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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之前就将其余回礼的礼单给了林安,林安看这礼单和要等的东西都齐全了,便憨憨地问了句:“千岁要给我家姑娘回个信吗?还是我给捎个口信?”

林安问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程远倒是愣了一下,沉思片刻才说:“你等一等。”

林安就看他人又走了,当即有点后悔自己多嘴问了那么一句,别又要等半个时辰啊!

旁边管家的老脸又凑上来,笑眯眯问他:“小郎君,你再尝尝这酥饼,这可是宫里赏下来的,外头可做不出这个味儿来。”

林安刚才就被他又是塞茶又是塞点心地过了半个时辰,要说除了屁股疼没办法,也不算难熬,可林安在这宅子里呆着,总觉得怪怪的,特别是刚才他憋不住去了趟茅房,这管家竟然亲自跟着,就差跟他一块进去看着他了,搞得他在里头差点尿不出来。

林安别扭地谢过管家,到底还是吃了酥饼,别说,还真挺香!

程远那边回去以后就用裁纸的小刀小心地拆开了谢妩给他的信,花笺从信封里掉出来,上头是一笔极漂亮的簪花小楷。

信中,小姑娘与他问过好后,就说那只小金猫她很喜欢,怎么用帕子做小兔子她也学会了,还说若是能将工匠姓名告知,她想做一套别的用来赏玩,又说她选的东西也都十分有趣可爱,都是从凉州偶然所得,礼单上又有哪几样是她珍藏的心爱之物,希望与他共赏,盼他也能喜欢。

程远把花笺仔细看过几遍,这还是他头一回收到谢妩的信,之后才将早就送到他房中的箱子打开,里面还整齐摞着几个漂亮的雕花盒子,拿起其中一个打开看,就见一整套玛瑙雕的小猫嬉闹的摆件放在里头。

各色玛瑙被雕成了不同花色的小猫,小猫儿都是胖滚滚的身段,或是滚在一起,或是单独扑蝶,虽未像是之前程远送的小金猫那样做的毛茸茸的纤毫毕现,却胜在活用了玛瑙的天然配色,姿态也都抓得极好,看着十分生动有趣。

程远忍不住一笑,眉眼都舒展开来,果然。

他又开了另一个箱子,里头绸缎的里衬上,放着块灰白带黑的石头,程远打眼一看就

知道这也是玛瑙,疑惑地拿起来,才发现石头下还压着一张字条,上头的字迹与方才花笺上一般无二。

程远就看字条上写着“十六年七月,于鸣沙山拾得山水画一幅,有趣”,他便将手里的灰石头仔细看过一遍,能看出来的确是像山水的纹路,想到这类玛瑙许多都要养在水中,程远就将石头浸在添了水的笔洗里,稍等片刻,再看,果然见石头上黑灰色痕迹在吃水之后显出浓淡相宜来,真好似泼墨的山水。

又看别的盒子,许多都是类似的玛瑙,也都有一张类似的纸条,写着某年某月何地所得,有像动物的,有像景致的,都能得谢妩一句“可爱”“别致”之类的评价。

程远看着这些字条和玛瑙,几乎能想象到谢妩那两年在凉州捡石头的样子,眼中不由泛起笑意,又看过谢妩的珍藏,见里面有个做仕女打扮的小兔子瓷偶,他依稀记得,当年惠宜公主曾问还年幼的谢妩讨要过,还被拒绝了。

却不想,今日竟是给了他。

那时候小姑娘好像是说:“这兔子是我心爱的,你看我们穿的都一样呢,回头我让爹爹给画了新的花样,也给你做好不好?”

大约也只有谢妩能让当朝画圣,屈尊降贵地画这些小姑娘玩的东西了。

程远想,果然是心爱之物。

他神色在自己没察觉的时候已然柔软了下来,旁人见了怕是要以为白日见了鬼,凶名在外的九千岁,谁能想到竟还会有这样的一面。

程远定了定神,仔细想过后,才在铺纸写了给谢妩的回信,写完又再三看过,确定并不生硬吓人,才又换了笔,取了颜料在信的末尾,画了只圆团团的小兔子,他这里没有谢妩那样的花笺,这也算聊胜于无了。

外头林安好容易得了回信,也不敢多问怎的薄薄的一封回信,竟写了那么久时间,恭敬地行礼拜别过后,带着回礼走了。

程远只觉像是做完一件大事,肩膀都放松了些,管家上来正要说话,就见有个小内侍匆匆跑进来,不等管家呵斥,小内侍就急道:“千岁,陛下正发火呢,您快回去看看吧!”

程远眉头一皱,面色登时就冷

了下来,侍奉的立刻拿了进宫的衣服与他换上,全程迅速而安静,也是外袍脱下来了,程远才发现袍脚沾了一些面粉,并不多,只是在深色的袍子上有些显眼。

他动作一顿,但此刻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程远没有多话,出门骑了准备好的马便进宫去了。

因赶得急,程远进了宫门也并没有下马,他统摄禁军,自然不会有人不长眼地来拦他的马,一路宫人早早就避让开来,根本不敢抬头看一眼面若冰霜的九千岁。

到了皇帝寝宫前,就看伺候的宫人大多避在门外,见他来了,简直都要哭出来,程远跃下马背,大步走了进去。

程远刚进去,就见满地都是狼藉,鼻尖敏锐的闻到一股血腥味,再往里走,就见一个小宫女倒在满地碎瓷片里,脑袋上的血流一脸,正挣扎着要往外爬,皇帝就站在她身后,面上神色癫狂,手里拿着一只赏瓶,即刻就要砸下去。

程远喝了一声:“陛下!”

皇帝浑身一震,抬眼看是程远,一时有些清醒,手一松,赏瓶落在他脚边,小宫女见程远来了,发出微弱的哭声:“千岁……”

活了,她能活下去了!

皇帝咬着牙,话从牙缝中挤出来,带着森森的寒意:“她要害朕……”

宫女呜咽着根本已经说不出话,只能摇头,没有,她没有!她只是奉药给陛下,谁知到陛下忽然发狂说药里有毒!

程远来的路上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只让人将宫女带下去,自己上前,要扶永定帝回龙床上去,却不想被躲开,皇帝脸上神色扭曲起来,呼吸沉重:“你、你也要害我!”

程远并不管他说什么,一把将他抓住,另一只手往后:“绳子。”

皇帝看他拿绳子,当即狠狠挣扎起来:“你们都要害我!”

程远全然不理,将他捆了个严实,又问一旁的内侍要了药,皇帝根本不肯吃药,只大叫着:“来人!来人!有人要害朕”

无人应声,只程远叫人按着皇帝,冷酷地将药给他灌了下去。

药效很快,皇帝本来挣扎地厉害,不多会脸上癫狂的神色便退了下去,整个人慢慢平静下

来。

程远看着他眼睛里稍微有了一丝理智,便问:“陛下,可认得我了?”

萧桓的神智渐渐清明,他闭了闭眼,整个人骤然失了力气颓然地躺在那里,半晌才嘶哑着声音说:“朕当日,该听你的话的……”

程远并不说话,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后悔也是无用。

萧桓也知道再说无用,可清醒过来之后,那种无法挽回的后悔,还是让他痛不欲生,他在位十多年,励精图治没有一日敢懈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可老天爷却不肯再给他时间!

程远冷静地看着他,即便是始皇帝也未能求得长生,永定帝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

正所谓“良言难劝该死鬼”,程远曾经一度阻拦萧桓服食丹药,可他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再之后,程远就不劝了,他眼看着一位野心勃勃的帝王,渐渐变成孱弱的疯子。

第一次看到萧桓发疯的时候,程远心中皇权的高山便坍塌下来,他清楚地意识到,天子也不过只是凡人而已,那些威严与光辉,不过是泥像上粉饰的金粉,它们一旦剥落下来,便会露出腐朽单薄的内里。

程远失去了敬畏之心,于是,他就这么一伸手,便拿到了至高的权力。

而他会用这些权利,去做一些曾经不敢做的事,保护曾经只能仰望的人。

程远说:“陛下且休息一会。”

他抬手放下龙床的帷帐,将被绑缚住的皇帝藏在里面,萧恒此刻还有神智,也不想面对将他疯癫都看在眼里的宫人,只闭着眼睛默认了。

程远走出来,地上的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带着血渍的地毯也被换过了,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声音透着冰雪一样的冷酷,吩咐道:“我不在的时候,就这么捆着他,不要松开。”

萧桓现在只是个看见风吹草动都可能会发狂的疯子,若是他不在,这些内侍宫女根本不敢对皇帝怎么样,他们仍旧从心底惧怕着皇帝的威严,哪怕自己下一刻就可能被疯子杀死,他们也不敢多跑一步。

程远站在那里,环视了一圈,宫人们低垂着头,无一人敢与他对视。

他便不再看,只说:

“那个宫女,找太医给她看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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