生这种事,岂不可笑!”
堂堂开封知府,竟然被一个装疯卖傻的狂人一句话吓得站起来,这个钱明逸,真是把朝廷官员的脸面都丢尽了。别说一个冒充的皇子,就是亲王,到了开封府的大堂,知府也不该站起来。钱明逸是宋朝至今升官最快的,竟然如此草包,也不知道他的官是怎么升上去的。
韩月娘对钱明逸毫无兴趣,八卦之心燃起,急忙问道“那个皇子怎么样了?是真是假?”
杜中宵道“怎么可能是真的!宫女有了身孕还放出宫,当宫里的人都是瞎子么?”
韩月娘咬着李子,道“那可是难说的很。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听瓦舍里的说书人讲故事,就有那大户人家,妾侍婢女有了身孕,被主母赶出门去。多年之后儿子长大了回来认亲,一家团聚。——唉呀对了,前两日听了个故事,一个婢女有身孕,赶出家门受尽无数苦楚,后来儿子争气,考中进士呢。”
杜中宵笑道“说书人讲那些故事,是自己编出来的。一是你们这些人爱听,他们赚些钱财。再一个劝讽世人,妇人善妒于家不利,有几句话是真的?那种事情不说没有,很少就是了。不说皇家,就是大户人家,又有几人做事会如此草率?”
韩月娘道“你怎么就知道是编出来的?考进士那个,说得有名有姓的。”
杜中宵笑着摇头“有名有姓?是哪一年考中的进士?自唐以来,进士都有名录,能不能查到?若是五代乱世,那什么样奇事都有,当我没说。那个时代,考中进士也没什么用处。”
韩月娘想了想,道“这种事情,当然是太平盛世,乱世的事情哪个爱听!——对了,你快说那个皇子,后来如何了?官家有没有请进宫里去,滴血认亲什么的?”
杜中宵道“皇上每天多少事情,哪里会如此胡闹。钱明逸判了他狂言惑众,发配到叶县挖煤。不过此案判得稀里糊涂,朝臣正上书要求重审呢。”
韩月娘皱着眉头“怎么糊涂了?官家没有认亲,也没说不是,发配已是极重的罪。将来有一天说不定真认出来是皇子,请到宫里去,怎么敢判重了!”
杜中宵只能叹气“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爱瞎想,才说钱明逸糊涂,不知道他官怎么做的。遇到这种事情皇上能说什么?说这个冷青不是皇子,让开封府处置?开了这个头,那还得了。宫里放出来的宫女以百计,人人如此怎么办?更不要说,只要皇上一开口,就有人要想,难道宫女皇上都临幸过?有一百张嘴,也讲不清楚了。此案皇上什么都不能说,官员审明白就是了,就怕不明不白。真是皇子,那便早早引入宫去,百官正为皇家子嗣艰难着急。如果不是,那就不是发配的罪过,冒充皇子还了得?必须重惩。”
韩月娘白了杜中宵一眼,专心吃李子,不再理他。谁关心此事该如何办,钱明逸官当得怎么样,明明自己只想听个有意思的故事,跟妇人们在一起,有些谈资。
此事在韩月娘听来,有八卦潜质,流落民间的皇子,一听就能引起人的兴趣。在杜中宵看来,却只是官员无能,进退失据,活该被朝中官员集火攻击。
钱明逸的心思不难猜。他的理智告诉他,此事绝不可能是真的,所以定罪判刑。太平年代,没有激烈的宫庭斗争,皇子流落民间,谁会信?几千年历史,皇子流落民间的事情有,便如汉宣帝,便是最著名的一个。但哪个不是有名有姓,有谱可查,有明确的证人和生活轨迹。有孕宫女出宫,诞下龙种,当皇宫是乡下土财主的土围子呢。但钱明逸做人没有担当,虽然明知道是假的,还是怕万一是真的,皇帝终究没有发话,自己将来承担不起。只是发配,不管怎样留了一条退路。
这种事情,皇帝怎么说话?真的不可能,但如果一开口说是假的,放出去那么多宫女,就总有人猜会不会有真的。经手的官员就要把责任担起来,查明事实,明正典刑。这一次糊涂过去,过几年说不定又来。左右不过是个发配的罪名,当不成皇子,在民间骗吃骗喝也是好的。最后为了杜绝这种事情发生,以后不放宫女出来了?一项德政,就此无法执行下去。
后人说起此事,常会睿智地评点一句,皇帝糊涂且软弱,本来他只要一句话,就是不说,最后惹出许多风波。坚持此事不放,是此时部分官员如包拯等,个人品德等的闪光点。
其实就是一件简单的案件,包含政治因素,钱明逸个人的原因,使事情闹大。处理不好此案,说明钱明逸缺乏政治敏感,不是个做大臣的材料。当然,出身钱家,遇到这种事瞻前顾后,可能也是原因之一。
韩绛此时还是开封府推官,坚持反对钱明逸的决定,上章要求重审。韩绛的身份不得不这样做,不然事后处理钱明逸,他也脱不了干系。韩绛看得明白,杜中宵也就懒得再管,就当是个笑话了。
放下朝报,杜中宵道“自平了王则,这两年还真是太平,天下无事。若不是有钱明逸种糊涂人偶尔弄个笑话,朝报看起来也没意思了。”
韩月娘道“这是什么话?我们听戏,唱戏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此时天下无事,真真是个太平世界。听了这话,大家都叫一声好。你是做官的,怎么还会盼着天下不太平?好好做官不好吗?”
杜中宵摇了摇头“以天下之大,怎么可能太平无事。便如江河,越是宽广,越是看起来平静,其实下面暗流涌动。一到奔腾起来的时候,便是大事。若是小溪,一遇树枝乱石便就翻腾,反而无大事。”
说到这里,杜中宵叹了口气“不是我盼着天下出事,而是天下实有事,表面看起来无事,那是从上到下闭上眼睛,装看不见罢了。以中国之大,所谓太平只是粉饰太平,年年有事才对。”
韩月娘摇摇头,不理杜中宵。吃罢了李子,道“樊城这里虽然热闹,我却住不惯。这些日子总想清静些,你若抽出身来,我们还是到营田务衙门去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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