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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薄薄的纸上,写着“《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
那不可能是艳情本子里会有的字句。
是了,就像玄时舒方才话里话外替她打算所说的“家兵”。爹爹一定会送嫁妆来,但顶多是委托镖局。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父亲不可能送家兵来。乐浪县要抗击倭寇,老少皆兵,父亲不会为了任何人挪出一队精兵。
玄时舒口中的“家兵”,只能是他的“家兵”。或许是他不为人知的“家兵”。
可这是一个对活着毫无兴趣的人会做出来的事吗?
玄时舒究竟想要什么,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苏令德紧握着纸条,抬眸看向玄时舒。玄时舒正用手指沾了水,在石桌上画画。玄靖宁坐得笔直,瞧着瞧着,也忍不住倾身向前。他看看玄时舒指尖的画,又悄悄地看向苏令德。见苏令德也在看他们,玄靖宁不由得红了脸。
苏令德将纸条又藏回荷包,走过去给玄靖宁和玄时舒各喂了一颗糖,然后倾身一看:“啧,王爷不会是在画我吧?”
桌上的水渍几笔勾勒出一个高髻少女,虽然简易,仍能瞧出巧笑倩兮的活泼。
玄时舒抬头看她一眼,舌尖尝到甜意,眸中带笑,像沾了糖。他几笔又在她身边勾勒出一个孩子,然后点了点玄靖宁的眉心:“以后要护着你母妃。”
苏令德便也伸手沾了沾水,在那个孩子的另一侧也画了个小人:“王爷,你可别忘了把你自己画上去。”
玄时舒盯着这个圆脑袋、圆眼睛、一撇一捺权当双手、两条竖线就当双腿的人,不由无语凝噎:“你这画功……”
苏令德在三人周围画了个圈,抬头看他:“不好么?”
玄时舒伸手捂住了玄靖宁的耳朵:“自然是极好的。”
苏令德把他的手扒拉下来,嗔他一眼:“总比你只画两个人的好。”
她坐到他们身边,看着桌上渐渐干涸的水渍,自己也剥了一颗糖吃:“等我们养好身体,带着宁儿出去玩吧。那个时候没准是秋天了,能去摘果子吃。”
玄时舒拿着帕子,罔顾苏令德的吸气声,缓缓擦净桌上的
画:“你的伤已经大好了,再加上陶家送女入宫的事已十拿九稳,陶家不日就该给你递帖子,借着恭贺岳父封侯的名义,好好彰显一番。到时候,你带着宁儿去便是。”
“我……”玄靖宁听后,紧张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他明显不想去,却又不敢说不。
玄时舒瞥他一眼,淡漠地道:“你既然要成涠洲王世子,这样的场合还是越早熟悉越好。”
苏令德瞪了玄时舒一眼,弯腰笑眯眯地拍了拍玄靖宁的肩膀:“放心吧,有我在呢。”
玄靖宁悄悄地扭过头去飞快地看了玄时舒一眼,小心地攥住了苏令德垂下的衣袖。
*
一如玄时舒所料,没过一个月,陶夫人和陶倩语就亲自给苏令德下帖子,请苏令德于菡萏园乘舫赏荷。名义上,当然是以苏令德为主。陶家在应天城做足了苏令德娘家人的派头,既是庆贺苏父封侯,也是庆贺苏令德伤愈。
临行前,苏令德扶着玄时舒的轮椅椅背不肯松手,她悄声嘟囔:“能不能不去呀?”
玄时舒万万没想到,连玄靖宁都已经被抱上马车了,反倒是苏令德不乐意了。
不过,不等玄时舒说话,苏令德就松了手,老成持重地叹了口气:“没法子,再无聊还是得应酬。”她从轮椅后转到玄时舒面前来,认真叮嘱:“你要好好地喝药,我回来要问的。还有午膳,不许为难小厨房,我交代过不许给你吃那些炙烤的东西……”
“好好好。”玄时舒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你就算把这些话来回嘟囔一千遍一万遍,也逃不了今天去这一遭。”
苏令德撇撇嘴:“万一我们又遇到刺客了呢?”
“不会的。”玄时舒目光明澈,似是洞察微毫那般笃定:“他们不会刺杀你们。”
苏令德微愣,她明明记得当初说起摄政王旧党时,都说他们对皇室恨之入骨,所以才连魏薇池兄妹也要害。怎么轮到她和玄靖宁,便能相安无事了呢?
苏令德不解其中意思,可不等她相问,玄时舒便朝马车努了努嘴:“宁儿等着你呢。”
苏令德回头望去,只见车帘被小小地掀开一角,玄靖
宁的头冒出来,不安而又期盼地看着她。
苏令德扭头,对玄时舒道别:“那一会儿见。”
玄时舒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看着她将车帘掀得更开些,带着玄靖宁一齐向他招手。他本是岿然不动,可见她笑着,竟也不由得微微地抬了抬手。不过,还不等他也向她们招手,马车轮便咕噜噜地开动,扬尘而去。
玄时舒一直停在院门,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的影子,他才令朱门缓闭。
朱门缓缓相合,门外的景色便一点一点地变窄。涠洲王府门前并不热闹,只有斜斜的几束虬枝投下细细的影子,间或有几只雀儿,在虬枝上停留。有两只雀儿在虬枝上相遇,叽叽喳喳地相互靠了靠,没一会儿便靠在一起,互相疏离雀羽。
玄时舒静静地看着这两只雀儿,忽而道:“送王妃和世子回乐浪县的船和护卫都备好了吗?”
川柏肃而应声:“都备好了。属下已精挑细选两百护卫,其家眷随同南上。码头上一直有人候着良侯的船,一等船至,可即刻安排王妃和世子回乡。”
只是,川柏顿了顿,又低声问道:“王爷,您真的要让他们也跟这两百护卫一起跟着王妃吗?他们一走,我们……”
此时,朱门终于闭合,两只相依相偎的雀儿被惊醒,消失在最后的一条窄缝里。
“不仅是他们。”玄时舒垂眸扬手,让川柏推着他往回走:“你亦要,扶灵归乐浪。”
川柏扶着轮椅的手一颤,他不敢问为何玄时舒笃定了要去赴死,也不敢问为何玄时舒要葬在封郡涠洲郡,而不是葬在皇陵,他终究只是低首而应:“喏。”
*
苏令德带着玄靖宁赴会,陶夫人和陶倩语亲自带着人于门后相迎。
陶夫人一见玄靖宁便赞不绝口:“瞧上去真真是生来聪颖的孩子,也是你们投缘,他眉宇间竟有几分与你相仿。”陶夫人说着,解下自己腰间一块紫玉佩来,便要递给玄靖宁。
玄靖宁不肯马上接过来,而是看向苏令德。苏令德微微颔首,玄靖宁才接过紫玉佩,低声道:“多谢陶夫人。”
“怎生这般生分,你母妃唤我一声伯母
,你也该唤我做伯祖母才是。”陶夫人立刻笑道。
玄靖宁也笑了笑,却不肯唤,只是与苏令德贴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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