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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泪徐徐落下。
没有温度,并不灼人,宋延眼看着那滴泪落下,心底猛地被烫伤似的,眉头轻皱。
他的手包扎过,散出幽幽的药香,裹挟在清冷梅香中,仿佛曲径通幽处一树寒梅,别有况味。江芹闭眼,更贴近他掌心,蹭了蹭粗粝的指腹。
半晌后,突然开口“对不起。”
宋延似乎料想到她要说什么,眸色暗下两分。
屏气凝神。
如同死囚等待悬在头上的刀锋落下。
“碧玉壶天,我保管在你永远不能察觉的地方,并不在我身上,所以你搜不到。”江芹笑得有些勉强,语气哽咽,“元君,你救了我那么多次,这次,换我来吧。我不能再看着你,沉沦下去。”
系统背包,只有江芹一人能使用,能看见。
这是最好的办法。
她的泪水温热,像潺潺抚摸寒冬草木的小溪,在他将要冻死之际,冰冷的救赎轻轻掠过,又马不停蹄地奔向别处。
宋延浑身一凛,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手掌慢慢从她脸上滑落。
垂苏遮蔽,将她娇艳的脸庞隐匿了起来。
所以她还是决定离开吗?
即便他知而不言,她还是不愿意留下来。
宋延回头,看着他们两人方才一起走过的红绸,那一段路,从阶下到门前,短短数十步。原来可供他回忆的欢愉,只有这数十步。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恨不得用这一生走完才好。
耳畔传来凤冠匝地的响声,余光瞥见那顶华美昳丽的凤冠被垂苏生生纠缠,宛如千丝万缕无情的枷锁,牢牢锁住的,不是凤冠,而是他的心脏。
低下的,不是冠上花枝。
而是他高举的执念。
还是留不住吗?
是这样吗?
天意吗?
若是他偏要逆天而行,那会怎样?
系统是什么,背包是什么,他不知道,却能敏锐推敲出,她果然是用了最稳妥的法子,保护住荣玉衡。
哀意和爱意如同两股巨蟒,在心底嘶嘶吐信,疯狂交缠撕咬。
谁也无法将谁完全吞噬入腹。
这样就结束了啊。
他惴惴不安,祈念过一夜夜的美梦。
恍惚间,从巨蟒琉璃般兽目间,仿佛又见,隔着冰渊与他对望的自己。他的美梦,何尝不是他的。
梦碎了,他和他的,都碎了。
两股黑白巨蟒在冰渊上缠斗,獠牙锋锐,四面八方侵扰而来的刀光剑影,对他与他而言,都是虚望。他们浑然一体,彼此相望。
如同揽镜自照的相惜相怜。
他懂他。
他也懂他。
是一副躯壳下,两面的心性。
阴鸷的他怜清明的他,一身枷锁,欲爱不能。
清明的他怜阴鸷的他,戾气满身,事与愿违。
巨蟒银白与赤黑的鳞片刮擦过冰渊,咯咯作响,白蟒如龙,黑蟒似渊,彼此相残,血迹洒满冰渊。
“宋延,你是懦夫!只认天命不可违,寿数短暂,你说你爱她,但连与天一争的决心也没有!荣玉衡尚且与天争命,你呢!你又何如!何如于我!有何颜面面对我!”
缠斗间,黑蟒赤雾迸发,猛地咬住白蟒脖颈,鲜血喷出,白蟒发出尖利嘶吼,浑身雪鳞竖起。
寒芒凌厉,犹如竖起刀山剑林。
彼岸的他,白衣如雪,举步,走上冰刃。
他一步步走来,竟穿透两条相互残杀的大蟒,停步在冰渊中央。
所有天崩地裂,在他身后厮杀,脚下皆是锋锐的冰锥。
大风呼啸,充盈满袖,将他的发丝吹扬而起,他一路跣足而来,刺得血肉模糊的双脚走出两道血路,红的血,在净白冰面上洇开。
他不愿做懦夫与否的争辩。
抬手,刀山剑林瞬间瓦解。
横断的冰锥变成片片薄冰迸射,绞杀中的双蟒随着薄冰落地,消失无影踪。
落地成雨,浑圆雨珠渐渐升起,宛如朝露蒸腾。
滴滴露珠,倒影着两张相似又不似的脸。
冰河对岸的宋延,踏出脚步,刚刚抬起脚,冰河猛地竖起簇簇冰锥,没有任何落脚处。
这一脚落下,便是钻心刺骨。
看了眼脚下一点寒芒,他抬头,冰河中央那道身影临风而立,双足的血,仿佛开在他脚下的满池牡丹,明媚照眼。
“放她自由。即便千山万海,空间阻隔,放她自由。”
他开口,声如浪涛,滚滚而来。
雨珠震落,溅起簇簇水花,打湿了两人衣裳。
冰河中央的他,像一座云雾缭绕的孤山。
一夜露重,青山依旧,不移不偏,默默不语,心志坚定,孤独而坚韧地守护着,他的心光。不敢强留,不愿强留。他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是她快乐。
如若春光不肯留,便让春光去往她所想去的地方。
君子如玉,便是他最好的注解。
这岸的宋延收回脚,扯了扯嘴角“我若是不肯答应呢,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伤不到我!”
天光骤然暗淡,黑气翻涌。
河中央的他,一袭白衣如龙,双手交叠,划出一柄雪色长剑。长剑竖起,碧色符咒灌下,剑意拟出的长剑春意喷薄。
这是他,二十载以来日以继夜,所学所成。
“修炼至至高境地,一剑能伤千万人,剑气喷薄时,护一朵微花却艰难。”
师父马成霄在梅林说过的话,他一刻不敢忘却。
强者的剑意,不应滥觞,应当点到即止。
用时当用,藏时当藏。
这是修炼者的剑意,更是修炼者的剑心。
当日,他不杀陈径,是念在陈径洛阳时,有救千万人之心。
他心中的强者之道,与破军所信奉的“强者掠夺,弱者丐乞”不同。所谓天道,的确是强者之道。但强者的道,是坚守的剑意与剑心。
是护微花于难时,更是救苍生出水火。
倘若有一日,世人憎恶他,视他若仇雠,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到了走投无路时,世人不知我,我亦无怨无悔,无愧天地。
这就是他给破军,给煞星的答案。
他的剑心已成。
河对岸的宋延脸色阴沉,河中央的那个,身负枷锁,举步维艰的人。
可为何,他蓦然觉得,身负枷锁,举步维艰的人,其实是看似一声轻松的自己。
真真假假,错错对对。
哀意与愤懑,不甘与不舍,纠缠着他,他要索求,甚至强求。
可河中央的他,宁将这一切背负在身,也要给江芹自由。
黑蟒看似胜了,其实不然,他几乎能听见,白蟒脱胎成龙,绞杀黑蟒时,那声震天彻地的嘶吼。
他输了。
输给了枷锁满身的自己。
输给了河中央这孤山一样的男人,他在深渊,仰望着春光。背负枷锁千万,不示于人。
荣玉衡,赵确及,从来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对手,只有自己心头的欲念。
而他,赢了。
哪怕欲念膨胀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哪怕他鞭长莫及。
他以他的方式,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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